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開始你的表演

謝鏡辭勉強穩住心神, 認真整理了一下這場夢裏的前因後果。

他們所在的地域正是鬼冢,按照裴渡身後堆積如山的屍體來看,他已經持續厮殺許久。

就像本應發生的既定劇情那樣。

謝鏡辭重傷昏迷、久久未醒, 當他被裴家掃地出門, 墜落深淵, 願意陪在裴渡身旁的, 自始至終都未曾有過哪怕一個人。

系統曾告訴她,倘若彼時她未現身, 在遭受那一男一女的圍擊與折辱後, 裴渡會于瀕死之際尋得一把斷刃,用殘破不堪的左手實現反殺。

受身份所限,他不得招搖過市,只能先行居于鬼冢,硬生生用血肉之軀, 在漫天遍野的魔物中搏出一條血路。

無法感知靈力,那就汲取鬼冢裏層出不窮的魔氣;有無數人對他心存殺意, 那就在他們動手之前, 先行拔劍。

他退無可退,只能在無止境的殺戮中尋得一線生機,後來魔氣入體、損傷心智,行事作風就更加随心所欲, 最終甚至闖入修真界諸城,親手報了仇。

如果她沒來,在那時的鬼冢裏……裴渡就是這樣熬過一天又一天的吧。

所以他才會脫口而出“謝小姐最好了”。

在此之前,謝鏡辭從沒想過, 像裴渡這樣光風霁月、行若竹柏之人,竟會靜靜倚在某人肩頭, 壓着聲音……撒嬌。

在她的印象裏,他向來都立得筆直,肅肅如松下風。面上雖時常挂了笑,眼底卻始終充斥着凜然劍氣,學宮裏的姑娘們所言不虛,一朵遙遙不可攀的高嶺之花。

……原來高嶺之花也會折腰。

謝鏡辭自認沒心沒肺,乍一聽見他那幾句被壓抑極了的話,還是情不自禁心口發澀。

她知曉裴渡受噩夢所困,如今想找人傾訴,也算不上什麽怪事,于是順着對方的意思安慰:“在夢境之外,我――謝鏡辭不是特意去尋你了嗎?糟心的事兒總會過去,一定沒事的。”

裴渡靠在她肩頭,發出綿軟和緩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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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夢裏殺伐多日,許久未曾像這樣靜下來休息過,連喉音都浸着惬意的笑:“嗯。”

在亘古不變的殘陽暮色裏,他的餘音輕輕柔柔掠過謝鏡辭耳邊,也恰是這一剎那,她忽然察覺眼前一晃。

所見之處血光褪去,那股萦繞在半空裏的腥氣同樣不見了蹤影,當謝鏡辭甫一眨眼,被突如其來的燭光刺得皺了皺眉。

夢中場景頃刻變幻,上一刻兩人還在死氣森森的鬼冢,這會兒竟置身于一間典雅秀美的房屋。

準确來說,是各處都裝飾着紅綢和喜字的……婚房。

至于他們的衣着,竟也在不知何時全然變了樣,刺繡精細的喜服映了濃郁緋紅,當她擡眼,能見到被襯得面如冠玉的少年面龐。

謝鏡辭:裂開。

在進入裴渡的夢境之前,藺缺曾告訴她,如今他體內邪氣全無,之所以仍被困于夢中,是因為識海裏的術法沒被解除。只要助其勘破夢境,就十有八九能成功出來。

那時的謝鏡辭很敏銳地嗅到不對勁:“十有八九?”

“因為你神識離體,自己也會做夢嘛。”

藺缺笑得毫不在意:“如果執念太強,很可能會帶着二位一同進入謝小姐的夢境。這種情況并不多見,就算發生了也不必擔心,畢竟不是什麽邪術密法,只需靜靜等候醒來便是。”

所以。

眼前這紅得跟胸前領巾一樣的場景,毫無疑問是她的夢。

――不不不,她怎麽可能夢見大婚?!新郎是哪個不長眼睛的白癡,能打得過她嗎?!

謝鏡辭心下狂嘯、瞳孔地震,跟前的裴渡亦是神色微怔,從她肩頭離開,站直身子。

婚房大門未閉,自縫隙中湧入一道瑟瑟冷風。

以及一聲脆生生的女音:“小姐、姑爺,我替二位把門關上。”

謝鏡辭循聲望去,在門外見到一個探頭探腦的小丫鬟。

“小姐”她不陌生。

可這姑爺――

謝鏡辭睜圓雙眼,擡頭與裴渡匆匆對視,在極為短暫的沉默後,兩人又同時把目光移開。

裴渡不愧呆頭呆腦,一副被雷劈過的模樣,仿佛仍游離在狀況外,猝然出了聲:“姑……姑娘,這是怎麽回事?”

門外的小丫鬟一愣,從縫隙裏探出一雙黑葡萄樣的圓眼睛。

“姑爺可是喝多了?”

她一偏頭,語氣再自然不過:“今日是二位大婚的日子啊。”

身旁的裴渡顯而易見地氣息驟亂,飛快垂眸看謝鏡辭一眼,眸底似有倉皇與歉疚,半張了口,欲言又止。

……可他為什麽會覺得歉疚?

謝鏡辭心頭一動。

是了,在裴渡的認知裏,無論是之前鬼冢裏的咬上腺體,還是如今這該死的婚房,全都來源于他自己的夢境。

至于他眼前的謝鏡辭,從頭到尾只是夢裏的幻象之一。

也就是說,她絕對不能擺出滿臉狀況外的懵逼樣,身為夢裏的工具人,謝鏡辭得跟着走劇情。

感謝一個個小世界傳授的表演法則,她很快擺好了自己在這出戲裏的定位,溫聲笑笑:“這麽重要的事兒也能忘記嗎……相公。”

啊啊啊可惡!她人生裏的第一句“相公”,居然就這樣叫給裴渡聽了!

雖然念起來還挺順口的。

但這不是重點!

之前被她咬上後頸時,裴渡的整個身子都在發燙,好不容易等紅潮漸漸褪去,這會兒聽見她聲音,又迅速紅了耳朵。

“謝小姐,我――”

他見二人離得近,竟是惶恐遭受輕薄一般,匆忙後退一步,支吾半晌再開口時,嗓音已有些啞:“我們怎會成……成婚?”

這人就如此不願同她結為道侶麽?

謝鏡辭哪會知曉夢裏的劇情,只覺心裏莫名煩躁,擡眉瞥向門外的小丫鬟,聲調發冷:“你跟他說說,我們兩人怎會成婚。”

小姑娘正色:“小姐在學宮對姑爺一見鐘情,繼而開始死纏爛打。姑爺一心向道,多次拒絕,後來被小姐生生囚于謝府,待了整整兩年。”

謝鏡辭眼角一抽。

――這果然是霸道女總裁與反抗無門金絲雀的狗血戲碼!什麽“執念太強滋生幻夢”,她絕不可能生出同裴渡成婚的執念,一切都是人設的錯!

還有這個小丫鬟!在雇主面前直接用出“死纏爛打”這種詞,你的語文是跟莫霄陽一塊學的嗎!會被立馬辭退的知不知道!

裴渡脊背一震,血一樣的紅潮自耳朵蔓延至整張臉上。

――他、他在夢裏居然向往此種情節,還把謝小姐塑造成了個強取豪奪的惡棍……他有罪,他真不是個東西,他怎麽能做這種折辱小姐的夢!

小丫鬟還在繼續說:“後來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五十八次夜逃、六十三次自盡未果,姑爺終于被水滴石穿、鐵杵磨成針,答應與小姐在一起――可喜可賀,祝二位萬年好合!”

裴渡已經成了根筆直立着,一動不動的木頭。

“聽見了嗎?”

謝鏡辭被他窘迫至極的模樣逗得笑出聲,一時玩心大起,揮退門外小丫鬟,仗着自己夢中人的身份,朝他靠近一步:“相――公。”

她語調不重,甚至有些微微發飄,尾音裏藏了惡作劇似的笑,最是叫人難以招架。

話音落下的瞬間,眼前的少年果然渾身僵住,又往後退開一步。

他态度看似堅決,空氣裏卻驟然彌漫開醇香的樹木氣息。

Omega在引誘Alpha時,散發出的濃郁信息素。

謝鏡辭覺得……自己身體有點熱。

連帶着看裴渡那張臉,居然也變得格外順眼起來,莫名有那麽點可愛。

原本還帶了點逗弄的氛圍,因為此番未曾預料的變故,倏然生出幾分焦灼暧昧。

她身處夢中,自然無法抵抗夢裏的設定,裴渡身上的香氣清冽溫和,傳到她鼻尖,卻成了一把誘惑感十足的小勾。

該死。

謝鏡辭拿手擦了擦滾燙的側臉,總覺得肺腑生熱,無論如何都無法消退。

偷雞不成蝕把米,她本想逗逗裴渡,自己卻反被撩得不太自在。

“謝小姐,這裏是夢。”

他唯恐謝鏡辭要再往前站,很是正經地告訴她:“你其實并無與我成婚的意願,我不能在夢中折……折辱了你。”

這還真是個呆子啊。夢裏哪有什麽折辱不折辱的。

謝鏡辭用看傻瓜蛋的眼神盯着他瞧,沒做思考地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我并無此意?”

這是她的無心之言,裴渡卻聞言一愣,面上的緋紅有如潮水退去,微微泛了冷白。

他不知在想什麽,黑眸裏燭影黯淡,長睫悠悠一晃,用很低很低的嗓音告訴她:“……真的,我沒有騙你。”

謝鏡辭有那麽一瞬間的錯覺,居然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一丁點兒的落寞和委屈。

她真是被信息素迷得昏了頭,一劍開山的裴小少爺,怎麽會因為這種事情覺得委屈。

不過多虧裴渡的這句話,将她從幻夢勉強拉回了現實,謝鏡辭粗略一琢磨,意識到另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藺缺讓她入夢帶出裴渡,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奈何因為之前那些不堪入目的騷操作,謝鏡辭只能以夢中人的身份與他相處。

這樣一來,倘若她的夢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宣告終結,等裴渡醒來一問,得知謝鏡辭本人入過夢……

那她不就露餡了嗎!

謝鏡辭猛然擡頭。

為了離開夢境之後的顏面,她必須盡快轉換身份,變回真正的謝鏡辭。

系統煩人的叮咚聲一直沒響。

那個小丫鬟已經關了門,房外靜悄悄。

屋子裏只剩下她和裴渡兩人,除了空氣裏彌散的信息素,所有隐患都不複存在,應該不會再出什麽意外。

夢境不知何時崩塌,她不能再等了。

婚房裏安靜得落針可聞,裴渡正凝神思索,應該如何從夢中脫身,忽然聽見謝小姐輕咳一聲,似是站立不穩,向前倒去。

他條件反射地去接。

手掌落在華美婚服之上,空氣中樹木清香與桃花香氣無聲交纏碰撞,那股熟悉的燥熱再度湧上心口,讓他暗自皺了眉。

謝小姐又咳了一聲。

當她擡頭,眸子裏的逗弄之意盡數散去,像是極為欣喜般揚了唇,沖他不設防地一笑:“裴渡!我終于找到你啦!”

……好像情緒有點用力過猛。

謝鏡辭管不了太多,迎着他怔忪的視線繼續道:“你被邪術擊傷,陷入沉眠,還記得嗎?藺先生為你祛了邪氣,讓我來夢境中帶你離開。”

什麽叫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謝鏡辭只想給自己瘋狂鼓掌,順便自封修真界第一影後,說着視線一轉,打量一圈周遭景物:“這就是你的夢?看起來并不吓人啊。”

完美!

她把自己撇了個一幹二淨,接下來如何圓場,就得看裴渡了。

謝鏡辭努力止住唇邊笑意,狀若茫然地看他。

以裴渡的性子,必然不會承認這是他們兩人的大婚現場,而是稀裏糊塗胡亂解釋一通,她迫不及待想要看他開始表演,若是能露出一點馬腳和纰漏,被她直截了當點明出來,那就更加有趣。

也不知道出于何種原因,每次見到這人呆呆懵懵、滿臉通紅的模樣,謝鏡辭都會情不自禁想笑。

不出所料,裴渡面上表情一凝。

“啊呀。”

謝鏡辭擡起手,低頭端詳自己身上的紅衣:“這是婚服?”

“不是!”

他幾乎是瞬間出聲反駁,可說完了,環顧這清一色紅豔豔的喜服與婚房,一時失去言語,近乎于無措地攥緊右側袖口,半晌才聲調僵硬地開口:“謝小姐,這不是……不是我們當真在成親。”

來了!

謝鏡辭就差躺坐在大椅子上,朝他拽拽地一揮手:來,開始你的表演。

裴渡自然猜不透她心裏的小算盤。

他從小到大,鮮少有過如此窘迫的時候,仿佛身上大紅的喜服成了團火,肆無忌憚灼在心口上。

如果被謝小姐察覺他的心思……

“在我夢裏,近日雲京大亂,出現了一個只、只吃新婚夫婦的妖精。”

他說得生澀,謝鏡辭聽罷差點噗嗤笑出聲,只能勉強壓下笑意,佯裝吃驚道:“哇,只吃新婚夫婦的妖精啊?好新鮮,我從沒聽說過。”

如果忽略裴渡耳朵上的紅,他的神态可謂嚴肅又正經,同平日裏沒什麽兩樣。

謝小姐沒有起疑心。

他在心底長長舒了口氣:“正是。我們為引出那妖精,特意假扮成為新婚夫妻,今夜靜候于房中,就是為了等它前來。”

謝鏡辭連連點頭:“嗯嗯,我們今晚一定要抓住它,為民除害。”

“它不一定會來――”

裴渡不擅說謊,唯恐被拆穿:“謝小姐,夢中之事一向無甚邏輯,做不得數。”

他還想再言其它,突然聽見房門被敲得砰砰作響,身邊的謝鏡辭眉梢一挑,應了聲“進來”。

房門被吱呀推開,站在門外的,仍是不久前見到的那個小丫鬟。

她之前還是滿目含笑的閑适模樣,這會兒卻露出了驚慌之色,嘴巴一張,從嗓子裏喊出斬釘截鐵的字句:“小姐姑爺不好了!小小姐不見了!”

小、小小姐。

謝鏡辭心底一陣悚然。

她似乎隐隐約約想起來了,自己拿在手裏的,并不是一個普通的霸總與金絲雀劇本。

按照系統列出的相關情節,這兩人先是經歷一番強取豪奪、車禍失憶、破鏡重圓與虐身虐心,最終金絲雀不堪受辱,他――

他帶球跑了了了了……

不要,千萬不要。

若是之前的夢裏人身份還好,如今她已經變成真正的謝小姐,就不要再出幺蛾子了拜托!!!

裴渡那傻子愣了一下,脫口而出:“小小姐?”

“姑爺這都忘了?”

小丫鬟訝然一驚,吐出的言語有如驚雷炸在他耳邊:“就是你與小姐的女兒呀!”

好家夥,這回裴渡不僅是氣息驟亂。

他連呼吸都直接屏住了。

裴渡心裏一團亂麻,紛繁複雜的思緒團團炸裂,最終凝成空白。

他、他被當着謝小姐的面戳穿……夢裏的他們不但成了婚,還生了個孩子?

謝小姐該怎麽想他?

對不起對不起!

謝鏡辭在心底第無數次瘋狂以頭搶地,裴渡,讓你背這種鍋真的對不起!!!

她心情複雜,悄悄瞥一眼身側的少年劍修。

――救命!裴渡又又又變成了一只水煮蝦,完全不敢回看她的眼睛!

謝鏡辭拼命試圖挽回,對着裴渡竭力笑笑:“是嗎?女兒嗎?我們尚未成婚,說不定是從什麽地方領養的吧?”

不過須臾,耳畔便傳來無比熟悉的惡魔低語:“不是啊。”

那小丫鬟神色如常,像是說起某件十分常見的小事:“小小姐……不是姑爺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嗎?”

謝鏡辭:二次裂開。

對哦,這是個金絲雀帶球跑的故事。

她生無可戀,又看一眼裴渡。

――為什麽這人露出了“哦還好是這樣”的表情啊!裴渡腦子裏整天想的都是些什麽東西!裴渡你清醒一點啊裴渡!

她目光直白,裴渡只需眼眸一轉,就能看見她瞪圓的雙眸。

于是這片刻的安心土崩瓦解,少年徒勞地微微啓唇,連眼眶都染了肉眼可見的紅。

原本想到謝小姐不用承受生子之痛,他打從心底裏覺得開心,直到撞見她驚詫的視線,裴渡才恍然驚覺這是夢裏。

他完蛋了。

謝小姐一定會覺得他腦袋出了問題,在心裏笑話他。

若是獨自肖想也就罷了,他怎麽能……怎麽能當着她,生出這般逾越的夢境,還恬不知恥地胡言亂語,說什麽只吃新婚夫婦的妖精。

“這、這個,夢境通常都是反的嘛,我聽過不少類似的事情,很正常啦。”

深知一切真相的謝鏡辭強顏歡笑,試圖安慰這位替自己背鍋的大兄弟:“畢竟夢裏向來混亂,沒關系沒關系――更何況這是場中了邪術的噩夢,總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她說着一頓,望向不遠處的小丫鬟:“我對裴渡是不是挺差勁的?”

小姑娘遲疑片刻:“小姐曾将姑爺囚禁數日,還總是不給他飯吃,姑爺逃離多次未果……”

謝鏡辭大喜:“你看!這是妥妥的虐待啊!噩夢沒得跑了,這地方發生的一切,定然都是你心裏不願經歷的!”

她剛一說完,那小丫鬟的聲音便緊随其後地響起:“但其實姑爺暗地裏告訴過我,他也十分傾慕小姐,無論被她如何對待,心裏都只有她一人。只要能和小姐在一起,他就覺得很開心。”

謝鏡辭:……

周圍的樹木清香越來越濃,裹挾着源源不斷襲來的熱氣。謝鏡辭只覺自己的臉被不斷打得啪啪作響,已經不敢再去看裴渡表情。

“啊!”

丫鬟身為夢裏的工具人,自然看不出這兩人之間怪異的氛圍,在周遭沉寂之際驚呼出聲,跑向不遠處的某個地方:“小小姐,你在這兒啊!”

謝鏡辭用了全身上下僅存的理智循聲望去,在夜幕中的一棵樹下,見到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裴渡下意識的、略帶了些許驚訝的低喃:“謝小姐……?”

那個所謂的“小小姐”,說白了,就是幼年時期的她。

如今天色昏暗,也難為裴渡能一眼認出那小孩的身份。

念及此處,謝鏡辭忽地神色一頓。

……不對。

那不過是幾歲的蘿蔔丁,連五官都沒完全長開,裴渡怎麽會認出,那就是小時候的她?

他們兩人初次見面的時候,年紀不是要更大一些麽?

這個念頭來得猝不及防,好似洪鐘敲在她腦袋上,然而謝鏡辭還未來得及反應,就驚覺眼前畫面猛地一蕩。

夢醒了。

“哎喲,終于醒過來了?”

藺缺見她驟然睜開眼,眯眼打了個哈欠:“謝小姐怎麽進去這般久?幾乎用了旁人兩倍的時間。”

他話裏有話,顯然猜出他們經歷了兩重夢境。

“出了點事。”

謝鏡辭囫囵應答,眼皮輕輕一跳,擡眼望向床頭。

躺在床上的裴渡也醒了。

他入眠很深,乍一睜眼,黑黝黝的雙眸裏盡是雲霧般的惺忪睡意,當與她視線相交之際,霧氣好似受了驅逐,頃刻間渾然散盡。

“你們沒事吧?裴渡的夢是不是特別可怕?”

莫霄陽見兩人平安醒來,長長松了口氣,眉頭卻仍是緊擰:“你們的臉色全被吓得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我看了都覺得心驚膽戰。”

孟小汀點頭,朝謝鏡辭耳邊講悄悄話:“尤其是快要結束的時候,裴公子眼眶都是紅的――你們究竟見着什麽了?”

她聲音被刻意壓低,卻忘了裴渡修為比她高出許多,這些話一字不落,全部進了對方耳朵裏。

能夢見什麽。

後頸的啃咬,暧昧的婚房,絮絮叨叨的丫鬟,還有他與謝小姐的女兒。

沒錯,在夢裏,他生了個和謝小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腦子裏裝的究竟是些什麽東西。

至于那什麽強取豪奪、虐戀情深……

都說夢由心生,他真是糟透頂,就連做夢,也時刻想着同謝小姐的洞房花燭夜。

他竭力要藏,偏偏這一切見不得人的心思,全被毫無保留擺在她眼前。

他是傻子。

裴渡徹底沒臉再見她,不動聲色地把整個身子往下滑,用被褥遮住大半張發燙的臉。

謝鏡辭:“……”

謝鏡辭:“狂啃別人脖子的人,血紅的大宅,門外窺視的眼睛,夜裏突然出現在樹下、長相極為怪異的小孩。”

孟小汀打了個哆嗦:“那的确挺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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