23 渡口

01

夜晚,重慶公安局的警察們正在辦公室吃着火鍋,此刻正值跨年夜,外面熱鬧非凡的同時,幾個留下了值班的刑警則弄來了幾杯啤酒,配上一桌自熱火鍋,盡管人不多,仍舊可以形成一桌宴會,在繁忙之中享受片刻的寧靜。

“來,幹杯。”年長的刑警率先說道,只見所有人共同舉杯,共同慶祝這個別樣的跨年夜。

酒過三巡,警察們開始了攀談,一個年長的警察拍了拍另一個中年男子。

“陳亮,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還不考慮結婚?”

“還沒有,”中年男子抿了口酒,微微嘆了口氣,“心裏一直放不下那個案子,不解決的話終究意難平。”

“惠子小姐的案子麽?”年長警察沖包裏拿出一包煙,慢慢點着,呼了口氣,周圍形成了一大團霧氣。

“是啊,今天是案子時效期的最後一天,我認為她一定會回國,我聯系了TikTok總部的葉董事長,一會喝完酒就前往上海,希望能夠親手抓捕她。”中年男子望着窗外,直直的盯着遠方。

“局長退休那麽多年了,現在退休的又輪到我了,過些年說不定就輪到你了,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何必為了一件事糾纏不休呢,”年長警察吊着煙頭,緩緩說道。

“王隊,我自己犯下的錯誤要自己解決,請給予我逮捕證,這是我來當警察的夙願,請你幫助我。”中年男子神情懇切,向年長緩緩鞠躬。

年長警察皺了皺眉,“不是我不幫你,你知道警方作案最重要的是證據,你根本就沒有找到她犯罪的一絲證據,我怎麽幫你?現在這情況來看,除非她再殺一人,否則案件上訴期到了,永遠沒有翻案的可能了,這就是一樁懸案,也是一樁完美犯罪。”

“有證據,只是證人已經去世罷了,我是第一證人,弟弟不學無術想性侵她,我替犯罪的她承認了罪過,而後的案件是她教唆宮水三葉去做的,她母親醫院裏失去的□□是唯一證據,失去的監控很明顯被動過手腳了,一定是她動過手腳。”

“行了,”年長警察打斷了他,“沒一條能夠站得住腳,全都是你的猜測推理,你別說跟我,你這套說辭跟個朋友講估計都不信,我勸你還是少費些力氣吧,多幹點有用的事,早點結個婚,生個子。”說罷吐出一口煙氣,面容沒有任何變化。

“既然這樣那就不麻煩王隊了,我親自去抓捕。”中年男子緩緩起身,背影顯現出一絲果決。

“出事了別帶上公安局。”

中年男子回頭一看,只見年長警察面不改色,依舊在抽着嘴邊未盡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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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人果然都是明哲保身的典範,對于維護公平正義一點想法都沒有,眼界只限于維護局部的和諧,他深知這一點,無奈嘆了口氣,走到車上前往了火車站。

02

新海港的微風吹過,一片萬物祥和的景象。

海面風平浪靜,而人的內心卻波濤洶湧。

“怎麽琉夏姐的電話還是打不通。”女子站在碼頭前,神情激動,像是在自言自語,而她的身後,站着幾個人。

“李靜女士,我是重慶市公安局的刑警,有事情想找你确認一下。”李靜回眸,發現眼前站着一個留着胡須的中年男子。

“可以看一下你們的證件麽?”李靜狐疑了一下,并不信任眼前的這個人。

“當然可以。”男子掏出警官證,上面寫着‘重慶警察局 陳亮’李靜端詳片刻,微微點頭。

“重慶警察局怎麽會查到這裏?”

男子也随即開口說道,“說來話長了,你有興趣聽一下麽?我和本次作案者的故事。”

“這麽說你是上原惠的舊時麽?”李靜張口問道,面前的陳亮緩緩點頭,李靜環顧四周,見周圍的寂靜無人,随即問道。

“在聽之前你可以跟我說一下警方目前的行動和部署麽?”

陳亮慢慢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饒有興趣的說道,“想不到您如此敏銳,我就給您多說一下吧。”

他将煙遞給一旁的李靜,但對方搖了搖頭,迅速回絕了。

陳亮點燃了香煙,緩緩說道,“重慶公安局留有作案者當年的犯罪證據,只等她本人現身,而我在淩晨就接到了上海警察局的聯絡,由于和作案者的相識關系得到了此次行動的指揮權,我可以告訴你的是,警方已經封鎖了出入上海的一切渡口和交通設施,每一個位置都将進行周密的檢查,我們在主要據點的周圍布滿了警察,只要發現疑似上原惠的人員就會立即詢問逮捕,另外,在我們出動前已經派相關人員前往葉董事長的家中了,葉夫人想必很快就會到來,到時候會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将嫌犯捉拿歸案,讓追查于此的警察,和逝去的所有人得到真正的安寧。”

李靜聽完不禁皺起了眉,葉琉夏早年在日本和她講過的故事萦繞在腦海中,當時琉夏有意無意的透露出丈夫的妹妹上原惠留在日本的原因是因為案件,令李靜一直心有餘衷,昨夜留在公司也是自己和她的意思,但沒想到竟出現了這樣的事。她自認為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也要來到現場,确認嫌犯抓捕的過程。而陳亮剛才的話語卻透露了一個其他的信息。

“所有人?你是說上原惠還殺過別人麽?”,李靜疑惑道。

陳亮點了點頭,看向平靜的海面,神情凝重,微微嘆道,“二十年了,真相終于迎來了大白的那一天了。”

李靜瞥了他一眼,随後說道,“故事可以開始了麽?”

陳亮微微點頭,往前的畫面一幕一幕的浮現出來,李靜在一旁安靜的聆聽着,也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故事講完了,所有的事情終于浮出了水面。

李靜神情凝重,緩緩說道,“也就是說,上原惠在幼時為避免被侵犯無意打死了小混混,而你替她承擔了罪過,她并不知情,而後又與兩起校園兇殺案有關聯,皆因局長父親和葉總的信任而告吹,後在婚禮殺死葉總的前妻高原陽子從而遠走日本,而昨晚是案件失效期的最後一天。”

海風吹拂過來,煙頭漸漸熄滅,陳亮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案子時效期過了,但我們警察的初心沒有變,當年處理過她案子的老警察都對這起案件十分憤慨,葉神月是他們前局長最信任的兒子,也曾是一個出色的警察,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年,但他們的情感是沒有變的,我也一樣,在知道上原惠罪行累累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發誓做一個警察,能夠有一天将她親手抓捕歸案,來好好祭祀那些死去的人,這樣我的內心才能得到寬慰。”

男子的這些話句句發自肺腑,像是為自己而說的,而一旁的李靜卻皺起了眉頭,輕撫自己的額頭,喃喃說道。

“時效期就要過了,她專程來到中國就是為了等待這個重要的日子到來,但她卻在時效期過的最後一天選擇了殺人,邏輯上似乎有些不對吧。那你說她等待這麽長時間是為了什麽?”

陳亮不覺驚訝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只顧上追查惠子,卻忽略了一個最關鍵的點。

在二人錯愕聲中,電話突然響起,陳亮連忙接聽了電話。

“喂,我是陳亮。”

對面的話語傳來,李靜察覺到陳亮的面容随着電話的接通時間而悄然變化,一絲驚恐的神情浮現了出來。

“怎麽回事?”李靜慌忙問道,這時的陳亮已經挂斷了電話。

“葉夫人自殺了。”

李靜神情惶恐,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嘴裏不停的念叨着,“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陳亮慌忙上前,疑惑問道,“葉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只見李靜淚水翻湧,面容慘白似乎已失去了神韻,她搖晃着額頭,不停的說道,“琉夏姐不會認輸,她是最聰明,最理性的人,她早就期待上原惠被抓捕的那一天,怎麽可能自尋短見。”

陳亮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替面前的女子感到心痛,在一夜之間突然失去了最信任的上司和最親密的朋友,這份打擊換誰也受不了。

“上原惠出現在1號船附近,立即逮捕。”喇叭裏傳來聲音,陳亮瞬間有了精神,不顧一切的朝目标沖了過去。

不管怎麽樣,抓到惠子一切都清楚了。

你是如何看待我的呢?哥哥?朋友?或是被你騙得團團轉的人中的一個普通人?我一直在關注新聞,你好像很喜歡站在有光亮的地方,感受着聚光燈的照射是不是很有安全感,我至今都還記得你在臺球廳下孤獨的身影,那是你最真實的一面吧。

二十年了,我們終于又要見面了,惠子。

03

人群中,一個蒙着面紗的女子被警方用手铐铐住,她的面容平靜,似乎等待這一天很久了。

周遭有許許多多的人前來圍觀,他們都想看看這個昨晚讓警方全市懸賞的女人究竟有什麽魅力。

陳亮出示證件示意人群讓開,在一衆警察的跟随下,走到了最前面,女子蒙着面紗,看不清楚面部細微的表情。

後方的警察敘述着逮捕過程,“我們在1號船位置發現這個女子蒙着面紗,神情恍惚,便覺得可疑,很快就追了上來,查證她的證件,她想逃脫,但被警方當場控制,查證身上的證件,正是上原惠。”

陳亮微微點頭,內心感觸萬千,他看着帶着面紗的女子,緩緩說道,“上原惠,你認罪嗎?”

女子平靜點頭,在警察準備撤下她面紗的時候,她開口了。

“讓我自己摘!”

女子的語氣平和,似乎對這一天早有準備。只見女子輕輕卸下面紗,在和陳亮眼神交彙的那一瞬間,陳亮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話語脫口而出。

“還記得我嗎?我是陳亮。”

女子的面紗被卸下,露出華麗的妝容和樸素的容顏,陳亮心想,就連當年聰明可愛的她也難逃變老的命運。

電視機前的畫面出現在腦海,這和那個鏡頭前美豔動人的她是一個人嗎?陳亮不禁心生疑惑,為什麽在平靜被抓的時候花這麽濃的妝?

而在她和陳亮對視的那一刻,表情充滿了陌生。

陳亮看着面前女子的眼神,充滿了狐疑,惠子那明亮而智慧的眼神在他內心是那麽的印象深刻,那是美豔到足以把人吸進去的眼神,那是一種能夠獲取人心的眼睛。而面前的女子的眼神是那麽多單純而平靜,臉上寫滿了服從。

那雙眼睛是有神韻的,絕不會輕易服從,哪怕自己被抓也絕不是這副表情。惠子的那雙眼睛是多麽的有魅力,能夠讓接觸到的每一個人都情不自禁的陷進去。

而面前的這個女子用異樣的眼神打量着他,看到警察甚至有些怯生生的。

“你不是惠子!”

陳亮手搭在女子的肩膀上大聲搖晃,憤怒的盯着她。

他深知惠子是不可能害怕警察的,她對警察太過于熟悉,一舉一動都能被她掌控,而面前的這位,像極了惠子找來的替罪羊。

“快說惠子在哪,快說!”

陳亮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分貝喊出來這句話,但女子無動于衷,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而一旁的警察十分不解,在後面問着陳亮發生了什麽事情,而遠方傳來了鳴笛的聲音。

那是,船開動了的聲音。

女子微微一笑,下一秒,血液從口腔中噴湧出來,慘白的嘴角瞬間布滿了血跡,令警方們猝不及防。

“她要咬舌自盡,快阻止她!”

女子憤怒的掙紮着,猙獰的面容展現了堅定的決心,她的目光凝視着遠方,慘白的臉色下的雙眸一直盯着海面,只見一艘輪船緩緩駛動。陳亮瞬間恍然大悟,惠子就在船上。

“停船!”

陳亮大聲喊叫,腿腳像箭一樣沖了出去,一邊跑動,一邊招呼着岸邊的工作人員。

“快停船啊!”陳亮就要跳進海裏,保安在此時攔住了他。

“發生了什麽事!”

熟悉的聲音傳來,李靜正站在一邊,眉頭緊鎖。

陳亮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向遠方,輪船上,一個紅衣女子正盈盈地看着他們,她的雙眸是那麽有魅力,就算隔着海面也能看到,明亮的眼神充斥着美麗而妖豔,那是能夠把人吸進去的眼睛,正是上原惠。

“文慧小姐!”李靜大聲喊道,陳亮這才注意道她的手邊正拉着一個女孩,女孩約莫十五六歲,面容平靜的看着他們,瞬間,一切真相都浮出了水面。

輪船緩緩駛過,海面風平浪靜,像是什麽都不曾發生。

終章 永夜

輪船上,上原惠輕撫侄女的頭發,微微說道,“你怎麽那麽晚才來,差點就趕不上了。”

文慧輕微低頭,神情落寞,眼眶濕潤。

“你母親該不會?”

上原惠話語未落,就看到侄女流着淚點頭,她收下了後面的話,微微嘆道,“果然。”

“為什麽!”文慧大叫着,“為什麽到最後她都沒有選擇我?她寧可選擇父親這種沒有感情的木偶也沒有選擇我,姑姑,我真的好想知道,父母都是些什麽人?”

上原惠面色平靜,并未對她的話語感到驚訝,內心卻早已等待已久,緩緩說道。

“葉琉夏是個占有欲極強的完美主義者,從小的嬌生慣養造就了她,天成的聰明智慧使得她不管是婚姻還是事業方面無往而不利,對于她這種極致的完美主義者,最大的問題就是愛情,她無法找到滿意的伴侶,太平庸只會順從的人無法滿足她完美主義的要求,太完美的人不會順從她。”

文慧微微張口,似乎對事情有些眉目了。

“但她很幸運,她遇見了哥哥,這個世界上只有哥哥能夠包容她的一切,所以當哥哥死後,她自知無法找到第二個葉神月,同時也因為從小的嬌慣造就了無法過苦日子的本性,同時無法承擔獨自撫養你的辛苦,和你人格上的殘缺,至此,她選擇了自殺。”

文慧大叫一聲,瞬間感覺什麽事都濾清了,她眼角劃過一絲淚痕,哀嘆道,“想不到母親竟是這樣。”

她哀傷的嘆了口氣,“想不到一直以前看似虛僞的父親付出的卻是真心。”

“的确是這樣。”上原惠神情凝重,繼續說道,“哥哥這樣的人,跟誰在一起都會幸福,他不想虧待任何人,所以才會有那麽多女人喜歡他。我知道你一定會後悔,但是已經沒有退路了,你要學會吃苦,這樣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文慧點了點頭,用力地抱住了她,淚水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上原惠知道,這是一份悔恨的淚水。

她也緩緩閉上了眼睛,伴随着秒針的聲響,懷中的女孩也漸漸安定了下來,待她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上原惠知道,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此時的女孩露出了信任的眼神,輕輕說道。

“我只有姑姑一個親人了。”

上原惠苦澀一笑,輕輕的撫摸着她那柔順的臉頰,感嘆萬千,之前活潑可愛的女孩再也見不到了,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呢?

她殺死了父親,見證了母親的死狀,在船上平靜的看着繪理咬舌自盡,是怎樣的心境造就了這樣的女孩呢?

但不可否認的是,自己從一出生就關注着這個侄女,她很聰明,像當年的自己,她比當年的自己的心更狠,上原惠不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同樣是十六歲。

時間仿佛一個輪回一樣,一代一代人重複着這個過程。

“姑姑,”文慧的目光看向她,溫和而平靜,剛才哭泣的心情這麽快就調整回來了,她張開小巧的嘴唇,微微說道。

“小亮的事,我很抱歉。”

她蹲下身子,神情凝重,嚴肅而認真的望着她,輕拍她的後背,緩緩說道,“和哥哥的死一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也不需要再糾結了,因為你的父母并沒有死。”

女孩似乎領會了她的意思,親切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盈盈說道,“媽媽。”

上原惠驚訝于她的聰穎,随後愛意地撫摸着她的額頭,溫婉的神情浮現出來,溫柔的說道,“我們以後是一對相依為命普通的母女。”

上原惠露出苦澀的笑容,她充滿愛意的撫摸着女孩的臉頰,女孩神情複雜,天使般的面容掩蓋了罪惡,兩人的臉龐共同暴露在陽光下。仿佛罪惡從未發生。

黑夜過後是拂曉,但此刻看來黑夜依舊難以結束。

在漫長的黑夜中,上原惠身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但所處的環境卻一直未變。

不管有沒有人陪伴,白夜也無法變成白天,只是和黑夜的區別罷了。但面前的女孩不一樣,她要陷入到比自己更深的永夜裏,無法自救,不能自拔。

上原惠定了定神,盈盈望向她,“你比當年的我更美麗,更聰明,我賦予你新的名字,上原奈美惠。”

海面依舊平靜,但兩人所處的世界卻和周圍截然不同,黑夜過後是白夜,白夜過後是拂曉,拂曉過後才是黎明。

而眼前的景象,可真是長夜難明了。

“上原奈美惠。”女孩慢慢的讀着,嘴角露出一絲陰冷的笑容。

輪船駛向極地,遙遠的天際線顯現出一絲柔和的夕陽,人們知道,白晝就要到了。

周圍人面露喜色,仿佛拿出相機拍攝着久違的晚霞。喧鬧人群中的二人卻毫不興致,靜靜的等待一個時刻。

那是救贖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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