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夏日太過炎熱,趕千裏路喝幾壇子酒,完全是自虐行為。南柯便與東方不敗約好了,待天氣再涼一些,才去長安喝酒。
只是這一年,兩人終究是沒有去成。
七月底的時候,獨孤影來信一封,說得了幾塊冰,弄了些冰鎮食物,請南柯兄前去一敘。
古代夏天的冰還是稀少的,一般老百姓根本吃不上。官辦冰窖只為權貴開啓,那東西少的黑木崖上都沒有,卻不知獨孤影是如何得到的。
南柯回信一封,字裏行間大抵十分喜悅感激,并委婉表示能否多帶一人分享這美食?
得到獨孤影同意,南柯一早便拉着東方不敗下黑木崖了。以兩人輕功,很快便到了南柯那間茶樓。
瞧見對方滿頭汗水模樣,兩人皆取了帕子想給對方擦汗,見如此心有靈犀,便相視一笑。
南柯給東方不敗拭去額上汗珠,擡首看茶樓。
大概是夏日,茶樓中雖準備了涼茶消暑,客流量依然是少了。南柯一腳踏入樓中,恍然只覺茶香袅袅襲來。
有人認出了他,這位曾在鄉裏盛傳的南柯老板,皆是欣喜着起身朝他打了招呼。東方不敗靜靜站在他身旁,一襲紅衣也覆上了些許的溫和。
茶香氤氲間,恍若谪仙。
南柯與茶樓中熟人分別打了招呼,見東方不敗就那般安靜站在自己身邊。微翹了嘴角側着頭凝視自己,眸色總是亮得不可思議。
南柯忍下心中異動,在寬袖掩蓋之下,緊握了他的手。打完招呼,便保持握手姿勢,拉着他進入院落。
還是他離去時候的模樣,好像他從未離開,一切都是那般熟悉。
南柯終于是有了一分故地重游之感。然那安定、平靜的日子,卻是恍若隔世。
事實上,不過一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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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總覺時間好像過了許久,從他随東方不敗上黑木崖至今。黑木崖上一切争鬥皆在暗中。他身後是東方不敗,且時至今日他建議還算得當,是以衆人獻媚多于排擠。
事實上南柯至今能為向問天童百熊接受的最大原因,是他手中根本無太多勢力。
如任盈盈所言,他根基尚淺,比不過向問天童百熊。南柯上黑木崖前,東方不敗血洗黑木崖,登教主一位。而幾年下來,各大長老大多都已站了隊,剩下幾人是不願卷入鬥争之中的。
說南柯是副教主,其實只是個名頭罷了。他真實地位,相當于帝王身旁幕僚,只為出謀劃策而已。
當然,南柯也不甚在意。
任我行已除,向問天隐忍蟄伏,童百熊隸屬東方不敗之下……此時無一人敢違抗他南柯。待将來日月神教稱霸武林,他與童百熊、向問天政見不和之際,卻是他……
……離開之時。
他看了右手邊的東方不敗,與他并着肩邁着相同頻率的步子走入後院,眉眼還是初見那般清冷桀骜,卻成了自己生命裏唯一不同的人。
離開的話,舍得了眼前一人麽?他問自己。
——想來,約無解的。
獨孤影等候良久。
見南柯攜着東方不敗的手進入後院榕樹下,眯眼一笑。“南柯兄,東方教主,你們來了!”
獨孤影生的一雙桃花眼,眼尾略彎,似若桃花。瞳仁黑白并不分明,似醉非醉,但凡他眯眼之時,便給人以狡猾妩媚之感。
南柯拱手回禮,而東方不敗略一颔首。此時阿七已上了冰鎮西瓜與梨子,均分之後大快朵頤。
獨孤影笑着執扇敲了阿七腦袋,見他摸頭怒瞪自己,笑意愈歡:“貪吃鬼!”
南柯與東方不敗見之,相視一笑。
吃完這些,感覺周身溫度已降下來了。南柯仰望天邊浮雲,悠然自得,是以微微嘆息。“好久沒有這般悠閑了!”
獨孤影詫異道:“很累?”
“累!”南柯這般說。“且如履薄冰。”
獨孤影聞言,道:“南柯兄可別忘了,這茶樓是你的!何時不開心了,回來看看便好。”
南柯瞧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長:“卻不知是否有命歸來啊!”
像只是随意感嘆,卻不知身旁東方不敗,撰緊了拳頭。
獨孤影笑道:“南柯兄身旁有貴人相助,定會逢兇化吉。”
南柯揚唇一笑,握過東方不敗的手。即便是當着獨孤影的面,亦毫不避諱指指相扣。
獨孤影目露嫉妒神色,嚷道:“喂喂,南柯兄你這就忒不厚道了!你非得刺激我這孤家寡人才開心麽!”
南柯擺出“這是自然”的神色,東方不敗抿唇而笑。獨孤影轉頭去看阿七,見少年也在偷看自己,白了自己一眼,轉頭之時耳根卻是通紅。
于是朗聲大笑。
邁出茶樓那一刻,東方不敗輕聲道:“你們在打甚麽啞謎?”
你們,指的自然是南柯與獨孤影。方才話語聽着極其正常,轉念一想卻極是怪異。
至少南柯,是決計不會在他眼前說,他累了,想要休息。
南柯笑而不語。
他舉目四顧,夏日夜晚有人散布乘涼,是以街上下人數頗多。大庭廣衆下,也已有人對他兩扣着的手指指點點。于是他忽然低頭,在東方不敗臉頰上親了一口,而後在他驚詫的神色裏笑道:“夫人猜猜看?”
衆人目露恍然——原來這位紅衣美人,是個姑娘!
東方不敗一頓。繼而像是明白了什麽,眯眼一笑。他執起交握的手,堅定道:“本座決計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你的。決計不會!”
南柯一怔。
半晌,只餘一笑。
茶樓之中,獨孤影收起一臉溫和笑容,靜思。
阿七見之,抱胸諷笑道:“明孝宗都死了,太子又不學無術……之前忌憚的東西,如今已無人在意了!你何必為難自己?”
獨孤影從懷中取出帕子,擦了擦額上汗水:“劉家還沒覆滅,為什麽不繼續?”
阿七皺眉:“可如今日月神教短時間內整頓一新,反而隐匿鋒芒。朝廷注意力又在太子荒淫無道之上,無論你做什麽,都是一樣的。”
“又如何?”
“你早知東方不敗送了南柯老板焦尾,便假意第一樓追殺東方不敗,而後引南柯老板去追。可惜南柯老板與東方不敗之間,似乎不同于你所估計的情形。是以你原先想用南柯老板之死為引,引第一樓與日月神教死磕。以東方不敗怒火、日月神教強橫,第一樓決計一夕覆滅……”阿七說到此,頓了頓。“雖然明孝宗崩了,可如此計劃卻是愈加順利的。”
“因為那第一樓背後是那宦官劉瑾,以其睚眦必報之性格,必求太子調得東西廠錦衣衛以‘謀反’罪名圍剿黑木崖……日月神教是否滅亡,暫且不論。然第一樓‘買兇殺官’這規矩,早犯了衆臣之怒,他們恨不得得而誅之。東西廠錦衣衛如此動作,孰能不知。屆時衆怒難恕,太子為保劉瑾,劉瑾必将第一樓幕後黑手推到已失去利用價值的……劉家。”
劉家,劉吉,正是獨孤影祖父。
——卻是獨孤影這一生最想殺的人!
阿七說到這裏,又頓了頓。“一切原都在你的計劃之中……為何又忽然罷手?”
為何要罷手?獨孤影這般問自己。那一瞬間他有些恍惚。其實并非任何事都有緣由,如同他第一次見面,同南柯一起演奏一曲《陽春白雪》。
而今,嘴角只餘三分苦澀。
“一則是因殺不了,阿七。南柯武功詭谲,東方不敗又是天下第一。這兩人聯手,誰能殺得了?就算是你用毒,也根本束手無策。當日黑木崖你殺不了南柯,西湖之時你殺不了東方不敗,不是麽?”
阿七沉默。
倚窗的青衣書生悵然一嘆:“二則,南柯已開始懷疑我。”
阿七微睜大眼,他眼睛本來便圓,如今看起來,更是覆了少年不知愁般天真可愛。
書生回眸一笑:“呵,說錯了。是他從未有信過我。”
阿七皺眉。
“我與他第一次見面,便知曉那人看起來謙和,其實心防極重。他之所以借千兩銀子,想來只為施與我一份恩情,将來但凡有事,我皆須還其一恩。”
阿七皺眉愈甚。
“南柯走之時,我猜得出他是想利用東方不敗抑或日月神教做什麽事。而此事,想來是只準成功不準失敗的。有時他的冷靜讓我心驚……他好像,從牢獄出來時,便隐約察覺到我想要對付日月神教?”
阿柒一驚。
“之前一直有人調查劉影這名字,幸好我察覺得早。”獨孤影一笑,“南柯此人,我看不出深淺。”
阿七皺眉:“那你的計劃?”
“黑木崖崛起勢不可擋,如今太子尚未登基,八虎獨攬大權,各派系争鬥厲害得緊。西面邊防有安化王于封地擁兵自重,姿态隐約造反……呵,想來安化王造反之日,群臣必将此過歸于劉瑾,便是太子也保不住他。屆時劉瑾身後之人,更躲不了了!”
阿七思索半晌,道:“那你便甘心放棄日月神教這一粒棋子?”
獨孤影聞之,笑:“我可沒錢再買兇殺人了!只是聽說南柯兄上次打破了平衡,正道前輩們很不開心……想來此時,應是有了動作。”
一日之後,正道各派皆傳派中弟子以重病名義去世。所有門派皆有撫恤死者家屬,得“宅心仁厚”美稱;少林方證大師更下令閉門三日,為死者超度誦經。
而南柯原先亮着的門派陣營面板,繼嵩山開始,一個一個暗了下去。他遠在千裏之外的黑木崖上,只餘悵然長嘆。
——真真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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