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晚飯在望月樓解決, 外頭人多嘴雜,所幸包了個清靜的雅間,從紅木雕窗往外望去, 能看見月色清輝下一片片張燈結彩的風景,人潮如海,相當熱鬧。

這兒的醉仙鴨不愧是招牌菜, 香酥鮮美,皮脆肉嫩,真是一絕。今夜又有良辰美景, 月下飲酒,美人在側,誰看了都忍不住誇一句神仙生活。

沈期欺卻沒料到, 自己救下的傻姑娘, 竟成了好風景中最煞風景的那部分。

“柳師姐, ”慕雲惜雙手托着酒杯,神采奕奕,“我敬你一杯。”

柳霜垂着眸子, 低聲說:“慕姑娘不必這麽客氣。”

慕雲惜仍然十分執着地舉着杯子, 兩只烏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仿佛世上沒有了其他人似的:“要敬的!多虧你們幫我識破騙局,否則我早就把銀子交出去了……這杯酒,算是代表我的謝意。”

說罷她仰頭一飲而盡,看也沒看旁邊的沈期欺一眼。

沈期欺坐着,無語凝噎:搞啥啊!明明是我先來的!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為什麽我卻不能有姓名?!

她也想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招這姑娘不待見, 一路上一句話都怎麽沒和她說, 光是纏着柳霜噓寒問暖去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倆才是師姐妹。

慕雲惜飲下一杯酒, 圓圓的鵝蛋臉微微泛起紅暈。她提起筷子夾了一塊燒鵝,放進柳霜幹淨的碗裏,語氣熱絡:“柳師姐,你怎麽不動筷子,快吃呀。”

柳霜蹙起眉尖,下意識道:“不……”

“師姐不喜歡吃?那吃一口素菜。”碗裏又多了一塊鮮黃的煮玉米,慕雲惜放下筷子,滿臉寫着期待。

沈期欺抱臂旁觀,啧啧啧,師姐長師姐短,叫的可真親熱。

再看柳霜,開口便是婉拒:“多謝慕姑娘,我已經辟谷了。”

慕雲惜咬了咬嘴唇,期期艾艾:“辟谷也可以吃東西的呀!你嘗嘗吧,這裏的菜肴很有名的,不試試實在可惜了。”

柳霜搖搖頭,态度堅決,将玉米又夾了回去。前世經歷使然,她不喜歡接受生人給予的東西,如今多少帶着點警惕和抵觸。

慕雲惜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低低喔了一聲,默默開始吃菜。

好戲暫時落幕了。

沈期欺捏着酒杯,一輪清月蕩漾在葡萄美酒裏。她仰頭剛要喝,忽然就被攔了下來。

柳霜一手掐着她細白的腕子,說:“別喝太多。”又看了看她的碗,“你怎麽沒吃多少,不合胃口?”

碗裏除了醉仙鴨吃了幹淨,其他幾乎一動不動。沈期欺心道:你還說!我看戲都看飽了!

她別過臉,生硬地說:“吃飽了。”

柳霜不信。平日裏她吃幾斤幾兩自己還不清楚?分明就是不喜歡吃,才故意剩下那麽多。

她嘆了口氣,說:“那回去再給你做。”

“不想吃了,我就想喝酒。”沈期欺捧着腮幫子,甕聲甕氣。

“不行。”

沈期欺轉頭看她,白瓷似的面頰上熏了兩團酡紅,目光朦朦胧胧的,像披了一層白霧。

“好師姐,我就喝一口。”她忽然軟下來,拖長了聲音,尾音綿綿。

柳霜看着她,手上力道不松,态度堅決:“不能再喝了,你快醉了。”

沈期欺覺得自己已經醉了,越發想要胡攪蠻纏,一手扯住柳霜的袖子,搖曳的燈火熏得面頰暖紅,眸子亮成琥珀色,眼珠凝着不動,一眨不眨。

柳霜被她看着,聲音不自覺溫柔下來:“怎麽了?”

沈期欺抿着嘴唇,淡紅的唇瓣上殘餘着酒液,薄薄一片水光,唇齒張合。

她望着柳霜,細聲細氣地說:“……手疼。”

沒人說話,視線交織,像是萬千羅網,鋪天蓋地,絲絲縷縷糾纏在一處。

一旁的慕雲惜冷不防說:“沈姑娘剩下這麽多,恐怕有些浪費。”

柳霜像是驚醒過來,驀然松開沈期欺的手。

沈期欺低頭看了看碗,醉仙鴨的部分被自己吃幹淨了,只有玉米濃湯一動沒動,也不算太多嘛,不過難得花了錢,的确不能浪費糧食。

腹中飽脹,她張了張口,一時間犯了難,面前的湯碗卻突然被拿走。

柳霜一聲不吭地将湯碗放在自己面前,三下五除二就喝完。

慕雲惜見狀面露異色,她終于正眼看了看沈期欺,道:“沈姑娘與柳師姐的關系似乎很好?”

沈期欺:……為什麽叫她是師姐,輪到我就變成了姑娘?!

“是,因為我們都是青峰的同門弟子,相識多年了。”她解釋道。

慕雲惜笑了笑,笑容有幾分勉強:“原來如此。”她湊近沈期欺,烏瞳明亮,映着窗外一盞燈火,似有幾分迷離妖媚。

沈期欺眨了眨眼,不知為何一看到對方的雙眼,就感覺墜入了一個漩渦。迷迷糊糊之間她被人拎起衣領向後一扯,驟然清醒過來。

柳霜一手拎着沈期欺,淡淡地說:“慕姑娘,時候不早了。”

慕雲惜看向她,語氣婉轉:“柳師姐不必如此見外,我和沈姑娘年紀相仿……師姐若是不介意,不妨也喊我一聲師妹罷。”

柳霜掀了掀眼皮,沒什麽表情:“這恐怕不合禮數。”

慕雲惜緊咬嘴唇,瞥了她身邊的沈期欺一眼,最後也沒有再強求。

三人走出望月樓,華燈初上,十裏長街處處人聲鼎沸,摩肩擦踵。沈期欺暈乎乎地站在街道中央,險些被人流沖昏了頭腦。

所幸柳霜發現得及時,長臂一伸,緊緊攥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來。

湖上畫舫中飄出婉轉的琵琶樂聲,街道兩旁敲鑼舞劍,似乎比尋常的夜晚還要熱鬧。

慕雲惜興致勃勃,左顧右盼,指着一旁的攤子笑道:“柳師姐,你看這些東西,好生可愛!”

沈期欺循聲望過去,只見兩旁的許多攤位都在販賣花燈,形狀各式各樣,鯉魚、荷花、兔子的……官燈彩燈,精巧奪目,栩栩如生。

柳霜見了,低聲問:“想要?”

沈期欺仰頭,看着月色下那張清麗的臉,渾噩地點了頭:“想要。”

柳霜推着她的背走上前,說:“去挑一盞。”

旁邊的慕雲惜把玩着一盞小巧的狐貍花燈,她嘴甜,誇店家手藝棒,捧上了天,末了問道:“老板,今天是什麽日子呀?人這麽多,都快擠死啦。”

老板眉開眼笑:“姑娘是外地人吧?”

“你怎麽知道的?”

“害,一問就問出來了。”那老板說,“無銅鎮這個地方雖然不大不小,但是節氣味兒濃,每逢暮春都要慶祝,感恩初春的饋贈,送走春天的尾巴,也算是辭舊迎新了。後來越來越多人一塊兒慶祝,就變成了無銅特有的節日。”

沈期欺摩挲着手上的兔子燈,入神地聽着。

慕雲惜又問:“那主要是慶祝些什麽呀?”

老板道:“慶祝什麽的都有,不拘形式。種田的希望風調雨順,學生想要金榜題名,還有些求姻緣的、求子的,五花八門。”

慕雲惜笑了:“那我也得求一個。”她哄得老板降了價,順利買下了手上的狐貍燈。

沈期欺正出神,手上雪白的兔子燈被拿過來,柳霜掏錢付款,行雲流水,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和老板錢貨兩訖。

慕雲惜看在眼裏,攥緊了狐貍尾巴:“柳師姐不買一盞麽?”

柳霜搖搖頭,把兔子燈塞到沈期欺懷裏,拉着她往前走:“我沒什麽想求的。”

慕雲惜不死心:“真沒有麽?求前程、求姻緣也好啊。”

這問題落在沈期欺耳裏,她心中惶惶,豎起耳朵仔細聽。

柳霜越過她,語氣輕描淡寫:“不用了。”

慕雲惜靜了片刻,又開始拉着柳霜叽叽喳喳。沈期欺跟在後頭魂不守舍,心裏魔怔地重複着那兩個字。

姻緣。

像師姐這樣好、這樣光風霁月的女子,跟誰能有一段好姻緣?男主?不行,一個個僞善多情,實在不是良人知己。

沈期欺找遍天上地下,發覺竟誰也配不上她。

慕雲惜出聲提議:“柳師姐,我們也去放花燈罷?”

柳霜沒有說話,只是轉身看向沈期欺,見對方垂頭看着地板,仿佛地底下藏金裹銀,像極了手上的兔子花燈,兩只長耳朵耷拉下來,滿臉寫着不高興。

她伸手掐住沈期欺的鼻子,輕聲問道:“怎麽話這麽少?不盡興?”

沈期欺鼻尖一痛,擡臉看着她,眼神竟有幾分迷茫。

自己應當笑的,應當調侃,可實在笑不出來,心裏仿佛打亂了五味瓶,只剩下酸甜苦辣,也說不清楚為什麽。

慕雲惜走過來,笑着攙上沈期欺的胳膊:“沈姑娘也一起來放花燈。”

沈期欺沒來得及回柳霜的話,醉醺醺地被她帶着往前走,可沒走幾步就被放開。人流如織,車水馬龍,她不由自主地被推着擠着往前走,再回過頭時,燈影處已經沒有了她們的影子。

沈期欺心中一驚,在人海中繞了一圈,沒見到兩人的蹤影,興許是人太多走散了。

她對無銅鎮也不太熟悉,舉目四望,亭臺樓閣,一張張興高采烈的臉,都顯得很陌生。

近處有一架石橋,來往行人紛紛,沈期欺走到橋欄邊上望月興嘆,心裏亂的很。

她可以用傳音術呼喚柳霜,但又沒了那個心思,望着月亮發呆。

兩岸有人蹲着放花燈,把寄語寫進燈裏,盈盈燈光排成茫茫長列,被風和水浪送遠。

過路人三三兩兩,成群結伴,只剩下她冷冷清清,孑然一身。

沈期欺突然很想念遠在另一時空的家鄉,起碼在那裏還有關愛自己的人。不像是在這裏,離開柳霜,她就好像什麽也沒有了。

夜風拂過,吹幹了她的眼角。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猝不及防闖入她的耳畔。

“小師妹!”

柳霜第一次叫得這樣急,亂了方寸,步履匆匆地趕到沈期欺的身後。

沈期欺卻依然背對着她,沒有反應。

柳霜看着她,問:“你在幹什麽?”

沈期欺仰着頭,不看她,看着天空中的月亮,說:“沒幹什麽。”語氣裏賭氣的成分很重,柳霜聽得好笑,捧着她的下巴把臉正回來。

沈期欺鼓着腮幫子,杏眼圓睜,眼角紅紅的:“幹嘛?!”

柳霜的目光柔和下來:“小心崴了脖子。”

沈期欺心道:不要你管!你管你的慕師妹去吧!

直到柳霜咦了一聲,才發現自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忙讪讪閉上了嘴巴。

柳霜看着她,臉上帶了抹少見的笑容:“我沒這麽喊過她。”

沈期欺委屈,手握成拳,尖指甲割着掌心,小聲說:“你們聊得好着呢。”

柳霜一驚,說:“我沒有。”

“就有!”沈期欺低頭踢地上的石子,看它剝剝落落地滾遠,“都沒看過我一眼。”

柳霜欲言又止,又聽她問:“她人呢,不是纏你纏得緊麽?”

柳霜終于找到機會說話,解釋道:“顧着找你,就把她忘了,可能是被人流沖散了。”

沈期欺睥睨着她。

柳霜想了想,又說:“你讨厭她,我以後不理就是了。”要不是看沈期欺救了她,自己也懶得搭理。

沈期欺像炸毛的貓一樣跳起來,概不承認:“我不讨厭她,誰說我讨厭她?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讨厭她了!”

柳霜把她按住,笑着答:“好罷,不讨厭就不讨厭。”

沈期欺瞪着她,悶得呼吸困難,心髒亂撲騰。

“……我讨厭她。”她忽然低落下來,酒精讓人坦誠許多,“她不理我,還纏着你,還故意讓我走丢。”

沈期欺很少對一個人這樣讨厭,這會兒突然感覺自己面目醜陋猙獰。

柳霜沒說話,向她伸開雙臂。沈期欺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猛地撲上去,柳霜把她摟緊在懷裏,用手輕輕拍她的背。

沈期欺心思曲折回環,頭腦發熱,一股腦地發洩出來:“我也不喜歡你和別人靠太近。”

柳霜沒問為什麽,一概答應下來:“好。”

沈期欺把頭埋在柳霜頸窩,小聲問:“我是不是很小氣?”

“不是。”柳霜貼着她的耳朵說,“再小氣一點也沒關系。”

沈期欺心中酸麻,擡起頭,看見柳霜抱着她,從眉峰到嘴唇的曲線利落而漂亮,仿佛是用上好的白玉細心雕琢,清冷得像天上的一抹雲,黑眸裏蕩漾着河面的潋滟波光,神色卻是溫柔的。

她突然踮起腳尖,着了魔似的,輕輕在柳霜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蜻蜓點水,一觸即離。

兩個人都呆住了,沒人說話。

沈期欺又不知道哪兒冒出的勇氣,酒精加以助陣,她索性捧住柳霜的面頰,嘴唇相觸,似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柳霜沒有掙紮,被她壓在橋欄,幾乎任她擺布。沈期欺仿佛一只莽撞的小獸,憑着一股沖動亂七八糟地沖撞,十分兇狠地吮吻着她的舌尖,像是在給自己的地盤畫圈。

沈期欺感覺指尖發麻,興奮到快要麻痹。柳霜柔軟的唇舌在溫柔地配合着她的節奏,仿佛在平息她的躁動,舔舐齒舌,處處濕軟而甜膩。

吻到她快要暈過去了似的,才終于分開,唇瓣間扯出一絲暧/昧的銀線。

柳霜眨着眼,忽然低笑一聲:“小師妹,剛才你有沒有嘗到一股味道?”

“什麽味道?”暈頭轉向的沈期欺問。

“醋壇翻了。”柳霜說,“好酸的味道。”

※※※※※※※※※※※※※※※※※※※※

仗酒行兇的小師妹:終于輪到我強吻師姐了!(蒼蠅搓手.gif)

本來想日萬結果又失敗了,希望大家不要鄙視短小的我(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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