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繡春樓中樓（三）

大婚前有人送來賀禮，一個尺寬的狹長雕花盒子，一屋子人忙着幫鴛鴦穿喜袍梳發髻，等衆人收拾好後才出去，鴛鴦就在自己先前空蕩蕩的床上發現了這個盒子，上面綁着大紅的綢緞，旁邊還有一張白手帕，手帕上繡了桃花還有錦上花的名諱。

外面禮炮一聲響。一屋子的侍女誰也沒有看見鴛鴦變了臉色，全推推搡搡的出去了，屋子裏一時只剩下了鴛鴦一個人。從鴛鴦的反應來看，此時的錦上花應該已經因裁仙劍而揚名。

鴛鴦打開盒子，裏面的東西我也沒想到，竟是鴛鴦曾經用過的雙刃刀。鴛鴦摸着刀面的棱角愣在原地，外面的禮炮又一聲響，院子裏熱鬧的厲害，鴛鴦捧着盒子一轉身，她面前就立着一個女子，那女子穿一身勁裝，身材瘦而高，長發绾成一個髻，背上背着一把劍，長長的紗帽遮住她的臉。她就像一個鬼魅，在即墨家裏來去自如。

直覺告訴我，這就是錦上花。

鴛鴦看着面前的錦上花，聲調低沉笑笑：“你來了，也好。”這一把雙刃刀，并沒有使鴛鴦想起她與東裏紹的前塵往事，但她卻神思渙散，手撫上雙刃刀的那一瞬，眉眼之間立刻化成了孤竹山上的鴛鴦。被壓下去的事其實就這麽容易的被挖了出來，她什麽都不記得，但在一件舊物上迅速撲捉到了自己的當年。

“這把刀應該就是姑娘送來的。”鴛鴦笑笑拿出雙刃刀，解開上面的絲緞握在手裏輕聲道：“我總覺得自己缺了一個東西，沒曾想會是這個。我與姑娘命運應當相似，手裏亡靈不計其數，今日死倒也是解脫，只是有一樣還請姑娘答應我，我死了以後，燒了這裏，然後将雙刃刀的其中一個送給東裏紹，他還在等我呢。”她聲音輕輕的，到最後一句已經聲音低的想自己在跟自己說話，聲音裏隐約帶了哭腔。

“我答應你。”錦上花應道，她的聲音冰冷更甚于鴛鴦，她剛說完我只覺得眼皮上寒光一閃，她背着的劍已經抽了出來，恰好風帶起她的紗帽一角，寶劍上的寒光照的錦上花的眼睛一片明亮，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

只是在錦上花出手前，鴛鴦先下手一把單刃反手就刺進了自己的心口，她向後後退兩步倒在床榻上，輕輕笑了一下便不動了。錦上花收回劍，打翻了屋裏的蠟燭和幾天酒，火猛地竄起來，火勢大的外面的人是一時半會進不來了。風從窗子外面猛地吹起來，鴛鴦一身朱紅色的吉服，滿頭金飾被風揚起，濃麗的眉眼隔了熊熊烈火，周身飛舞着星星點點的火灰，胸前是一把單刃。眼看着火燒的鴛鴦的喜袍也着了，錦上花才拾起另一個單刃刀握在手裏跳窗出去了。

錦上花出了即墨家後直奔孤竹山下，她是來還鴛鴦的刀的，但是同時她也有自己的打算。錦上花比即墨家送消息的小厮更快到孤竹山，因着大婚，山下的陣法被東裏紹悉數撤掉了，錦上花上孤竹山上的順利。

東裏紹正一個人立在山巅上，山上還在忙碌的招待客人，但他作為新郎官卻顯得十分悠哉，正負手而立站在山頭上看着即墨家的方向，但隔得太遠了，他不會知道他等的新娘已經死了。

錦上花順利摸到了東裏紹身後，我猛地捂住嘴，看着東裏紹被錦上花一刀割到了眼睛上，錦上花用的是鴛鴦給的單刃，她将單刃放在東裏紹手裏，然後一掌打暈了東裏紹将他拖到山的崖石下面，然而才返回到辦喜宴的地方，類似的放了一把火。肆無忌憚的火燒起來，越來越大的火苗燒的哔哔啵啵直響。山上的人一時四處亂竄，本來就是兩國君王在，一時就成了兩隊侍衛争相護主的場面。山上全亂了套，完全沒人顧得上去撲火，一批一批的人朝着山下跑下去。

錦上花一直藏在山上，到第二日火勢減小的時候才下了山，她下山時，山上只剩了還沒人發現的東裏紹以及一堆聾啞的仆從。

月亮迅速落下去太陽升起來，我揉揉眼睛就看見了東裏紹，孤竹山下的竹葉青翠，他負手立在竹林前，穿一身吉服，雙眼上蒙着一條大紅色的長绫。他的手指凍得發白，臉色微微泛青，從他熟稔的動作可以知道他這樣立着的時間應該是很久了。

他被仆從救起，然後等在山下等着鴛鴦的喜轎，但他等不到了，永遠等不到了。我心裏猛地一陣鑽心的難受，心髒突然的疼讓我靈臺一片清明。

風吹在我身上，我似乎也能感覺到涼意，我往前走了幾步，落在地上的黃竹葉被踩的簌簌作響，東裏紹沒有回頭，這孤竹山下每天都有來往的人，他已經完全适應了，并不會覺得有什麽欣喜。而且那個殺手在刺傷東裏紹時卑鄙的裝扮成了鴛鴦的樣子，一把雙刃刀不僅刺瞎了東裏紹的眼睛，也讓他誤以為是鴛鴦對他的恨。

“不是鴛鴦。”我輕聲道。

東裏紹沒有動，他依舊負手立着，他也沒有說話，我心裏突然有點慌張，急急道：“是有人裝成了鴛鴦的樣子，偷了鴛鴦的刀而已，鴛鴦沒有要來殺你。她……”鴛鴦已死的消息我也說不出口，一時愣在那裏。

“你怎麽知道的？”東裏紹的聲音輕輕的。

我愣了愣，說從他記憶裏看到的那也太扯了，我想了想，硬着頭皮說道：“我聽人說的。”

“哦。”東裏紹應了一聲。

哦？是什麽意思？我往前走了幾步，他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他面無表情地立着，我看着他不笑的樣子猛地覺得有點可愛，我每次見他不管是在十二樓裏還是在他和鴛鴦的故事裏，他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從來都是似笑非笑風流倜傥的樣子，這樣落寞的樣子倒還真是頭一回見。不僅新鮮，而且倒是讓我更了解了他一點。

山上風吹的有些冷，我鼻頭有些酸收斂了笑，站在他身邊跟他看遠處的太陽，他一直站着，一直到太陽落下去月亮升上來，他依舊沒有動。我吸吸鼻子嘆口氣，笑笑側頭看着他平靜的問道：“其實鴛鴦死了，你等不到她了。她死之前也不恨你，她很高興能嫁給你，她穿嫁衣很好看，跟季公公有的一比，只是可惜你沒看見……”

我越說越快，突然我發現東裏紹并沒有附和或是詢問，我的話頭猛地斷了，我輕聲道：“你知道？”

“知道。”東裏紹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開心也聽不出不開心，像沒有魂魄的軀殼，只是在下意識的回答。

“是有人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去京城看的？”

“姑娘以為我還能再去京都麽？”他輕輕笑了一聲，面色陰冷地道：“我與鴛鴦的婚事沒了，我守在孤竹山下的時候，就聽說了京城的事，說是鴛鴦死了，原因太多，有的說是崇明帝，有的說是谵臺璧，還有的說是我。我想出去過，不過有人在山下設了陣法，我能出去，不過外面的人進不來，我延誤了醫治谵臺璧的時間，他一命歸西，這筆賬我不死就算不清。”

“你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那個殺手叫錦上花，是谷陽國的人。”

我頓時覺得啼笑皆非，這算什麽？癡情？這是懦弱！！我冷笑一聲不屑道：“你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還等在這裏？”

“我沒看到鴛鴦的屍骨，我不會相信她死了，她讓我在這兒等着，她的花轎一定會到的。”他的聲音很平靜。

我頓時啞口無言，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我突然想起來鴛鴦出嫁前的那一夜，也是有個星星的晚上呢。我嘆口氣看着東裏紹，突然計上心來笑笑道：“如果能重來，能讓你再見到鴛鴦，你會想說什麽？”

他沒答話，八成是不相信，我得意的雙手叉腰笑笑：“喏，給你一次機會。”

“是仙女嗎？”東裏紹笑笑，語氣很溫柔。

我對他突然溫柔起來的樣子不大适應，想起花子官經常‘小仙女小仙女’的喊，來了底氣，拍拍胸脯道：“當然了，有什麽願望，都告訴我，說不定我善心大發就幫你實現了。”

“我沒願望。”

我一愣，這又是哪出？我疑惑道：“你不想見鴛鴦麽？”

“我每天都在碰到鴛鴦。”他頓了頓解釋道：“每天我在這兒等的時候，在我心裏我已經接到了她，她穿蓮花紋樣的吉服，蓋着萬福字的蓋頭，手腕上帶兩個銀镯，走路的時候叮叮當當的……”

“去娶她吧。”我打斷他的話：“鴛鴦一直都在等你去娶她，我可以讓你再見到鴛鴦，你再去見見她吧。”

東裏紹還沒答話，我的脖子上泛起一陣寒意，我一低頭就看見脖子上搭着一把劍，魚尾如意紋，從劍尖一直蔓延到劍身。握着劍的手泛白，能看得出是個女子，我來不及喊出聲，脖子上已感到一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