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有鳳游于臺(二)

顧春笑笑接住我的話道:“既然今日于姑娘不便,在下改天再來拜訪。”他這會兒說的倒是輕松,剛才威脅我的語氣全沒了,這個人還真的翻臉比翻書都快,我在心裏給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郎斐瞥我一眼我趕緊搖搖頭表示自己并沒什麽事情,顧春要走就趕緊讓他走。郎斐了然一笑,用眼神安撫了下我,轉頭看着顧春道:“請。”

……這跟以往的客氣不太一樣啊!

顧春也沒多大反應,笑眯眯對着我打個招呼就轉身走了,眼看着顧春快出去了,我一下跳到郎斐面前,他虛虛扶了我一把,我指着他道:“你好陰險!”

郎斐一時沒明白愣在那裏,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是平常話很多麽?怎麽突然只說一個字?而且還是對着他,你真是讓我另眼相待啊。”

郎斐輕輕一笑,他自己倒是被我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暖洋洋的太陽兜頭穿過樹梢披灑下來,我看着郎斐坦然自若的樣子,頓時有點感慨。想起那一句“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郎斐比起這句詩裏的‘臣’還要灑脫,他給我的感覺就是他本就是一個仙。沒有什麽怕的,也沒有什麽不會的,客氣有禮相貌好,他這樣的男子實在是太難找了,誰能想到他是半路被我救出來的!

“剛才那個男的是誰啊!小六你又招蜂引蝶!!”我看着郎斐才想問他為什麽在這兒,就聽到了季雪瑤的破鑼嗓子。我頓時臉上的笑一垮,季雪瑤拉着花子官激動地跑進來,她走的很快,被她拉着的花子官卻不開心,皺着眉一看就是嫉妒季雪瑤又誇另一個人了,想要待在季雪瑤身邊,忍受她朝三暮四是第一門功課。

我趕在季雪瑤還沒激動地禍害我之前,趕緊道:“叫顧春。”

季雪瑤停住腳步,一臉激動暫時壓了下去,她想了想道:“這名兒好像有點耳熟。”

等她再轉頭去找花子官的時候,花子官早就先進自己的廂房裏歇着了。估計花公子今天內心很受傷,我跟郎斐攙着于燕站起來,于燕的身子時好時壞,幸好她自己是個大夫,一直将自己也算照顧的不錯。

于燕輕咳了幾聲,我趕緊讓郎斐先去拿藥,自己則扶着她慢慢走,今天招惹到這個顧春實在是一個意外的事,他好像是故意跟着我的,但仔細一想,又好像是我自己撞到他面前去的。

我偷偷看了于燕幾眼,她頭發花白,滿臉皺紋,平時不大愛說話,她是鬼醫的事情也沒幾個人知道,尤其現在在十二樓裏,我們行事都不約而同的小心了不少。顧春這麽個顯眼的人,他應該不會注意到我們幾個才是,而且就算注意到也應該會先是季雪瑤,畢竟季雪瑤長的好看。他實在沒道理突然就跟于燕提親,二十多歲的男子很六十多歲的老婦人,想想都覺得很扯淡。

“還在想?”于燕的聲音低低的,顯然她已經看透了我的想法,她輕輕一笑:“我不認識他,他不是一般人,你最近最好少出門,免得碰到一起。”

我趕緊點點頭,于燕的話我一般都是聽的,她說話從不說原因,但一定是很重要的。我攙着于燕,能摸到她手上凸出來的血管,她身體真的是越來越不好了,顧春都是浮雲,于燕的事才重要!我搖搖頭,搖開腦子裏關于顧春的所有想法,低聲問道:“你身體這段時間好像更不好了。”

于燕抓着我的手一緊,繼而她強作輕松不在意地搖搖頭。我心裏沒來由的一沉,于燕的身體狀況她從不說,她一直對自己的身體狀态看的很重。稍微不适便會趕緊煮藥吃,不像季雪瑤一點兒都不惜命,就因為怕苦,有一年風寒的時候死活不肯吃藥差點病入膏肓,後來還是幾個人硬灌了一碗藥就保住了季雪瑤的小命。

我嘆口氣道:“你跟季公公還真是不一樣,她吧看着就是巴不得死的樣子,你卻是惜命惜到匪夷所思。”說完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點重了,青天白日說死,真是不吉利。

于燕毫不在意地笑笑道:“年紀大了。”我在心裏嘆口氣,但願于燕是真的沒什麽事。

我把于燕送進廂房,她就上床先躺着了,那個顧春就是個掃把星,沒幫到什麽忙,反而讓于燕更嚴重了。我出了廂房繞到後院,就見郎斐正一個人在那兒煎藥,他半蹲着,手裏拿一把蒲扇慢慢的來回扇。

我笑笑換個輕松的心态朝郎斐走過去,他看見我笑了笑道:“怎麽樣?”

“還好。”我嘆口氣:“我覺得這個鳳臺宮風水不好,才來小魚的身體就不好了。”

郎斐沒答話只是笑了笑,他不常說話,即便說話我們在一起待了這麽久,他喊季雪瑤還是季姑娘,喊花子官也是花公子。太過于客氣的一個人了,不過他看起來本身也就跟我們不大一樣。

我看着郎斐倒藥的熟練手勢,疑惑道:“你以前經常煎藥?”

他放好藥罐子輕聲道:“不記得了。”

他倒是忘了個幹脆,什麽都不記得了。于燕喝了藥就睡了,說是下午的飯也不吃了。她自從來了鳳臺宮就身子整個看起來差了不少,我本來想給她請大夫,但她的醫術比一般的大夫高多了,根本不用請別人,我看着于燕幹着急也沒用。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夜裏做夢我便夢到了于燕,她在廊子下立着,遮天的霧氣裏她的身影很淡,我剛想開口喊她,她已轉過身來,她轉的很慢,披散的長發在她轉的過程中逐漸變成黑色,我愣在原地,還沒看清她的臉,她已經跑遠了。我一驚,就醒來了。

潛意識我覺得這個夢不好,我睜開眼睛外面已是大亮,但推開窗才發現霧氣很大,就跟我夢裏的一模一樣,我趕緊起身披了一件衣裳就往外走。

很奇怪的是,往日裏人來人往的園子,今日卻空無一日。我摸着霧氣朝前走,還沒到于燕的院子就見有人立在前面,身形看上去有些像郎斐,我跑過去,待走近了才看出是顧春。昨日那樣一番鬧,他今日居然還敢來!

他看見我輕輕笑了下,問道:“蘇小姐這麽匆忙,是在尋帝姬?”

“帝姬?”我茫然地看着他,一時間有點對不上號,也不知道現在是在夢裏還是在十二樓裏。

“蘇姑娘可有興趣聽我講一個故事?”

我擺擺手道:“沒興趣。”顧春臉上的笑瞬間就垮了,但他還是強撐着,笑了笑道:“你不想知道我的身份?我一旦來了可是不會輕易走的。”

我看了看顧春,又看了看于燕住的院子,一咬牙一跺腳,氣憤道:“你說吧!”他不像是無意碰上來的,照我看來,這個危險的男子就算我避的過去于燕也是避不過去的,花子官也不知道他的身份,現在他願意自己說,那我當然還是聽聽為好。

顧春搖搖頭:“站着講話累。”

我無語的看着他,就差‘呵呵’一聲:“難道您還讓我把您請進去倒杯茶麽?”

“我可以将就。”顧春應道。

“……我不能将就。”

顧春笑笑,大概他也猜到了我會這麽說:“去外面吧,我給你慢慢說。”

我還沒搭話,顧春已經擡步朝外面走了,我只能心裏邊诽謗着邊跟上去,奇怪的是,到了鳳臺宮外面卻是天清氣朗的,根本沒有霧氣,路上行人也有很多。我狐疑的看着顧春,整個人現在都還處于做夢的迷糊狀态,顧春率先爬上了馬車,我正要往上爬,車夫攔住我道:“姑娘是女子,男女授受不親的。”我從笑着的車夫臉上分明看到了‘不要妄想吃我家主子豆腐’的心思,我無語的點點頭,後面跟的那輛馬車到跟顧春坐的有點不一樣,我也沒多想上了馬車,腦袋裏一團暈,但卻是怎麽也睡不着了。

過了好一會兒馬車終于停了,我在自己臉上打了幾下,企圖讓自己清醒點,以好對付顧春這個‘刁人’,但我才拍到一半,馬車簾子被人撩起來,我就看到了顧春,他輕輕笑着看着我,旁邊的幾個車夫侍女都忍着笑看着我,我才恍然覺得自己有點傻了。

愣愣下了馬車,跟着顧春一路朝院子裏走,顧春一直沒說話,他領着我進了院子,院子裏到處水榭樓臺一應俱全,假山名花多不勝數,他住的地方實在不錯。然後在一個拐角的地方我被幾個侍女拉住,我才要喊,顧春已頭也不回道:“蘇姑娘還沒梳洗,先梳洗了再說吧,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的。”

我确實是還沒梳洗就被拉過來的,我上下打量了下自己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樣子點了點頭,等梳洗完後已經到了晌午,幾個侍女不由分說又先帶我去吃飯,我趁着吃點心的空當,打發了身邊的侍女一個人溜了出去,院子看着不大,但真進來卻是發現別有洞天,我一路兜兜轉轉也沒走出去,正漫無目的走着,突然就聽到了一陣古筝聲,這麽哀怨的古筝聲,八成是個棄婦怨偶了,我順着古筝的聲音追過去,就見了一個半掩在樹後的樓臺,慢慢走近了,古筝聲聽起來倒不覺得那麽哀怨,反而透出幾分出塵灑脫的意思來,而且這曲子貌似有點耳熟,雖然不是那種我聽過很多遍的熟悉,但我絕對聽過,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我上了樓,在三樓的有一個男子背對着我坐着,我看着他恰好他快一曲終了,我問道:“這是什麽曲子?”

“臣為帝姬尋的古曲《薛安桃花陣》。”

我看着轉過頭的男子長着一張顧春的臉,頓時腳踝一軟,等我聽清顧春的話,徹底傻眼了:“臣?你究竟是什麽身份?!”

“雁國國君花荻。”

我冷笑一聲扶着門框站好,這人應該腦子是有點問題的,什麽都不知道就出來招搖撞騙,我看着他不屑道:“開什麽玩笑?花荻可是個女兒身,她是雁國的第十九個帝姬,後才承襲了父王的王位,怎麽會是你?再說花荻早已沒了。”

我在谷陽國的街頭聽到過關于花荻的事,她身為雁國的帝姬,母妃柳嫣,一個美人胚子生了另一個美人胚子,她母妃早死,她在雁宮裏一個人過五關斬六将,最終成了女帝,不過命不怎麽好,大婚沒多久她的宮裏起了一把火,她在那場火裏就沒了。

顧春看着我一陣失神,半晌才笑笑道:“姑娘若不提醒我倒是忘了。”他的口氣涼涼的。

我想了想道:“我倒是記得,雁國現在的國君曾是花荻的王夫,叫……”我心一震,不可置信道:“是你!國君叫顧春,你也叫顧春……”

“對。”顧春承認地笑了笑。他的這個樣子說是國君也确實是有可信度的,我點點頭,居然還讓我碰到一個國君,這十二樓裏還真是什麽能人都不缺。

“說起來你帶我來這裏幹嘛?”

“這是我住的地方,有些話我想同蘇姑娘說。”

“玉黎閣。”我想起進來時自己掃了一眼門口的大匾,默念道,對他笑笑:“是個好名字。”

“姑娘可想聽聽我與花荻的故事?”他笑起來突然道,眉目清淺而溫柔。他是一個知曉自己長處且能毫無保留利用自己長處的男子,就像他說自己的名諱,‘春風一顧,在下顧春。’,他身上的好已經到了最盛時。

我坐在他面前突然有些局促不安,見他垂下頭不再看我我反而鎮定了一下。外面沙沙地開始下起了雨,自從來了鳳臺宮後,雨就出奇的多。不過這樣的日子,很适合聽故事。我撐頭看着顧春輕輕一笑:“且聽公子如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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