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孤山
陣地上殺聲震天,戰況空前激烈。硝煙彌漫着整個山頭,炮火聲震耳欲聾,一個年輕的戰士剛端着沖鋒槍迎上去,就被敵人的子彈射中了胸膛,大片的血水噴湧出來,噴灑到幹涸的土地上,凝結成一個一個的紅色深坑。
當鮮血染紅山河,你會知道,人類和這個世上其他生命沒有任何的不同。
你無法想象血肉模糊中依然在蠕動的肉體有多麽可怕,襄湘的臉慘白慘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仿佛随時會暈倒在地上。那個時代也許人們見慣了死亡,所以對于生命的逝去并沒有太多的感觸,‘死有輕于鴻毛,重于泰山’,只要死有所值就足夠了。可是襄湘不同,他生長的社會是安定和平的,人們的日常生活與死亡相去甚遠,即使他心中也擁有為了革命勝利而奉獻的覺悟,但是絕對沒有達到為此奉獻生命的程度。
他是營長,雖然不需要帶頭沖鋒,可是也不能臨陣脫逃,藏在一條地溝暗堡裏,襄湘被炮彈爆炸揚起的灰土掩蓋了半個身子。
一團在和敵人強力火拼,二團團長錢大鈞覺得一團雖然正在和敵激戰,但并不能斷定敵人的主攻方向就是一團,萬一敵人對一團采取的只是佯攻,把主要兵力部署在針對二團的方向,那就不能莽莽撞撞地把隊伍帶上去,于是雖然來了前線卻按兵不動。
一團孤軍奮戰的情形讓底下的學生部隊非常憂心,當即紛紛請戰。
胡宗南是襄湘營下一名連長,矮個子的他憤怒的把槍一扔,厲聲道:“他就這麽看着一團被殲滅嗎!”
另一個連長向襄湘請示:“營長,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這樣和縮頭烏龜有什麽區別,讓我帶着兄弟們殺上去,兄弟們說是不是!”
青年的神情那樣火熱和堅決,周圍的士兵們似乎都被感染了,舉着槍齊聲高呼:“殺上去!殺上去!”
襄湘吓得手腳有些哆嗦,好在灰頭土臉的,沒人看出來,他半個身子深深藏在地溝裏,不敢把頭伸出地溝半分,此時他愣愣的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是茫然的看着身邊的士兵們。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襄湘的胳膊,把委頓在地上的他一把提了起來,男人皺着眉頭朝他大聲叫道:“杜良钰!杜良钰!”
耳朵裏嗡嗡的聲響消去一些,襄湘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的蕭烈,磕磕絆絆的說:“我,我們沒有接到命令,不能擅自行動,否則就是違抗軍令。”
蕭烈沒有理睬襄湘的話,而是轉身對周圍的士兵們說:“兄弟們,錢團長害怕前方有敵軍大部隊埋伏,所以不敢領兵上前。但是我這些日子在前線探查了許久,據我觀察,前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多餘的敵軍,如果你們相信我,就跟着杜營長一塊殺過去,幫一團脫困。”
士兵們聽了這話氣勢高漲,各個整裝待發。襄湘才要反對,卻被蕭烈一個冷冷的眼神堵了回去,他的語氣很強硬,帶了一絲不容反駁的力度,伏在襄湘耳邊低語:“非沖上去不可,如果不去,等到結束的時候,你們整個營都會因為錢團長戰前脫逃而被牽連,你不是還想要高官厚祿嗎?要就必須上!”
“都聽着!”蕭烈的語氣忽然變了,十分嚴肅謹慎的召集了周圍的幾個列兵隊長說:“你們看看這裏的地形?有沒有覺得非常眼熟?”
幾個列兵隊長都若有所思,擡頭四處張望,忽然有人一拍槍,興奮地叫道:“這分明是‘狡兔三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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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另一個隊長仿佛也看出了什麽,激動地看着襄湘說:“杜營長不是在過去的課堂上說過這種地形嗎?‘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土山周圍四處皆是石壁,當以移花接木、掩人耳目。”
其餘衆人紛紛豁然開朗,有人臉上露出了笑容,躍躍欲試的神情毫不掩飾。
三只連隊分別作為一個攻擊單位,其中兩支隊伍以游擊的方式散落于山腳下的石壁周圍,第三支隊伍分成兩撥,一撥人馬作為誘敵人員佯裝援兵,另一撥人馬在原地掩護。等到把敵軍引來時,誘敵人員迅速撤離,由四面八方的的游擊人員作為主攻,将其打散後迅速變換圍剿地點。
襄湘上了前線後整個成了軟腳蝦,被蕭烈半拖半拽的移動,襄湘以為蕭烈是在報複他,想害他送命,幾次掙開想逃跑又被拉了回來。
陣地上非常危險,敵軍手榴彈充足,守着高地臨危憑借,所以一個炮彈在周圍爆炸的時候,襄湘一度以為自己會性命不保。那一瞬間他想到了前世,也許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等我醒來就回家了,四肢的血液仿佛都流走了,心中熱了起來,帶着一絲絲的顫抖。
愣愣的看着覆蓋在身子上方的蕭烈,襄湘的大腦一片空白,灰色單衣軍服上有些血跡在流淌,但不是自己的血,那鮮紅的顏色似乎比平時強烈了十倍,刺得人眼睛生疼。
蕭烈壓着襄湘的腦袋說:“保護頭,躺好不要動!”
他傷到哪裏了?是不是很嚴重?襄湘看着軍服漸漸染紅的蕭烈心中一陣空白。
爆炸聲過去了,上方的男人輕聲問道:“害怕嗎?”
然後他忽然冷笑了一聲:“任何東西都不是說說就能得到的。”
這時正是一團戰鬥最艱苦的時刻,二營生力軍的加入,有效地減緩了一團正面所受的壓力,若是晚來一步,被敵軍全權占領了高地,那麽後果不堪設想。到黃昏時候,敵軍漸漸撐不住了,一團開始全面進攻,仗着武器衆多蜂湧而上,雙方在高地兩側展開惡戰,陣地上白刃閃閃,血光四濺,喊殺聲,鐵器撞擊聲混成一片。沖在前面的敵人被打得七零八落,死傷枕藉。後面的敵人還未湧上來,就被周圍四散的二營戰士從斜側裏切斷敵進攻隊形,配合一團全部肅清。這一戰,黃埔軍教導團以寡敵衆,犧牲甚大,最終取得了勝利,而襄湘所帶領的二營名聲大振。
蔣在聽說錢大均戰前怯敵,遇而不動後大發雷霆,當時就除了錢大均和另外兩個營長的職務,改立襄湘為教導二團的團長全權負責。
戰火停歇了,士兵們開始收拾戰場,揀走武器,擡走屍體,掩埋血跡,仿佛這裏根本沒有過慘烈的戰争,人類習慣掩蓋自己的錯誤,以為讓犯下的罪惡從眼前消失就能簡單的忘卻全部。硝煙滾滾的天空在火把的照射下似乎變成了赤紅色,天邊一輪紫日消失了最後的光芒。
火堆旁,蕭烈靠在一塊岩石上,戰地醫生在給他止血,後背肩胛骨處嵌入了一塊半寸長的炸彈碎片,他的臉蒼白的仿佛一張白紙,冷汗涔涔流下,取彈殼時,他咬着自己的長槍,發出一聲慘痛的長鳴。
手術結束了,他無力的趴在一張擔架上,緊閉雙眼,仿佛睡着了,可是從緊握的雙拳看出他疼得厲害,只是咬牙忍着。
襄湘取了一杯水,把他的嘴唇濕潤,然後靜靜坐在他身旁。蕭烈睜開眼睛,朝襄湘微笑了一下,他說:“我好像又救了你一命,你這次打算怎麽用什麽跟我扯平。”
襄湘吶吶的說:“我做錯了嗎?我覺得好像有點對你不起。”
蕭烈笑:“你真是呆氣。”
襄湘心裏隐隐有些痛,他說:“我是個最糊塗、最不明白的人,可我心裏覺得不好,不應該,我寧可犯一輩子糊塗。”
蕭烈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可我願意老陪着你。”
襄湘低下頭沒有回答。
蕭烈閉上眼睛,無力的一笑:“我不強人所難了,你走吧。”
……
第二日,黃埔軍繼續追擊殘敵,将敗軍全部擊潰。次日,黃埔學生軍全體集合訓話。前來勞軍的廖仲恺代表中央委員會獎勵給每個團一千塊錢,并且激動地說:“我趕來是帶着中央委員會的命令來慰勞你們犒賞你們的,正好碰上這次大捷。總理過去曾經想把學校培養成革命軍,你們真正當得起這個稱號。”
原來當時身患重病的孫先生獲悉以黃埔軍校教導團為骨幹的東征軍,在第一次東征中取得節節勝利的消息,特電軍校,表示祝賀,并電囑蔣校長要愛惜黃埔學生,不要輕易犧牲黃埔學生,寧可損失1個營,也不要損失1個軍校學生。
當廖先生向學生們宣讀孫先生發來的電報時,全體學生都感動得流下了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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