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大紅的喜轎,大紅的吉服,大紅的蓋頭。不同的是,沒有大紅的迎親隊伍,轎子從正氣堂擡到菊園門口,新郎将新娘直接從花轎中抱出來,抱着她行禮拜天地,抱着她入洞房。老太爺半躺在躺椅上接受新人的拜禮,中風使他的面部看不出表情。為了不讓靜哲起疑,靜平照例在醫院照顧他;為了凝兒的身體着想,一切禮儀從簡;為了表示不分大小,落塵沒有上座受禮,她站在人群中間,看着靜康穿着大紅的吉服與繼凝行禮完婚。鬧洞房的一項也省了,繼凝不能喝酒,喝了半杯茶代替交杯酒。僅這幾項下來,繼凝已經支持不住,喘息不止,靜康幫他脫了鳳冠霞帔,讓她舒服地躺在*休息。

繼凝拉着靜康的手道:“四哥,我終于成為你的妻子了。”

“是,”靜康哄着她,“你累了,快睡吧。”

繼凝拉過他的手枕在頭上,模模糊糊地道:“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的身子髒了,但心是幹淨的。我把我的心交給你。”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睡着了。

靜康看着床邊鮮豔的鳳冠霞帔,仿佛看見落塵恬靜悠然地坐在那裏,彎彎的柳葉眉,鮮豔的朱砂痣,晶瑩剔透的眼眸,嬌豔欲滴的紅唇……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踱到窗邊,推開窗戶,讓夜風吹扶他淩亂的心思。

落塵待喜娘走後,就呆呆地站在菊園門口,看着室內蘊紅的燭光,跳躍着将兩條人影映在窗棂上,人影遠離了窗子變小了,一條躺了下去,只餘一條伫立。她閉上兩眼不敢再看,不經意竟擠出兩行青淚,原來臉上早已濕了。淚滴順着面頰滴在地上,她聽到心底深處有同樣滴滴嗒嗒的聲音,就不知滴的是淚還是血。原來心在哭泣的感覺是可以聽到的。人影動了,朝窗子走來,“快走吧!”心底的聲音這樣說,腳下像生了根,怎樣也拔不動。猶豫之間,窗戶開了,靜康站在那裏,不期然地與她目光相對。時間停止了,呼吸停止了,他們聽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彼此眼中的衷傷和無奈。良久,良久,落塵像從夢中驚醒,急急地轉身,落荒而逃。

“落塵!”靜康想也沒想,推開門追了出去。

今夜是他們的洞房花燭,菊園的仆人搬到後院去了,将前院收拾成新房,沒有人會來打擾新人度*的。門響将繼凝驚醒,她張開眼,看不到靜康,驚慌地喊:“四哥,四哥……“只有夜風的聲音回應她,她掙紮着爬起來,走了兩步摔倒在地,撐起來又摔倒。她伏在地上哭泣,“四哥,你在哪兒?四哥,四哥,你回來啊。四哥,你在哪兒?”

跑出菊園,穿過荷花池的回廊,在自由居的門口,靜康追上了落塵。他從身後一把将她抱住,緊緊摟在懷裏,仿佛填滿了心中的空虛。落塵掙紮着,發譬亂了,衣衫散了,凄凄哀哀地懇求:“放手。”

靜康轉過她的身子,月光映射着她臉上的淚痕,更顯凄美哀怨,靜康低嘆一聲,吻上她顫抖的紅唇。落塵推着他,漸漸地,推拒的雙手改攀在他肩上,将他拉近自己。也許是今夜的月光太美麗,也許是受傷的心太無力,也許是潛在的忌妒心理作祟,也許她根本沒辦法思考這些,也許……不知道誰先移動的腳步,原來心痛的感覺可以讓人失去理智,他們第一次放任感情宣洩,用靈肉結合的方式,在靜康與繼凝的洞房花燭夜,度過了他們真正的洞房花燭夜。

杜鵑悄悄地拾起門外零落的衣衫,将房門關好,悄悄地将夜留給愛得苦澀的人。

夏夜的晚風徐徐吹拂,月娘展露溫柔的笑靥,星光調皮地眨着眼睛,為着最美好而神聖的一刻作見證。水*融,蓮蓬并蒂,當感情不再壓抑,當心靈得到撫慰,除了愛,沒有任何一個字可以形容此刻的感覺。

落塵輕手輕腳地離開床榻,對鏡梳理長發,回頭怔忡地看着靜康沉靜的睡容,他有無數個夜晚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焦慮和疲憊使他消瘦了許多,即使在喜服的掩映下也揮不去那種頹然的氣質。昨夜,他就像在沙漠裏行走了數天的人,貪婪地在她身上尋求甘泉;也像一個疲憊的孩子,汲取母親的溫柔和關愛。沖破了最後一道防線,她的心*裸地剖給他,再無一絲防護,然而,心情卻更加沉重。她終于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竟然是在他與別人的洞房花燭夜。她想哭,又想笑,五味陳雜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說不清是高興還是悲哀。是不是愛在真正付出之後,換來的就是痛苦?是不是愛在進發的時候,就會燒傷自己?是不是愛在剖開之後,就只剩下空虛?她搖頭,再搖頭。

一具溫暖的胸膛靠近她,靜康的身影在鏡子裏出現,雙臂交疊在她胸前,就這樣靜靜地摟着她,誰也不想說話。他将頭抵在她肩上,深深汲取她自然的馨香,溫柔醉人的柔軟,不似好些天來在凝兒身上嗅到的那股死亡的味道。凝兒?!靜康猛然一震,她恐怕已經醒來了,四更早過,新房附近沒有其他人,如果她醒來見不到人……靜康不敢往下想,跳起來就往外沖,忘了穿外衣,忘了給落塵一句話。

落塵緊跟着站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張了張嘴,卻叫不出他的名字。閉上眼,感覺不到眼中有淚,只能聽到心底的滴嗒聲。猛然,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将繼凝一個人留在新房整整一夜,會發生什麽事?急忙穿好衣服,她匆匆趕到菊園,遠遠地就聽到靜康悲怆的呼喊:“凝兒——”

落塵心中咯噔一聲,跑進大門,看見靜康跪在地上,緊緊地抱着繼凝冰冷的身體,悲痛的眼淚滴滴垂落。繼凝還穿着大紅的襯衣,紅的床,紅的新房,映襯得她的面容更加慘白,緊閉的眼角猶有淚痕,新娘的紅妝被淚水沖刷得交錯淩亂,頭頸手臂軟軟地垂下,身子已經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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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落塵捂緊嘴,踉跄地後退,“不會的。”絆到了門檻,她跌坐在地上,這是天在懲罰他們,懲罰他們的不忠不義,但這方式太嚴厲,代價太大了。如果要罰,為什麽不罰在她身上?老天爺,你太殘忍。

繼凝的死訊迅速傳遍了衛家各院,菊園又忙碌起來,昨日辦的是婚禮今日辦的是喪禮。月奴哭得死去活來,除了叫“我苦命的孩子”,其他的話都不會說了。

靜康始終抱着繼凝不放手,神情癡癡的,一直說:“是我害死她,是我害死她。”

大家見他只着襯衣,還道他昨夜是與凝兒一起,做了一夜夫妻,人就死了,心中難免自責悲痛,所以紛紛來勸:“是這孩子命薄。她了了最後一宗心願,走得也算瞑目了。”只有落塵明白靜康說的是什麽,聽到這話,更加難受,如果沒成親,她也不會……見靜康癡了般的樣子,恨不能替凝兒而死,心中就像被千刀萬剮,疼得無以複加。

壽衣棺木等東西是早就準備好的,但無論怎麽勸,靜康就是不放手。大家急得沒法子,柳氏只好拉過落塵道:“你勸勸他,他都抱了一天一夜了,大夏天的,屍身會壞的。”

這種時候,誰勸都可以,惟有落塵開不了口。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轉向她,她直直地走向靜康,跪在他們身邊,指甲嵌進肉裏,哽咽道:“要怪就怪我吧,如果可以,我寧願死的是我,但事已至此,你難道要抱着她一輩子麽?生前已經對不起她了,不要讓她死後還錯過了股胎轉世的機會。”

她伸手想去碰繼凝,靜康反射性地躲開,喝道:“別碰她。”擡起頭來,看着她的眼光說不出是悲痛、責怪、難以置信,還是憤恨。

落塵呆呆地迎視他的眼光,又低頭看了看繼凝的屍首,仿佛繼凝也在說:“你是罪魁禍首,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說話?”

她下意識地後退,跌倒在地。靜康調轉眼光,又呆呆地看着繼凝。落塵狼狽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沖出菊園。“落塵。”幾個人叫她都不回應,柳氏奇怪道:“這孩子怎麽了?”

靜霞忙道:“我去追她。”

落塵一口氣沖到荷花池的回廊,趴在欄杆上狂嘔。水中的魚兒驚得逃走了,含苞待放的蓮花也像看不起她似的開在老遠的地方。落塵突然想起,這裏據說有靜烨的鬼魂呢,是大白天孤魂不出來,還是連鬼都不屑與她照面。恍恍惚惚的,她的身子向池中傾倒。

“落塵!”有人大喊,接着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抓牢,靜安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對她吼道,“你想幹什麽?”

落塵被吼得清醒了,身子癱軟,靜安扶穩她,放柔了聲音問:“你怎麽了?”

她答不出來,只有眼淚不停地往下掉。靜安心痛地看着她,“我送你回自由居。”

她沒力氣反對,靜安半抱半扶地将她送回屋裏,一片淩亂,靜安看到大紅的新郎禮服,一切都明白了。杜鵑端水進來,看到落塵的樣子,慌道:“小姐,你是怎麽了?”搖晃了一下也不反映,急道,“凝小姐的死,又不是你的錯。”

她這一句将落塵的自責推得更深了。靜安突然道:“真的受不了那天,來找我。”說完轉身高去。

靜霞等靜安走了,才進屋來,環視一眼滿目凄涼,搖晃一下落塵道:“四嫂,四哥是一時悲痛,并沒有真的怪你呀。”

落塵看着她同情的目光,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

“凝兒,凝兒,凝兒,”靜哲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靜平過來問:“五弟,做噩夢了。”

靜哲抓緊靜平的手驚恐地道:“二哥,我要見凝兒。我剛才夢見她來跟我道別,說要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再也不回來了。”

“別傻了,只是夢而已,咱們現在在船上,怎麽見她?你整天想着英國那麽遠,才會夢到她說要到很遠的地方去,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快睡吧,早些治好病,早些回來見她。”

“嗯。”靜哲躺好,心中道:“凝兒,等我回來。”

衛天明沒辦法,最後讓人抓着靜康,硬将繼凝從他手上拉出來。靜康掙紮不停,衛天明一狠心,敲昏了他。

落塵細心地幫靜康擦拭冷汗,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半夜,靜康張開眼睛,猛然坐起,劈頭就問:“凝兒呢?”

落塵道:“已經下葬了。”

靜康爬起來穿鞋,“在哪兒?我要去看看。”

“我不知道。”

靜康急得對她喊:“你還知道什麽?”

落塵垂頭咬唇,低低地道:“爹沒告訴我,就是怕我告訴你。人已經去了,你拖垮了自己,她也不能活過來,還是休息一下吧。”

“人是我害死的,你叫我怎麽休息?”

“我知道,你心裏內疚,又不好怪我,就折磨自己。”

靜康粗聲粗氣地說:“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明知凝兒身邊離不了人,還和你……”他不說了,舉步要跨出房門。

落塵在後面問:“你後悔了?”

靜康停下,伫立良久,終于沒有回答她,門開走了。落塵默默地折好被子,抽出棉下沾着血污的白緞,血色暗淡幹涸,正如他們剛剛開始便夭折的情感。她根本分不清心中的痛是因為對凝兒的內疚還是對靜康的失望,他們之間甚至比回到原點之前更可悲。

靜康在凝兒墳前跪了一天一夜,又回到過去整天不見人影的日子。以前至少還“相敬如冰”,現在變成相見如冰了,一個月居然說沒超過三句話,那三句話是——

“爹讓你到他房裏去一道。”

“爺爺今天可以說幾個簡單的字了。”

“下個月,我要回娘家一趟,家裏捎來信說我娘病了。”

三句話的回答是三個“嗯。”

今天是凝兒的尾七,靜康在菊園裏擺好香案,祭拜過後,捧了一小盆剛發芽的雛菊,對着香案喃喃道:“這是我托人從南方帶回來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凝兒淚’。聽說花色淡黃,在花瓣的中央有幾點瑩白,就像眼淚。我現在種下,到九月就可以開花了,你喜不喜歡?”

他真的拿起花鋤,将花苗種下,拿了桶到荷花池中提水。池中荷花開得正盛,滿池的荷葉鋪天蓋地,各色盛開的荷花在綠葉掩映中更顯嬌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看到菊想到凝兒,看到蓮自然想到落塵。靜康看呆了,腳下一滑,滑進池中,好在這裏池水不深,剛剛及腰,他嘆口氣,洗把臉,繼續提水澆花,任憑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第二天早上,落塵不見靜康過來換衣服,還以為他一夜未歸,杜鵑到書房收拾,才發現靜康躺在那裏,發着高燒。從上次受傷之後,他身體的抵抗力就大大下降,昨夜穿濕衣服吹了點風,今天就開始發燒。

兩人急忙将他扶回主卧室,找了大夫來看,幸好只是着涼。靜康昏昏沉沉地睡着,落塵倚在床邊,已經有好久沒這麽近地看他了,他又憔悴許多。通常,不見面比見面好,某天多說了一句話,就會一夜睡不着,感情如流水,付出收不回。

靜康低低*,喊着:“不,不。”

落塵倒了水,扶他起來喝,靜康靠在她身上,嗅到一股久違的馨香,擡手打翻了杯子,将落塵拉到懷裏,熱切地吻她。清醒時壓抑的情感,迷糊中激烈地爆發,他貪婪地汲取她口中的水分,來潤澤他饑渴的心靈,順着感覺追尋熟悉的觸感,她柔軟清涼的肌膚是他最好的退燒藥。落塵用盡力氣推出一絲空隙,鄭重地問:“你知道我是誰麽?”

靜康深深地看着她,嘆息地道:“落塵。”話音結束在*的洪流中,落塵伸出手臂,抱緊了她的丈夫,她生命中惟一的男人。

汗水,喘息,*,一切漸漸平息,靜康眼神依然,頭埋進她頸肩,低語道:“每天對你冷冷淡淡,我痛苦;親近你,想到繼凝,我也痛苦。該怎麽辦?怎麽辦?”他挨在她身上睡着了。

落塵憐惜地輕撫他汗濕的發,“我又何嘗不是呢?”

再次清醒,靜康疑惑地看着周圍,看到了落塵坐在梳妝臺邊,記憶一點點回到腦海,原來那些美好的旖旎風情并不是夢。落塵聽到聲音回過頭,溫柔地笑道:“你醒了。”

靜康像被什麽咬了一口,從*跳下來,仿佛聽到繼凝凄切的呼喚:“四哥,四哥。”他抓起衣物,逃命似的奔出門。像牙木梳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落塵聽不到,她眼前只有靜康驚懼的神情和匆促逃離的身影。欲哭無淚,欲笑無聲。哀莫大于心死,她從容地拾起木梳,為自己挽了一個漂亮的發髻。走到院裏喊:“杜鵑,咱們該走了。”

杜鵑由下人房中出來,疑惑地問:“到哪去呀,小姐?”

“不是說好今天回王府的麽?”

“可是姑爺不是病着?”

“好了。”

“好了?”杜鵑探頭看看,房間裏已經沒人了,*的被褥還零亂,“我進去收拾收拾。”

“不用了。”落塵率先走出大門。

“小姐,等等我呀,咱們給老爺夫人的禮物還沒拿呢!”

兩天之後,柳氏見落塵還沒回來便派人到王府去問,說住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就走了。這一驚非同小可,宣王府和衛家立即派了所有人去找,就怕世道混亂,出了什麽事。

靜康匆匆走進家門,手裏捏着葛雲飛剛剛給他的信函,上海之行必須要提前了,他一路都在猶豫,該不該跟落塵知會一聲。雖然他不說,家裏人也會告訴她,但是這一走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兩個月,甚至,可能沒命再回來。那天倉惶離去一定傷了她的心,如果不告而別,許多話現在不跟她說,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管家踉跄地迎上前來,驚慌地道:“四少爺,你可回來了,四少奶奶她不見了。”

“什麽?”靜康一把抓起老管家的衣領,“你再說一次。”

“四、四少奶奶不見了。”老管家吓得聲音發抖,他看着四少爺長大,從沒見過他的臉色這麽恐怖。

“什麽叫不見了?不見多久了?”

“兩天了,回娘家以後的第二天就不見了。宣王府說回來了,可是家裏根本沒見到人。”

“落塵。”靜康像發了瘋似的往自由居狂奔。

“四少爺,”老管家拾起地上的信函,“你的東西。”哪還看得見靜康的背影?

“落塵,落塵,”靜康一路狂喊:“落塵,你出來,你聽到我的聲音了麽?你出來。”

柳氏出來攔住他道:“人不在家裏,已經派人去找了。”

“不會的,不會的!”靜康猛搖頭,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杜鵑呢?她一定知道落塵在哪裏。”

“杜鵑也一起走了。”

靜康覺得心髒有一瞬間停止跳動,跌坐在地。

“康兒,你不要吓娘啊。”

他猛地躍起,低哺道:“我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北平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一個茫然無助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每見到一個人就抓着問:“你見到落塵了麽?你看到我的妻子了麽?”

“誰知道你的妻子是誰?”路人厭惡地甩開他的手,“瘋子!”

月上柳梢頭,靜康疲憊無力地回到家中,看到葛雲飛在內堂等他,才想起今天下午他應該啓程去上海。他上前握住葛雲飛的手,泛白的嘴唇顫抖道:“對不起,我、我不能去上海了,我的妻子不見了。”

“靜康,嫂子的事我知道了,我們可以派人幫你去找,但是上海之行……”

“不!”靜康搖頭,再搖頭,“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在這種時候走。對不起,我願意接受任何批評和處分,但是我必須要親自找她。”

兩個女人就像憑空消失了,始終沒有找到。北平城內人人都知道,衛家有位少爺每日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尋找他的妻子。某一天,靜康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卧室裏,仿佛還能嗅到她身上飄逸的馨香,聽到她春風般和煦的笑聲。突然,發現枕頭底下露出白緞的一角,他抽出來,上面血跡斑駁,居然形成一句詩:零落成泥碾做塵,只有香如故。

猶記得新婚夜過後,吳媽向她讨此白鍛,她遞與他的暗示眼神。那時,她只是沉默地要守住心靈的一片淨土。而他,将它染紅了,侵占了,卻不懂得認真去愛。是不是人總在失去了之後才懂得珍惜?他雙手插迸發中,狠狠揪痛,卻敵不過心裏的痛,臉頰深深埋進白緞之中,沉痛嘶啞地喚着:“落塵,落塵,你在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尾聲

翌年夏天,荷花池內突發奇象,滿池綠葉覆蓋,卻僅有一枝白荷絕世獨立,不見其他花苞。某日深夜,白荷盛開,香氣四溢,幾乎充斥整個衛府的院落,越到淩晨香氣越濃,吸引府內衆人前來觀看,噴噴稱奇。

靜康扶欄細望,水中魚兒全部聚集在白荷周圍,留連嬉戲。那荷花白得晶瑩,白得俏麗,白得嬌媚,白得靈秀。靜康看着看着,仿佛見白荷化做落塵的身影,亭亭玉立,巧笑嫣然,眼角眉梢顧盼神飛。片刻之後,她朝他輕輕揮手,神色間泛上濃濃的哀愁,影像越來越淡,最終消逝。

“落塵!”靜康大叫一聲,險些跌入池內,幸虧身邊衆人七手八腳地拽住。

消失了好一陣的靜安從前面急奔而來,沿途狂喊:“衛靜康,你給我出來。”

靜康迎上前道:“三哥,發生什麽事?”

靜安雙目*,一把抓住他手腕,只道:“跟我來。”轉身急走。

衛天明攔道:“究竟發生什麽事?這是要到哪兒去?”

靜安大力推開衛天明,瞪着眼道:“落塵有危險,再遲就來不及了。”

“什麽?”

靜康哪顧得衆人的疑惑,跟着靜安駕上馬車狂奔而去。

馬車停在“大興賭坊”門前,靜安領着靜康直奔後院,一路跌跌撞撞,闖進一間又髒又破的小房。

落塵躺在簡陋的木板*,臉色灰白,冷汗如雨,*血流成河,嗓子已喊得嘶啞無力,只剩低低*。

杜鵑在旁不停哭叫:“小姐,小姐,你要挺住,你不要死。”旁邊一個中年婦人慌得頻頻拭汗。

靜康驚得魂飛魄散,一時竟不敢上前。

杜鵑看到靜康,欣喜地喊道:“小姐,你張開眼看看,姑爺來了。”

落塵緩緩張開眼睛,吃力地伸出染血的手,喘息道:“靜康。”

“落塵,”靜康撲上前去,一只手握住她冰冷的手,一只手顫抖地觸撫她蒼白消瘦的面龐,聲音也在發抖,“落塵,我來了,你不要吓我,你怎麽了?”

那中年婦人朝靜安道:“這位大爺,你可回來了,臍帶纏住了孩子的脖子,只怕已經……唉!反正我無能為力了。”說罷也不顧滿手滿身的鮮血,奪門而去。

杜鵑追着喊:“産婆,你別走,你要救救我家小姐啊。”

靜康又是一驚,他竟然不知道落塵已有了身孕。他将外衣脫下蓋住落塵,抱起來叫道:“還發什麽愣?駕車去醫館!”

落塵靠在靜康懷中,意識模糊,兩天兩夜的疼痛耗盡了她所有體力。在生命極其脆弱的時刻,她後悔了,後悔離開靜康,後悔這輩子從未對感情自私過。如果時間可以回頭,她要守着他,等着他,陪着他,一起克服對凝兒的愧疚,決不再對感情輕易放手。如果還有機會,她要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頭偕老。她現在惟一的願望就是再見靜康一面,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一眼。她抓着他的手,不停低喃:“靜康,靜康……”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靜康緊緊擁着她,生怕稍一松手,她就會離他而去,“落塵,堅持下去,我求你,堅持下去。”

兩滴溫熱的水珠落在她臉上,滑進她唇畔,鹹鹹的,澀澀的,滋潤着她幹澀的喉嚨。是什麽?靜康的淚麽?她感覺自己輕輕地飄了起來,遠離了那摧人心肝的疼痛。她看到靜康和杜鵑圍着自己掉淚,靜安紅着眼拼命揮舞馬鞭。她想開口呼喚,卻發不出聲音,飄飄悠悠地回到衛府,見一大群人焦急忙亂,不知在忙些什麽,對她視而不見。她的腳步像有自主意識般朝後院走,來到荷花池畔,見到那株盛開的白荷。一個空靈缥缈的聲音從白荷內傳來:“歸來兮,歸來兮。”

她正想跨過欄杆,就聽有人叫:“四嫂,不要過去。”

她尋聲望去,見繼凝從菊園內走出,站在回廊彼端,急切地道:“四嫂,不要過去。快回去,四哥在等你,你的兒子在等你。”

“回去?回哪兒去?”落塵突然迷糊起來。

“回到四哥身邊。”繼凝走近她,牽起她的手,往府外走。兩只手同樣沒有溫度,沒有觸感。

落塵任她牽着,飄過大街小巷,飄進查先生的醫館,看到杜鵑坐在她坐過的長椅上哭泣,看到靜安煩躁地來回踺步,看到靜康不停捶打牆壁,指背捶出血跡。

“看,”繼凝指着痛苦萬分的靜康,“你忍心撇下四哥麽?你忍心帶走你未出世的兒子麽?快回去吧。”

落塵走向躺在手術臺上的自己,回頭問:“凝妹妹,你還怨我嗎?”

繼凝翩然淺笑:“不了,我生前已經怨得夠多,死後該學會解脫了。”她用力推她一把,話音在空氣中回蕩,“記住,好好愛四哥,将我的那份也一塊愛進去。”

落塵睡了好長好長的一覺,近十個月來她都沒有睡過這樣安穩的好覺。她張開眼,看進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偏過頭來,對上靜康黯淡深陷的眼眸。

“落塵,你醒了。”他的聲音幹澀沙啞,依然微微顫抖。

她回來了,回到他身邊了!

猛然想起什麽,她伸手*向腹部:“孩子?”

“孩子很好,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靜康試着扯起微笑,卻沒有成功。他猛地将頭埋進她的肩窩,哽咽道:“落塵,原諒我,原諒我。”

她伸手輕撫他的發,想起夢中繼凝的囑托,虛弱地喚道:“靜康,這不是你的錯,我走,是因為我受不了相愛又不能愛的痛苦。我以為我可以回到過去那個無欲無求的衛家媳婦,但是我做不到。而你,也做不到遺忘對凝兒的愧疚。”

“我可以的,”靜康緊緊地握着她的手,握到生疼,“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我什麽都可以做到。失去你,其他任何事都沒有意義。我明白得太晚了,你能原諒我麽,你能給我一次機會好好愛你麽?”

落塵微笑點頭:“我不止要原諒你,還要好好愛你,連凝妹妹的那分一塊兒愛進去。”

“落塵!”他激動地擁抱她,擁抱他的妻子,他的愛人,他的幸福。

一個月後,靜康帶着妻子和兒子返回衛府。

老太爺見到孩子,奇跡似的,居然會笑了,說話也利索很多,一直道:“好好好,好孩子。”

入夜,落塵抱着兒子,親昵地逗弄。孩子大大的黑眼睛骨碌碌地轉,對着母親格格笑,胖胖的小手觸在她臉上,又嫩又滑。靜康由背後擁緊母子倆人,喑啞地道:“不要再離開我。”

落塵微笑嘆道:“不會了,再也不會了。”随即又問:“你決定給孩子取什麽名字了麽?”

“曙光,就叫衛曙光。”靜康親了親兒子的臉頰,“你是爹跟娘的曙光,也是中國的曙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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