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三月芳菲盡(一)
大概就是兩個人去給花子官送飯,結果花子官不識好歹打翻了盤子,飯菜弄髒了姑娘的裙子,樓上的屋子黑燈瞎火黑漆漆的,我也不知道具體的動靜,只能暗暗記住兩個姑娘出來的屋子。等她兩下樓走遠了,我從躲着的竹林裏出來,蹑手蹑腳朝着樓上走去,老先生沖我比個手勢在樓下放風。
我一路上了樓,一路都沒碰到人,整個樓都黑漆漆的,瞅準剛才記住的屋子進去,屋子裏只點了一盞蠟燭,燭火不怎麽亮。我眼睛本身就比一般人視力差些,全是黑的時候看東西連東南西北都快分不出來了。
我在屋子摸索着,幾次想過去先拿蠟燭都碰到了東西,幸好我手快扶住了東西,才沒導致一通亂響。手摸着就到了一張美人榻上,我手裏摸到一個溫熱的東西,軟綿綿的吓了我一跳,而後我才想起來應該是花子官,我又摸了幾下确定是個男的,瞪大了眼睛看看身量也貌似跟花子官差不多,喊了兩聲他沒應,應該是給弄暈了。
我抄起花子官趕緊往外走,走了兩步順手拎起一邊的蓋妝奁盒的軟帕蓋在花子官腦袋上,萬一要是碰到人還能試着糊弄一下,不至于一下就認出來。
我扛着花子官下了樓,老先生見我得手趕緊從花叢裏出來一路開門引着我往後門走,也許是做賊心虛,我跟老先生兩個人的步子都很快,幸好一路沒人,出了後門果然如老先生所說,有一個馬車候在外面,三皮毛色一樣的馬套了缰繩,馬車看起來一般,老先生貼心的撩起簾子,我将肩上的花子官扔進去,老先生一時目瞪口呆,我也目瞪口呆了。
老先生是為我扛着男人的霸氣,我是為自己扛錯了人。馬車上躺着的人确實是個男子,但他不是花子官,他看着比花子官更漂亮。頭靠在馬車一邊兒的一摞書上,墨水樣的長發披散了一身,黑漆漆的頭發裏只露出鼻尖以下的下巴,雪白的沒一點紅潤蠟黃,像是玉雕出來的一個人。他的眼睛眉毛籠在稀疏的發絲下,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老先生見我愣在一邊,搖搖我胳膊探尋地問道:“姑娘?怎麽了?”
我思躇一下,看這男子的樣子,八成跟花子官一樣是被一品樓強擄去的。我就當做善事了,把他就不送回去了。我對老先生拱拱手:“我要救的确實是個男子,但不是這位。”
老先生踮起腳瞅瞅了馬車上昏迷的男子,瞟我一眼道:“确定不是?”
他雖生得好,但他終究是花子官,我點點頭:“我還得再上去一回。”
“好。”老先生答的很爽快。
我再進院子,裏面黑燈瞎火的只樓下亮着一盞燈,看樣子還沒人知道樓裏丢人了。老先生依舊在樓下替我放風,他動作熟稔地鑽進一邊的花叢裏,一縮頭我站在花邊不仔細看也是看不出那裏還有個人的。
老先生對我使個眼色,我迅速上樓,上去的時候裏面一片黑,我剛才帶走的那位男子的屋子門還關着,看樣子确實是沒人發現。剛才的男子看起來也像是跟花子官一樣被擄來的,我想了想便瞅準隔壁的一個屋子推門進去,濃厚的桃花香融在香料裏鋪面而來,我腳下一個踉跄才勉強穩住身形。這個屋子的陳設和剛才的那間大抵相似,也一樣的只點了一盞将滅未滅的蠟燭。我剛才進來的時候長了心眼,在外面的廊子上拿了一個燈籠,摘了外面花裏胡哨的燈籠,只拿着手臂粗的蠟燭,蠟燭光照的屋子裏一片亮堂。
我怕又是其他人,便沒喊,只蹑手蹑腳捧着蠟燭四處找,才找到櫃子邊身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我吓了一跳一回身才發現是床上躺着人。影影綽綽的薄紗遮着,我捧着蠟燭一轉身,薄紗裏被照得一片亮堂,床上的人正是花子官。
我尴尬地看着花子官,伸手指指他氣憤道:“你這是什麽鬼樣子?”
花子官被綁在床上,雕花紫檀木大床上鋪了兩層錦緞面被子,他被脫得僅僅剩了兩件中衣,眼睛濕潤晶瑩,眼神渙散,臉上也帶着稀薄的汗。我想起剛才走下去的兩個姑娘,頓時沒來由的臉一紅,等紅過了才明白自己臉紅的理由。
花子官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容易讓人想入非非了。
花子官迷茫地看着我,半天才反應過來問道:“你怎麽來了?”
“救你呗。”我沒好氣道。
他渾身無力,我看着他心裏突然有一股無名怒火竄起來,我伸手一把扯下屏風上的衣裳,随手裹了他就扛起來往外走,我才到樓下正打算喊老先生,院外突然一堆拿着火把的人跑了進來,都露着半個肩膀,看那魁梧的樣子只能是樓裏的打手了。我心急手快抓着花子官躲在牡丹花叢裏,花子官嘀咕道:“這地方太髒了吧。”
我沒應,他又對着老先生道:“老先生這一把年紀了還出來尋花問柳啊,年紀太大了點吧。”
老先生聚精會神看着聚在樓下的一堆人,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樓下突然就聚了這麽一堆人。
“小仙女咱什麽走啊?”花子官锲而不舍問道,他聲音低低的,像是一只蚊子在不停地叫喚:“再不走該有蚊子了吧,被叮了可很久好不了呢。”
“再說話小心我非禮你!”我揚揚拳頭低聲惡狠狠道。最煩話多的人,不是我說,花子官話多起來跟季雪瑤有的一拼。這一招我一直用在季雪瑤身上,她最怕癢,我每次一說這句話季雪瑤就會瞬間乖乖的。
我的威脅還是管用的,花子官終于安靜了。
沒一會兒一堆人就朝後面走出去了,聽領頭的說是樓裏丢東西了。也好讓我逃過一劫,等他們走的沒影兒了,我扛起花子官趕緊跟老先生出去。外面候着的馬車還在,車上的男子也沒有醒,忙碌了一夜,我爬上馬車讓花子官在外面趕馬車。
老先生立在馬車下沒有絲毫要跟我走的意思,大晚上麻煩人家這麽久,我也沒幫人家找到丢了的寶貝怪不好意思的,我笑笑道:“天這樣冷,老先生去我們那一起喝杯熱茶暖暖身吧,等明天我幫你繼續找。”
老先生笑笑擺擺手拒絕了:“那件東西可有可無,既找不到也是緣分。老身還有事,不便與姑娘一起,還是就此別過吧。”
我見他神色坦蕩知道再說也無異,便點點頭不再邀請了,臨了花子官要趕馬車,我看着老先生道:“不知先生是做什麽的?改日上門好道謝。”
“我?我在一家小店專門算賬,年紀大了手腳不大利索,店裏來的人越來越少了,小姑娘要是想喝茶可以來坐坐。”老先生笑眯眯道。
又是一個說了跟沒說一樣的答案,我點點頭應了。十二樓裏的人跟我在現實世界裏遇到的人還是有差距的,這裏的人普遍戒心很重,加上這裏完全沒法律規則的制衡,我的腦袋只能算是寄居在肩膀上,尤其上次碰到兩個花子官的事,讓我對人的戒心越來越強。
花子官趕着馬車到住的地方的時候走的是後門,我跟他一路進去整個胳膊酸疼的像不是我自己的,動一下都沒知覺。我對着花子官翻個白眼,誰料我看這厮的時候,這厮正斜支着腦袋靠在屏風前,身上的大袖衫半褪到了臂彎裏,他抛個媚眼笑道:“小仙女,來啊。”
我頓時石化,懵了好一會兒,愣愣問道:“來什麽?”
“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啊,你不會這麽快就忘了吧?”花子官一臉受傷的表情,我沒來由的臉一紅,用我自認最冷冰冰的聲音道:“閉嘴!”
他回我一個略羞澀的如花笑靥:“小仙女,你剛才扛着我的時候實在是太爺們兒。”
我看着他,眼皮不由自主跳了兩下。果然,這個娘娘腔除了長得娘娘腔能賣錢以外,沒別的用處了!我實在沒忍住,于是對着他的臉來了一拳,俗話說打人不打臉,但對于某些人,打人就是要打臉的!
我兩只手交叉捏捏骨骼,看着花子官冷冷道:“季公公告訴我說你是被劫走的,你能解釋下麽?”
“哦。”花子官挨了一下老實了不少:“都是意外了,對了菱花鏡呢?”
“在……”我随手在腳邊摸了一下,沒有。我記得我出去的時候放在這兒的!我趕緊看了又看,果然不見了。
花子官挑眉好整以暇看着我,他不經意地揚揚唇角,大有立馬就要報一拳之仇的意思,我咽口唾沫磕磕巴巴道:“那個……不……見……了……”
“然後呢?”
“啊?”我在大腦裏迅速搜尋了半天,然後還是沒辦法,我兩手一攤道:“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反正是丢了。”
花子官冷笑一聲:“我還見過臉皮像你這麽厚的姑娘呢,東西丢了還丢的這麽有道理。”
“那要不然呢?要不是救你,我會把鏡子弄丢麽?說到底都是你弱爆了!”
“你……你……”花子官氣的一口氣沒順上來,指着我的手直打哆嗦。
我冷冷一笑,心裏樂開了花,一字一頓道:“弱——爆——了!”我說完才想起來馬車裏還有一個人,剛才回來的時候我怕季雪瑤不睡覺候在外面等,自己莫名其妙帶回來一個男的怪怪的,就把他藏在了馬車的箱子裏,這會倒是忘了,我掃一眼花子官嘆口氣自己出去把馬車裏的男子扛回來。
花子官看着我幽幽道:“誰?”
我聳聳肩将男子放在地上随口道:“救你的時候順手救的。”他的睡臉看着很好看,丹鳳眼細長的眉,和花子官比起來這個男子英氣不少。
花子官皺起眉:“怎麽什麽阿貓阿狗都往回帶?”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什麽意思?”
我掃一眼淡淡道:“你跟他都是被賣到青樓當小倌的,有什麽好嫌棄的。”
“什麽?!”
我上下打量花子官一眼:“我不會鄙視你的。”
花子官掃一眼男子:“他怎麽辦?”
“等醒了再說。”我打個哈欠,忙活了一晚上,結果只是救出兩了個失足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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