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風雨飄搖(二)

從三年前的病毒爆發,他們流離失所離開自己的家人朋友,然後遇上陳嬸他們,來到石頭城生活,每天就像一個屠夫一樣忙着捕殺喪屍換取糧食。宗原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感到像現在這麽悲哀過,一起生活了這麽久的人,像一家人一樣的孩子,就這麽在他懷裏斷了氣……

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下來,宗原慢慢地趴在小胖身上,壓抑地哭了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十年還是十五年,他幾乎都要忘記了淚水的滋味……

“宗原。”阿道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站在了客廳裏,宗原覺得就自己現在這種狀态,随便來一只最低等的喪屍都可以把他扒皮抽筋了。他抹了抹眼淚,擡起頭來:“幹嘛?”

“換一下衣服,一會兒會有人來。”阿道手裏提着一件上衣,長袖的。

宗原小心翼翼地把小胖放在沙發上,然後把身上的短袖脫了下來,套上阿道遞過來的那件長袖,就算已經被感染上了病毒,他也不願意呆在神廟的鐵籠子裏度過自己的餘生。

阿道把宗原換下來的那件T恤埋到竈膛外面的柴火灰裏,仔細地打理了一下那些被他挖出來的灰燼,盡量做得讓人看不出端倪。

“歐陽格呢?”發生了這樣的事,歐陽格沒理由還不知道。

“她去找陳埴了。”

這邊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陳埴他們說話的聲音:“你們幾個,從那頭開始檢查,你,你,還有你,跟着我從這邊看看”

歐陽格沒有露面,陳埴臉色很嚴肅,一點都沒有了平時的吊兒郎當阿道拉着宗原一起去樓上把胖子他們的床單抽了下來,用來包裹他們的屍體,因為死去的有三個人,胖子他們才有兩條床單,所以阿道把自己床上的那條也抽了出來。然後,他讓宗原在樓上坐一會兒,自己拿了床單下樓。

薄薄的床單裹在屍體上,不用一分鐘,就就被鮮血染了個通紅,石頭城的人,對這一幕早已經是司空見慣。雖然喪屍襲城對城裏的人照成了一定的驚吓,但是對于屍體,他們真的一點兒都不陌生,無論是人的還是喪屍的,其實單看外表,它們并沒有什麽區別。

裹完屍體之後,他們又要求阿道脫了衣服讓大家檢查一下,有一個年輕男孩跟陳埴說:“樓上還有一個人。”

陳埴好像根本就沒聽到一樣,認真地檢查阿道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連腋下都不放過。

那男孩還想說點什麽,被邊上的另一個人捅了一肘子,也跟着噤聲了。

幾個人檢查完阿道之後,就把小胖他們的屍體裝到街道上的一輛板車上,然後去下一家。

樓上,宗原已經給自己洗了個澡,阿道上去的時候,他正穿着背心短褲坐在床上發呆。阿道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兩個人就這麽并排坐着,并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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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你去洗澡吧。”宗原的嗓子有些沙啞,但是看起來情緒已經穩定了不少。

“恩。”阿道剛剛打掃了一下客廳,身上也并不幹淨,是該去洗個澡了。

大約九點半的時候,樓下“砰砰”地響起了拍門的聲音,阿道去陽臺上看究竟,城牆上突然有燈光往這邊照了過來,看來是已經加強防禦了。

“我忘了帶鑰匙。”歐陽格面無表情地說。

阿道把鑰匙從陽臺上丢了下去,然後歐陽格就“蹬蹬蹬”地上樓了,樓上阿道開了房門正等着她呢。

“諾,你要的東西,你小子到底要搞什麽?”歐陽格拉開外套就從裏頭拿出幾個針筒和點滴管子,針筒還都是大號的,放在桌子上挺大一堆。

“你別管了,這兩天你先別回家。”阿道只管收了針筒,卻并不回答她的問題。

“歐陽格。”原本坐在床上無聲無息的宗原突然站了起來。

“幹嘛?”

“小胖他們火化了嗎?”

“還沒呢。”歐陽格的聲音有些低。

“把這個放她身上吧。”宗原從浴室裏那條髒褲子的口袋裏摸出了那塊麥芽糖,小胖只來得及吃掉一小塊。

“幹嘛呢,又帶不走。”歐陽格狀似不耐煩地撇過臉。

“也許帶得走呢?”

“你這個人!不知道別人忍得很辛苦嗎?”歐陽格突然一屁股坐到樓梯口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了約莫十來分鐘,她大約又覺得沒意思了,拍拍屁股站起來,到自己房間裏收拾了點東西,也就是那麽幾件衣服,非得誇張地提個大包,然後“砰”一聲甩上門,大搖大擺地走上街道。

阿道去樓下把客廳裏的醫藥箱子拿了上來,裏面也就是一些普通的消毒消炎或者是退燒藥,幾片創可貼兩卷繃帶。就是這麽些東西,他們以前也是不舍得用的,一般有個頭疼腦熱的,能不動這些東西就不動。

他把藥箱裏頭的一瓶酒精拿了出來,拿着一根棉簽在自己手臂上擦了擦,然後就把一只大針筒插到自己手臂上抽血。暗紅色的血液迅速地填滿了一根針管,他換一根針筒,繼續抽。

“你在幹嘛?”宗原皺着眉頭看着阿道的舉動。

“我有免疫力。”

阿道頭都不擡一下,從自己身上抽了兩筒血,又去宗原手腕上抽了兩筒,從宗原身上抽出來的血液直接放在一邊。而自己的那兩筒血,則是裝到一個點滴瓶裏頭,拉了管子給宗原挂上。

“這玩意兒有用嗎?”宗原躺在床上看着那根血紅的管子,對于自己的未來,并沒有什麽信心。

“沒事,會好的。”阿道斜靠在宗原床上,伸出手掌,輕輕地撫摸宗原的額頭。

“但願吧。”

“肯定會好的。”阿道這話,也不知道是對宗原說的,還是對他自己說的。

這一天夜裏,宗原睡得昏昏沉沉的,一會兒聽到喪屍狂嘯的聲音,一會兒又聽到小胖低低的啜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又見阿道給他正挂着點滴呢。

阿道也不知道給宗原注射了多少他的血液,他沒敢一下子注射太多,一般注射兩針筒之後,要緩一緩,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再把點滴繼續挂上。而從宗原身上抽出來的血,也并沒有浪費,他在床的另一邊又架起了一個點滴瓶,兩個人一人一邊地并排躺着。

雖然喪屍病毒在一個人身上從潛伏到爆發,好像是一個比較長的過程,但是通常被感染的第一個二十四小時,都是最關鍵的時段,這時候如果沒能控制住病毒的擴散,以後就再難扭轉乾坤了。

阿道這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覺,半夜裏宗原發起了高燒,不是道是那些喪屍病毒在作祟,還是宗原的身體不能适應阿道的血液,總之情況并不樂觀。

宗原的意識有些混亂,仿佛又回到小時候,那一次他出水痘,也是這麽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他的父親和母親就整夜地守在他身旁,每當他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父母正坐在床邊,有時候他們會愛惜地摸摸自己的額頭,有時候他們兩個人會湊在一起不知道說些什麽,并沒有注意到他醒來。

那時候的世界總是很純粹,也許是因為他還什麽都不懂,看不見大人們的煩惱,在他的認知裏,爸爸就是爸爸,媽媽就是媽媽,他們是一家人,每天都生活在一起,都是最疼愛他的人。他可以撒嬌,可以耍賴,有時候甚至可以無理取鬧。

是誰在撫摸他的前額,一下,一下,又一下。這樣撫摸讓宗原覺得很安心,他覺得自己可以就這麽,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早晨,宗原醒過來的時候,阿道依舊斜躺在自己身旁,好像這一個整個晚上,他都沒有換過姿勢一樣。

“感覺怎麽樣?”

“糟糕透了。”宗原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來了,全身上下,好像到處都不太對勁。

“會好的。”阿道堅定地說。

“你先睡一覺吧。”宗原看着眼前這個男孩,他大概整晚都沒睡,又抽了很多血,這會兒臉色并不太好。

“先吃點東西吧。”阿道說着就去樓下做早飯了,天已經亮透了,宗原手腕上的手表被阿道脫下來放到一邊,但是看天色,大約是早上七點鐘左右的樣子。往常這個時候,崔嫂應該已經做好早飯了,胖子大概在後院裏頭澆水,小胖呢,大概正趴在飯桌上吃早餐吧。

阿道去弄早餐的時候,宗原掙紮着摸到浴室裏去洗了把臉,他看着鏡子中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覺得十分陌生。他覺得什麽都不對,皮膚的顏色好像不太對,眼睛也不太對,身上的味道好像都不太對。

房間有些淩亂,宗原的床上尤其亂,被子上還粘着污漬,好像是自己的嘔吐物,但是宗原完全不記得自己昨天晚上有吐過。甚至還有一股淡淡的尿騷味,仔細看的話,會發現褥子是剛換過的,宗原難以想象自己昨天夜裏是怎樣的狼狽。

阿道只是簡單下了一些面條,因為他們倆都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一碗清湯寡水的挂面,囫囵着吞到肚子裏,就當是給自己補充點能量了。

“怎麽不睡到自己床上去?”阿道吃完面條之後,就還是往宗原身旁一躺,打算睡覺。

“床單沒有了。”宗原這才想起來,昨天晚上阿道把自己的床單抽下去給胖子裹屍了。

“……”

接下來兩個人就不再說話了,宗原昨晚也是整夜地折騰,這會兒才難得舒服一點,吃了面條之後,就開始昏昏欲睡。

等他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阿道又草草弄了一頓晚餐,然後他們倆繼續換血。宗原算是看出來了,阿道是打算把自己身上的血液換一些到他身上,就是不知道他這副凡夫俗子的肉體凡胎,能不能承受得住那些腥紅色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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