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雷雨
一月,黃埔軍校沉寂在一片悲涼的氛圍中,雖然東征取得了大捷,可是黃埔也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許多平日裏熟悉的面孔再也無法展開笑顏,學校為犧牲的烈士們建造了東征烈士陵園,告慰先者,勉勵來者。
這個月,黃埔島上時常會霧蒙蒙的一片,灰白色的世界籠罩着一切。蔣自從東征結束後,對襄湘更加高看了一籌,一天到晚捆在身邊,用的比狗腿還勤快。他和他的夫人陳潔如一同住在軍校裏,當時蔣年輕有為,身居要職,還有紅顏知己相伴在側盡心伺候,端的是羨煞旁人。
蔣校長的辦公室采光度很好,坐在辦公桌前可以清楚地望到不遠處浪花淘淘的江水,讓人心中頓生曠達遼闊的感覺。蔣是個有性格潔癖的人,從他一些日常小事就看的出來,一封信寫錯了一個字,這種時候扔掉重新寫就行了,可是他非要把這封信寫完了再扔,由此可見他的執拗,這也是襄湘一個平凡的俗人無法理解的個性。所以他的辦公桌上的東西必須時刻整整齊齊,用過的紙張文件像檔案一樣分門別類,真是龜毛的讓襄湘抓狂。
可是這天的情形有些不同,襄湘進到辦公室的時候,發現蔣的桌子上淩亂的放着一些紙張,還有兩個挽成球的紙團,煙灰缸裏有些燒掉的灰燼。聽聲音蔣似乎在卧室裏,門內傳來男人和女人争執的聲音。
“你的信是寫給誰的?”女人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我沒有在寫信。”男人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有些冷酷。
“我都看到了,你還在騙我,jieshi……”
“不要這麽任性。”
“我!jieshi!”
卧室的門被砰地一聲打開,蔣皺着眉頭走出來,看了襄湘一眼,理會也沒理會,轉身大步走出了辦公室,軍靴的聲音漸漸遠去,卧室門口,一臉失魂落魄的陳夫人呆呆的看着那人離去的方向,淚水無聲的滑落臉頰。
“夫人。”襄湘急忙走過去,掏出手絹,低聲勸慰:“校長平時公務繁忙,心情不好是有的,朝您發脾氣時您多體諒,快別傷心了。”
陳卻突然激動地抓住了襄湘的胳膊,強裝鎮定的臉無法擋住那即将要決堤的驚慌,她顫抖的雙手把她出賣的一幹二淨:“杜秘書,你每天都跟着jieshi,你跟我說實話,他最近見了哪個女人?他見了誰!”
襄湘一聽之下也是驚了:“夫人,校長東征結束後,從未離開黃埔。“陳夫人無力的放開襄湘,癱倒在一旁的沙發上,聲音顫抖:“那他到底是寫給誰的?“襄湘還有些不明所以,只得安慰道:“夫人先不要太着急,蔣校長家裏不是還有位太太嗎?也許是寫給那位夫人的。”
陳的眼裏帶了點希冀:“是嗎?是寫給她的嗎?可是jieshi不愛她,她只是他家裏硬塞給他的女人,他怎麽會給她寫信呢?他向我求婚的時候說過我是他唯一的妻子。”
“可是那位夫人畢竟在校長老家,也許只是家裏有事慰問一下。”
陳聽後沉默了,把臉埋在沙發裏,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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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湘靜靜地退出辦公室,小心的關上門,他靠在牆上,四處看了看,從袖口裏掏出那兩個紙團,一個紙團上只寫了半個字,另一個紙團上寫了半首詩。
旁邊侍從室的門突然打開,吓了襄湘一跳,迅速的把紙團塞進了口袋裏。
蕭烈停住了腳步,在一扇門半進辦出之間,襄湘看到是他,心中一慌,身子不自覺的挺直了,緊繃繃的站在那裏。
蕭烈已經離開醫院回學校了,畢業的一期士官裏,唯有他和蔣先雲成為了校長的侍從官,而且他在東征中戰功赫赫,一時間風頭無兩。看到襄湘後,他那魁梧的身材也是略略一僵,随後就自然的走了過來,手中的長槍和軍服摩擦出沙沙地聲音。
“杜教官好。”他面無表情的問候道。
襄湘咽了口唾沫,回答道:“你好,你……傷都好了?”
“也許吧。”他随意的說。
聽到從門內傳出女子哭泣的聲音,襄湘尴尬的看了着蕭烈說:“是夫人在哭,說是看到了一封校長寫給別的女人的信,你知道……是寫給誰的嗎?”
蕭烈淡淡的看了襄湘一眼,過了半響說:“校長的家務事,我們外人還是不要亂插嘴的好。”
然後他冷笑了一聲:“畢竟沒有男人想聽到別人議論他薄情寡義。”
就好像雷雨的前兆,沉悶的空氣只是一個開端罷了,真正的暴雨要不了多久就傾瀉而下,迅速到令人手足無措。
校長辦公室裏擠滿了人,陳潔如坐在中間的一張凳子上抹眼淚,幾個學校的領導分散在周圍,蘇聯的顧問在生氣的指責蔣:“夫人做錯了什麽?你為什麽不要她了?你還是革命者嗎?”
蔣倒背着手面對牆,一聲也不吭,任由蘇聯顧問‘哇啦哇啦’大聲叫嚷。
最後蔣轉身對陳潔如說了一句話,口氣絲毫不容反駁:“我送你去美國留學。”
蘇聯顧問氣急,上前對陳說:“這個人配不上你,你不要再對他抱有希望了。”
陳聽到蔣的話呆住了,緩緩地站起身來,一雙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那個一臉冷酷的男子,顫顫巍巍的說:“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都忘了你求婚的時候是怎麽說的了嗎?你拿着刀逼在手臂上,你說要用你的血,寫下一張永愛不休的誓書!你怎麽可以言而無信!”
蔣的表情絲毫未變,他說:“等你去了美國,好好的平靜一下,以你現在是無法勝任蔣夫人這個頭銜的,等五年以後回來再說。”
陳眼睜睜的看着蔣,淚水止都止不住,她無望的閉上眼睛,一轉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蔣邁出了一步,又硬生生止住了,轉向身邊的襄湘命令道:“良钰,送夫人上船。““……是,校長。”襄湘急忙追了上去。
黃埔軍校總部樓的外圍是一圈高高的圍牆,從這裏沿着石梯走下去就是港口,陳穿了一身白花的連衣裙,今年才剛滿20歲的她看上去美麗又大方,高高的身材,大眼睛,高鼻梁,面目清秀。早年家境富裕,受過教育,會說俄語,後來家道中落,還做過藝妓。這樣一個女人,對野心勃勃的蔣來說,已經變成了一個牽絆也說不定,現在襄湘已經肯定那天蔣寫了詩的信是給誰的了。
陳走在階梯上,就像個失了靈魂的布娃娃,海風拂過她還沾着淚痕的臉頰,揚起她有些散亂的青絲,襄湘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他自己也不太會說話,唯恐越安慰她越是傷心,于是只好保持沉默,靜靜地走在她身旁。
“杜秘書,我要再見見他。”陳忽然停下腳步,一把拉住了襄湘的袖子哀求道:“杜秘書,你去叫他來,我要見他一面,我還有話要問他。”
一旁的護衛兵皺了皺眉頭,見襄湘沒有說話,于是敬了個禮說:“夫人,請不要為難我們,校長命令我們送夫人登船。”
陳痛苦的搖着頭,不停地喊道:“不,不,我要再見見他,讓他來見我。”
說着,陳推開襄湘往回跑去,那個衛兵急忙用一杆長槍攔住了陳的去路。
陳到此已是無計可施,她頹喪的望着高高的黃埔,她深愛的男人把她趕出了那裏,一轉身已是滔滔的江面,再無退路可選,她推開槍杆跑開,爬上了城牆,踩着邊沿站在烈烈的風中。衛兵吓壞了,叫道:“夫人,請不要這樣,快下來。”
“你們去喊他來,讓他來見我!不然我就從這裏跳下去!去啊!去啊!”陳尖叫着,聲音歇斯底裏。
衛兵臉色蒼白的看向襄湘,求他拿主意:“教官,我去找校長?”
襄湘沒有回答,他嘆了口氣,上前走了兩步:“夫人,求你下來吧。校長不會來的,他若是受您威脅他便不是他了,您是最懂他的人,難道還不了解嗎?”
“我……我……”陳說不出話來,頹唐的嘴唇輕顫。
“您在乞求他的同情還是憐憫,以為這樣的乞求可以讓他再多看您一眼嗎?下來吧,趁還有尊嚴,忘記校長,然後重新開始。”
陳痛苦的幹嚎了一聲,蹲下身子,在城牆上痛哭起來。
陳到頭來還是走了,半個月後她從上海坐上了前往美國的船,人走了,可心卻從未離開,沒有選擇重新開始,從那天起,她為蔣守候了下半生。
三月,北方傳來孫先生病重的消息,當天廖先生協夫人星夜前往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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