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平衡
太後,不,不是太後,應該說是良妃,膽大包天竟然謀害太子,其心險惡昭然若揭。而良妃的母家楚家又是張家的絕對擁趸。若是處置了楚家,那張家必定傷及元氣。
如今只看皇上怎麽處置了。
趙離人聽着謝陽的彙報,眼中譏諷一閃而過,不過并未多說什麽,而是問道:“太子府建造的如何了?”
謝陽答道:“已經按照殿下的要求全部改造修建好了,不過剛造好的新房,有些潮,如今正烘着,再差不多半個月左右,就能住人了。”
“半個月......”趙離人想了想,眼中閃過一道冷意,“足夠了。”
沒過幾天,皇上下旨:良妃楚氏,婦行有虧,無賢無德,驕縱無禮,打入冷宮,終身不得出冷宮一步!
此聖旨一出,引起不小嘩然。不知道緣由的,都在念叨皇上懲罰過重。畢竟良妃跟了他許多年。如今竟然絲毫不顧多年情分将其打入冷宮。
而知道緣由的,又都在說皇上罰的輕了。
要知道良妃可是謀害當今太子,皇帝唯一的兒子啊,竟然只是打入冷宮,沒動楚家分毫!
不少人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皇帝怎麽想的。好像對太子很好,給他建府,讓他上朝,并且參與朝政。
但是好像對他又不是特別好,被後宮嫔妃謀害,也只是稍作懲罰而已。
太子還朝快半年了,到現在,都沒弄明白皇上對太子到底是什麽态度。真是君心難測。
不管外面怎麽議論,朝雲殿裏一片祥和。
不,這會兒有點兒不太祥和。
趙離人眼中帶着笑意,将一杯茶遞給臉上明顯帶着怒氣的陳庭月,勸慰道:“莫氣,仔細別把自己氣壞了。”
陳庭月接過茶盞,想往嘴邊送,結果越想越氣,啪的一下把茶杯丢在了桌上。旁邊的太監吓的一個哆嗦,撲通就跪在了地上。
趙離人忍笑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然後牽起陳庭月的手,語氣中帶着笑意,“讓我看看,有沒有燙到手。”
陳庭月将手抽回來,忍着怒氣,“你都不氣嗎?她這是要你的命!結果呢!只是被打入冷宮!皇......”
他話還沒說完,趙離人輕輕捂了下他的嘴,笑着道:“隔牆有耳,等出了宮,想怎麽說都行。”
陳庭月頓了頓,深呼了口氣,“那這事兒就這麽完了?”
“當然不能,”趙離人笑道,“若就這麽算了,我何必鬧那麽大?”說着話,趙離人又倒了杯茶遞給他,“喝口茶潤潤嗓,你的嘴唇有點兒幹。”
陳庭月接過來喝了一口,然後就放下了,趙離人摩挲了下指尖,解釋道:“皇帝此舉便是讓我跟太後娘娘打擂臺呢。”
“不管怎麽着,百善孝為先,他不可能真的如何。但是張家那邊總是給他找事,讓他不勝其擾,索性讓我牽扯住張家的注意,讓他安生一些。”
“楚家與張家的關系他怎麽會不知道。不發作的原因便是想讓張家知道有把柄在他手裏,讓他們老實一點。還有就是......”趙離人譏笑,“還有就是,給張家保存實力,這樣才能跟我鬥,不然,如何讓他牽制我?
陳庭月壓低眉眼,“這些我都知道,但還是氣!他是你親爹,就由着這些人害你!如今還把朝廷上的左右平衡用到你身上,他就一點兒父子之情都不顧嗎?”
趙離人扯了扯嘴角,無所謂道:“我都習慣了,這些年一直是這麽過來的,倒是沒什麽在乎的。”說着,笑了笑,再度牽起陳庭月的手,“再說了如今不是有你陪着我呢嗎?你心疼我,這就夠了。”
陳庭月心裏一酸。喉嚨梗的難受。上一世......趙離人也是這麽說的。
習慣了......不在乎......
但是哪有人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爹娘?無非是失望過太多次,已經不抱希望了。
反手握住趙離人的手,陳庭月張了張嘴巴,想給承諾,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
說什麽呢?給什麽承諾?他能給嗎?還想再次重蹈覆轍嗎?
他真的不想再走上一世的路了。上一世他登基時,聽到許多人都在議論新皇冊封誰為皇後,當時京城的世家女子被猜了個遍 時的心口錐痛。
上一世瞧見那個皇後長命鎖時的不甘。
這些都太過錐心刻骨,讓他每每想起都心如死灰。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他哪裏還敢?
但是現在的趙離人就靜靜的坐在他的眼前,手裏握着的是他的手。他的眼中都是自己。
話到嘴邊兒,說不出口。他怕一旦說出來,趙離人眼裏的光就沒了。再次變成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的渾身警惕滿心戒備。如同一只小獸,将自己關在籠子裏,不讓別人進去,他自己也出不去。
無聲的嘆了口氣,陳庭月微微垂首,最後什麽都沒說。
趙離人見狀眼中閃過一道暗光,卻什麽都沒說,只是握着陳庭月的手悄然無聲的緊了兩份。
半晌,陳庭月輕拍了下他的手,然後緩緩抽出,低聲問道:“那你準備怎麽辦?”
他沒看見,他将手抽回來的時候,趙離人的眼神愈發幽深。不過片刻後就恢複如常,聞言也只是笑了笑,“這事兒不能就這麽了了。她不是被打入冷宮終生嗎?那邊讓她在裏面好好過。”
陳庭月見他心裏有數,便也不再多言,點了點頭。
趙離人見他臉色沒那麽難看了,這才道:“快要入秋了,太子府也建好了,看你哪天空閑,我們去瞧瞧,若是沒什麽問題,就在入秋前搬過去。不然再往後天該冷了,你身子不好,若是冷了再搬,我怕再凍着你。”
陳庭月無奈,“我倒是什麽時候都有空,不過我還沒那麽虛,前些時候,就是三九天,我也照樣出門要飯,也沒凍壞,你別太小心了。”
趙離人幫他把腿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輕聲道:“小心總歸是好的。你的身子馬虎不得。”
陳庭月無法,只得由他。
沒過幾天,湊了個好天氣,趙離人便與陳庭月出了宮。朝太子府去了。
三駕拉的馬車,楠木的車棚,四面镂空,左右和後面都用蜀錦的螢影紗遮擋。前面兒則是用珍珠串子串成的門簾,裏面再用一層輕薄的紗布遮擋着。
且不說拉車的紅棕大馬,也不說楠木的車棚,只說那用來遮擋的瑩影紗,便是萬金一匹。日光再強烈,透過紗照進來之後也只如同螢火蟲的光亮般柔和。任由日頭再燥烈,也不會惹的心口煩悶。
更不用說前面兒用來串門簾兒的珍珠了。顆顆都有指腹那麽大,光澤極好,圓潤至極,一看便是上等的。結果到了趙離人手裏,竟只用來串門簾子。真真是暴殄天物。
縱使上輩子都習慣了趙離人這番奢侈,但是陳庭月還是止不住的感慨。
無奈道:“你這也太奢侈了吧?瑩影紗人家都拿來挂床幔,你倒好,弄到馬車上來。還有這珍珠,這是東珠吧?不留着賞人,用來串車簾?你都不怕言官彈劾你驕縱無度、肆意妄為?”
趙離人聞言也只是輕笑了下,用薄毯給陳庭月蓋好,無所謂道:“随便。”
趙離人無語,搖了搖頭坐好。
太子府坐落在玄武大街上,乃是京城的主街,很是熱鬧,之前這裏是座親王府,不過那親王無後,待親王去世後,王府便被內務府接管了。
後來皇帝下旨建造太子府,這裏便推翻重建,造了一座太子府。
朱紅的大門,高高的燈籠,遠遠就能看見挂得高高的‘太子府’三個字。
待馬車停下,一位年紀不小的老太監迎了上來。恭敬的立在馬車旁。馬車剛立定,老太監便領着仆從們跪了下來。
“奴才們給太子殿下請安。”
趙離人由謝陽扶着下了馬車。不過下車之後也并搭理他們,而是回頭。并伸出一只手去。看那架勢,好像要扶什麽人一樣的。
果然,陳庭月從馬車裏探出身子,扶着趙離人下了車。
還沒站定,便晃了一下。趙離人眉頭一蹙,手臂用力,扶着陳庭月的腰。陳庭月這才定住腳跟兒。朝趙離人笑了笑。趙離人也朝他笑了下,然後才将注意轉到跪在地上的人。
不過他臉上的笑意在轉頭的一瞬消失的一幹二淨。表情淡漠又威嚴。淡淡道:“起來吧。”
跪了一地的人這才爬起來。老太監弓着腰,上前一步,恭敬道:“奴才參見殿下,奴才是內務府派來的掌家太監,王棉。”
趙離人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将目光收回,淡淡道:“進去吧。”
“是。”王棉急忙讓開位置。謝陽推着趙離人往裏進。陳庭月則站在他的一旁,跟着他一同往裏走。
就在陳庭月路過王棉的時候,他偷偷擡眼看了一眼陳庭月。那眼神中滿是探究,甚至還帶着意思鄙夷。
看那樣子,似是将陳庭月當成了趙離人的娈寵。
趙離人看的清楚,眼神頓時變得幽深。離他最近的謝陽靈敏的感受到了他的變化。不過他沒看見王棉的眼神,所以不知道趙離人因何發怒。
陳庭月則把心神放在了太子府上去了。
不知道這一世的太子府跟上一世的一樣不一樣......
前世(1)
夜色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帷幕,将整個皇城籠罩。白日看着很是亮眼的紅牆綠瓦這時再看,空寂孤獨還有一絲若隐若現的悲哀,如同蒼鷹般在上空盤旋。
天色已晚,但禦書房仍舊燈火通明。
雖說還未登基。但是這幾年皇帝已經很少管事了。朝政都是趙離人在處理。
月上梢頭,周圍靜的一片,甚至隐約能聽見隔着幾道牆外荷花池裏的蛙鳴聲。
趙離人擡起頭,皺着眉,臉上帶着不耐之色,撇了一眼還有不少的奏折。眉眼間的不耐愈發顯眼,揉了揉眉心,趙離人吩咐道:“将齊太醫叫來。”
站在他旁邊的太監李如粟聞言低聲應了下,行了個禮便朝外走。
趙離人往椅背上靠了靠,微微仰頭,閉着眼睛。眉頭微蹙,似是壓抑着什麽。
沒一會兒,李如粟便帶着齊太醫進來了。不等齊太醫給他行禮,趙離人便問道:“他的身子怎麽樣了?”
趙離人沒說“他”是誰。齊太醫卻明白他說的是誰。嘆了口氣,臉上帶着一絲惋惜,“回殿下。寧王所中之毒已入髒腑,便是求來天上的仙丹......想來作用也不大了。如今用的藥,只是吊着他的精氣。但......”
話未說盡,但在場之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李如粟心裏咯噔一下,偷偷看了向趙離人。
昏黃的燈光将趙離人的臉色照的蒼白。
趙離人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好半晌,才低聲問道:“他還能撐多久?”
“莫約......”齊太醫想了想,保守道:“最遲......應該能過了這個冬天......”
趙離人只覺得眼前驟然一黑,渾身如同墜入萬年寒潭一般,通體如冰。
就算有所準備,但是親耳聽到太醫的話,他還是有些撐不住。靠在椅背上,低着頭,呼吸略有些沉重。
李如粟心都提起來了,趕緊倒了杯茶給趙離人。趙離人卻看都沒看一眼,他甚至帶着一絲妄想的看着齊太醫:“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不管需要做什麽,孤都能辦到!”
齊太醫嘆了口氣,“殿下......寧王的身子......您也是知道的,能拖到如今這個時候,已經是老天慈悲了......”
趙離人閉眼。老天慈悲?若真是老天慈悲,為什麽要收他的命?為什麽不能給他一副好身軀?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趙離人覺得前路滿是無盡的黑暗。他的手邊放着半個掌心大小的金鎖,樣式與尋常金鎖沒什麽區別,看着就是尋常的金鎖。
若拿在眼下,便能看見上面刻的字,‘長壽’‘平安’。
趙離人将金鎖拿起來,細細摩挲着。看着金鎖的眼神帶着無盡的纏綿,但是其中的哀痛也是不能忽視的。
齊太醫無聲的嘆了口氣,拱了拱身,退下了。
李如粟擔憂不已,卻無能為力。
好半晌,李如粟聽到趙離人聲音有些沙啞的問:“都說有了長命鎖就能長命百歲......朕也讓人打好了鎖,為什麽他仍是不能長命百歲。”
李如粟眼睛一酸,險些掉下淚來,“陛下......”
“是不是因為打的太晚了,所以老天不認這個長命鎖?”趙離人神情有絲恍惚,低着頭看着掌心裏的長命鎖。
“怪我......早就該給他打個長命鎖的.......”
“怪我.......連累他諸多......”一滴淚從趙離人的眼角無聲劃過,啪的一聲掉在長命鎖上。
趙離人一愣,忙拿起旁邊的明黃方帕擦拭。很是仔細,待擦的沒有一點兒水漬後這才罷休。
又怔怔的看了一會兒,趙離人握着金鎖的手緊了緊,深呼了口氣,問李如粟:“登基大典準備的如何了?”
李如粟急忙收拾情緒,低聲回答:“回陛下,已經按您的吩咐全都準備好了。祭天之後首次臨朝的冊封聖旨已經撰寫好了。息鳳殿已經更名為君心殿。內務府早早就收拾好了。如今只等寧王殿下入宮了。”
息鳳殿,乃是歷代皇後的寝宮。
趙離人淡淡的應了一聲,聲音低沉:“你去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妥當之處,抓緊讓內務府改,別等他住進來了再覺得不舒服。”
“陛下放心。”趙離人微微颔首,低聲道:“奴才隔三差五便會過去瞧瞧,定不會出岔子,讓寧王住不慣。”
“那便好。”趙離人聲音低低的。
“陛下......”李如粟低聲道。
“說吧。”趙離人淡淡道。
“最近.......不少大人來問.......您何時選秀納妃......”李如粟有些拘謹的問道。
趙離人冷笑都欠奉,眼中譏諷和不屑仿佛都要溢出來了,“納妃?是哪家這麽迫不及待想将自家女兒送來當妾?”
李如粟局促道:“是......是張大人......想把自己妹妹送來......”
“張醇?”趙離人眼中的輕蔑一閃而過。
“那你便讓人去問問張丞相,是不是真如他兒子說的那般,想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來。”趙離人語氣冰冷道。
李如粟無法,只得勸道:“皇上息怒,想來應該是張大人自作主張罷了。張丞相并不知情,不然定不會如此行事。”
趙離人冷嗤,“既然這麽在乎孤納妃,便也不用上朝了,叫他回家娶妻納妾去吧。”
李如粟暗暗咧了咧嘴,苦笑不已。這張大人也真是......楞望槍口上撞。皇上正是心神愁苦悲傷難過的時候,他還去碰皇上的底線。
如今好了,被貶官回家了。這下滿意了。
不敢多勸,李如粟只得低聲應了一聲。趙離人擺了擺手,讓他出去。
李如粟微微躬身,恭敬退下,走時還把門關好。
頓時,寬敞的禦書房變得安靜的很。一股孤獨哀苦之感緩緩升起,沒多久,便在禦書房蔓延。
盞盞昏黃的燭光彙成一片。趙離人的半張臉隐在燭光中,讓人看的恍惚。嘴唇抿的緊緊的,趙離人一只手半捂着臉。
周圍空無一人,他這才稍稍放縱自己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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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