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繡春樓中樓（四）

“啊！”我猛地睜開眼睛，四周的景物有點眼生，我正心裏打鼓還沉浸在東裏紹和鴛鴦的結局處，花子官的腦袋就直愣愣地伸進了我的眼睛裏，我大口喘喘氣，心也稍微平靜了一些。

我坐起身才發現天已經臨近暮色，昏昏沉沉的雲霞正在西沉，根本不是在東裏紹的孤竹山下，我正坐在一個長木廊邊上。

花子官笑掃我一眼問道：“你夢到什麽了？吓成這樣？”

“東裏紹呢？”我抓住花子官袖子急道。我跟東裏紹說話才說到一半！

“他走了。”花子官輕飄飄道，他怪異的掃了我一眼，而後不大自在的輕咳一聲低聲問道：“你剛才夢到了什麽？”

我才要張嘴驀地覺得有點想笑，從來把事情掌握在手裏的花公子終于也有不能掌握的事了，我還沒來得及笑出聲，花子官臉色一沉，我趕緊收斂了笑，一五一十答道：“我夢到了東裏紹和鴛鴦，其實也不能算是夢到吧，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花子官揚揚下巴示意我講下去，我深吸一口氣，緩解一下沉重的心理道：“他們兩個大婚那天晚上，鴛鴦被人殺死了，東裏紹的眼睛也被弄瞎了。東裏紹後來一直就等在孤竹山下迎親的地方。”花子官的神色沒什麽變化，我想起自己答應東裏紹的約定，忙補上一句：“東裏紹每天都等在那兒的！”

“那又怎麽樣呢？”花子官口氣淡淡的，他神色也沒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有些生氣，但轉念一想确實跟花子官也沒什麽關系，東裏紹跟鴛鴦能走到這一步，也是他們兩個人折騰出來的事。

我看着花子官想了又想，終于忍不住問道：“我想讓他們重來一次。”

花子官看着我笑了一聲，滿是嘲諷道：“你知道從來一次的意思麽？”

我故作輕松的聳聳肩：“我當然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鴛鴦已經死了，十二樓外她死于大婚之夜，十二樓裏她死在你手上。”花子官的神色一如往常仍是臉上帶笑，但口氣卻不大友善，嚴厲的像一個師長教訓孩子。

我自知理虧，只能弱弱附和道：“我知道。”

花子官笑笑看着我，眼睛黑漆漆的沾着嘲笑的笑意，漫不經心看了我一眼又擡頭看着天邊，他聲音清清淡淡的：“那你憑什麽這麽想？”

“我……我……”我支支吾吾起來，不過也是，本來就是我沒理，我看着花子官，肚子裏一早打好的腹稿突然不想用了：“我想幫幫他，他在孤竹山下邊等了那麽多年，他都在等鴛鴦，他是喜歡鴛鴦的，如果不是形勢所逼，她跟他會好好的活着的，不至于留下他現在一個人，瘋不算瘋，正常又不算正常的，還把眼睛給瞎了，他當時多好看的一個人啊，你看他現在多落魄。”

“是他害死了鴛鴦。”花子官插道。

“是這樣不錯，但是他也是因為他師父啊，如果不是他師父，他也不會這樣做的。你看他最後眼睛都瞎了。”

“如果鴛鴦不死，他不瞎，谵臺璧就不會死了，暮國和軒國兩國結盟，谷陽國必定在那一年兵敗，谷陽國破，蘇家劍莊被毀，而你同你父親都不會活下來。”

我愣愣看着花子官，他的表情沒一點笑意，說的話平平淡淡，但我明白他說的是一個事實，如果不是錦上花制造了東裏紹和即墨鴛鴦之間的這個結果，谷陽國早被滅了。我的父親蘇筠視國土為自己的性命，一旦谷陽國破，他必會第一個去死守城門，谷陽國的衆多百姓，最好的結果，也是會死傷一半，存活下來的人，要麽會成為流民流亡出去病死或老死他鄉，要麽被抓去做劍奴，生死全由別人掌管。我受不了屈辱的活着，我應該會在父親死亡的消息傳到劍莊時，一把劍自刎。

眼睛猛地一疼，我倒吸一口涼氣捂着眼睛蹲下身子，眼睛裏突然變成了一片血紅，大片的紅充盈了眼眶後逐漸變淡變輕盈成了一團紅霧，霧氣漸漸散開後，我以天空俯瞰者的姿勢看到了破敗的谷陽國京城，到處都是死人，刀劍盡折成了一半插在龜裂的地上，一陣陰冷的風吹過，霧氣全散開了，眼裏的景色真實的像是我的記憶，周圍安靜的四周土地開始震蕩，是馬蹄聲，有上萬個吧，黑雲從馬蹄聲傳來的地方迅速籠罩過來，我眼睛裏猛地一黑。

“小仙女！”

我聽到花子官尖銳的聲音，兩只胳膊像是被人卸下去了一樣沒了知覺。腦子裏一片昏昏暗暗，我只能聽到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息聲，每次都像是在呼吸最後一口空氣。

慢慢的眼睛裏亮堂起來，我先看到了面前的花子官，他的樣子又成了黑白色，他面色焦急地看着我，急道：“你怎麽了？！”

“我沒事。”我勉強說道。腦仁兒一陣陣的疼，身體也像不是自己的，麻木的沒一點兒感覺。

“你可別吓我，你可得把游戲做完啊。”花子官見我的眼神掃在他握着我的胳膊上，他從善如流的拿開了。

“我說這每一關都是這麽艱難麽？”

“還好吧。”花子官輕聲道：“有的難有的不難。”

“那為什麽我這個這麽難？”

“因為你笨啊。”花子官沒忍住笑起來。

我也覺得自己現在肯定是一臉義憤填膺的表情，肯定看着特別傻。我搖搖腦袋，甩走剛才那些晴天霹靂一樣的畫面：“話題都岔走了，我剛才和你說的是關于東裏紹的事情，我答應了要讓他重來一次。”

“那我剛才了也說了，重來一次的後果。”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剛才的畫面确實讓我還心有餘悸，我扶着身邊的柳樹靠着，想了又想，我不能對不起我爹啊，我也不能對不起谷陽國啊，但是——我嘆口氣，我真的很想幫東裏紹和即墨鴛鴦一回，我想知道他和她如果能重來，錯的事情會不會就正确了。有太多的人都想要重來一回了，但多數人的事情只是目前生活不順利想重來，根本沒有到東裏紹這個已經活不下去的地步，更何況，東裏紹還說自己願意放棄所有的一切東西，他只要能夠重來，怎麽樣都可以。

我眼睛一亮，擡頭看着花子官笑起來，食指戳戳柳樹粗糙的樹幹：“現在不是在游戲裏麽，你自己不是說在這裏一切皆有可能麽？”

“如果我說要代價呢？”天色沉沉，看在我眼睛裏更是灰蒙蒙一片，花子官立在我面前，他的神色有點凝重，黑漆漆的眼睛像一口濕漉漉的井，深，沉，陰，冷。他垂着兩只手，風一吹下巴從臉頰上的頭發裏露出來，一身衣裳黑的像是墨汁，跟他眼睛是同一種顏色。他是在警告我？還是只是開玩笑的？

我不由自主被他感染到，其實我根本沒有想那麽多，我只是單純的答應了東裏紹，我以為這裏只是一場游戲，該會什麽都可以的。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還是想幫幫東裏紹，我輕輕一笑：“我願意。”

“即使要你死？”

我艱難地看着他，詢問道：“真的得死？”

他沒回答，我想了想說道：“是不是我死了他兩就能在一起？”

花子官看着我點點頭，我咽口唾沫，感覺四肢都在一瞬間發冷：“我剛才說的話你能當沒聽見不？”

“為什麽？”

“因為……因為我還不想死，我還沒嫁人呢，你看我還這麽小……”我說到小的時候他眉骨動了一下，我自己也覺得說不下去了。

“騙你的。”他突然笑起來，我愣在原地，看着這貨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他補充道：“我就跟你開個玩笑，你幹嘛這麽當真，還沒嫁人，還說自己小，哈哈哈哈，小仙女你還有什麽是沒說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又被他捉弄了，我沒好氣道：“多了去了！”我咬咬牙：“下次慢慢跟你說！”

“好啊，我等着。”

“……我說這不會又是要殺人吧？”

“這次不用，你也說了這是游戲，客人的一切願望都會得到滿足的，不用這麽害怕。”

“哦，那就好。”我對殺人還是恨害怕的，主要是事後的恐懼，季雪瑤睡的跟個豬一樣，完全不知道我有好幾天都沒睡好。我問道：“那我需要準備什麽？”

“好像沒什麽要準備的，等着就好了。”

“等着？”

“對，你再見東裏紹是第十九天。”

我心一沉，我都要忘了，東裏紹是要死的，他不死我就不能過關。不過要真的親手殺了他，我還真是有點下了手。

“明天我跟你去見東裏紹，你問問他想從什麽開始吧。”花子官悠悠說道。

我只好先認命地點點頭，看樣子明天又是我得和東裏紹相處了。雖然夢裏見了他一回，但是他這個人真是不好說，情緒從不按常理來，我高興之餘又有點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