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之後，他們真的，就分開了。

到什麽程度呢。

畢業後到今年，這三年多來，他們只見過五六次。

每次幾乎都是同學聚會，付瓊被喊來的時候不知道隋桢也在，他們倆遠遠打了個招呼。

付瓊和柏沁他們倒是一直比較好，如果遇見他們都在的時候，柏沁知道他尴尬，也就會一直拉着他說話。更多時候，付瓊去是去了，見也見了，也就這樣了。

三年多，不長不短，對付瓊來說又像彈指一揮。

這年比起感情，他工作上的身份比較尴尬。

剛入職場沒兩年，之前在學校積累的那些東西全然都慢慢褪去，雖然在學校裏是一個鶴立雞群的狀态，覺得自己既努力又天賦異禀，結果到了鶴群裏，他發現自己真是太平凡不過的一個人了。

一開始認為自己掙錢刻苦努力，卻還有比他更刻苦的人，并且有很多。

他在初期的時候主要是做人設原畫，後來因為場景畫得不錯，也開始連帶着一起進行場景的設計，從一個整理貼圖的實習生開始做原畫助理，後來能夠自主設計，也花了不少的時間。

下面的應屆畢業生來了，但他的項目評級還未到達高級原畫師的水平，因此還在這裏以積累大量的稿件來增加自己的收入，今年需要再努力沖刺。

付瓊後來想了想，每年都是這樣的，一直以為後一年會比前一年要輕松一點，結果自己越向上走，越發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幹什麽，每年都有每年的迷茫。

因為工作，他的人生之中有長達很長的日子的空白時期，這種空白就相當于他一直處于一種心如止水的狀态。每天三點一線地工作、畫畫、吃飯，偶爾周末和朋友出去喝個酒唱個歌。

因為工作的忙碌，讓他沒有任何的空隙去想別他的事情。

桃花當然也是有的，同公司的學妹和他表過白，被付瓊幹脆利落地拒絕了。在清吧和柏沁去喝個酒，也有可愛的女孩子，甚至看起來長得不錯的男孩子大膽來約他。

付瓊不是沒想過或許自己該踏出那麽一步，甚至其實還有點希望自己能踏出這一步。

但一方面，他覺得談戀愛特別沒意思，他不喜歡女孩子，和男的談卻總差那麽點意思……唯一的一回他踏出了一步，覺得一個長得高高帥帥的男孩子或許可以發展一下，結果對方一上來就要親他，晚上和他上床，付瓊吓得飯吃到一半轉身就跑。

另一方面，還是因為隋桢……

他和隋桢見面的次數不頻繁，之前也說了，大概就是幾次推不掉的聚會。但這出現頻率還挺神奇的，基本都是付瓊漸漸覺得這人快完全脫離自己世界了，他又重新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

當生活遠離了對方之後，并沒有覺得什麽不對，越來越多的時候，隋桢變成了和柏沁林麟他們一樣的存在。

你說你忘了他吧，他還在那邊，時不時出現一下。

你說你沒忘吧，有時候他臉都模模糊糊了，他也不和你說話，也不踏進你生活。

最近的一次就是林麟的婚禮。

付瓊是怎麽也想不到他們裏面最先安定下來的是林麟。

他畢業後就和白晴求婚了，過了近兩三年，買了房和車，開始準備了婚禮。

付瓊接到喜帖和林麟的語音電話的時候還揶揄他：“想不到居然是你先結婚。”

“那是，老子超專一。”林麟說，“大……學長，你要來哦。”

“知道了。”付瓊沒聽見他差點的口誤，就說，“會來送錢的，別提醒我了！”

林麟挂了電話，付瓊才拿着喜帖發了會愣，知道這次可能又會遇見隋桢。

和隋桢……确實很久沒見了。

隋桢不常發朋友圈，但偶爾會給他點贊。人人網不太玩了，那時候大家都開始玩微博和朋友圈了。

隋桢不再直播，也沒有人會提起他的名字，彼時游戲自媒體領域興起，電子競技也逐步成為了主流競技項目，付瓊每天的工作那麽多，有畫不完的畫，但身在這個行業，想不知道都難。隋桢那時候選擇在上升期離開隐退，一直都是付瓊弄不明白的事情。

但時至今日他也沒什麽可關心的。

後知後覺就發現，所有的事情在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煩惱，他和隋桢在面臨畢業時的尖銳矛盾，誰都脫不了幹系。

付瓊也知道他們倆如今的境地不過就是當時沒挺過來。

一開始付瓊難受過一段日子，至少在畢業後的那半年裏整夜整夜做噩夢，醒來覺得隋桢還睡在自己上鋪，但睜開眼只有出租房的天花板。他的體重一路掉落，吓得他以為自己得了什麽絕症，之後去醫院檢查就是有胃病，是消化系統問題又加上營養不良。

後來他心道這麽消沉下去不行，就試了很多辦法，比如早睡早起、運動、多吃蔬菜水果蛋白質，或是找自己的興趣愛好沉迷進去。

付瓊去網上找“能看一天的電影”，最先蹦出來的是漫威系列，找能讓自己沉迷的游戲，最先蹦出來的是《聯盟》和它最新推出的手游。

“擦。”付瓊罵道。

這種日子持續了半年，非常痛苦的半年，然後付瓊忽然就好了，連後勁兒也沒有了。

因為那年澄鯉游戲開始推行“收稿”制度，上級按稿件完成度予以評分，之後再下發績效獎金。這種制度在剛推行之初，極大刺激了各個在職畫手的積極度。

只要能畫、畫得出色，像個永動機一樣生産畫作，畫得多錢就多，付瓊覺得這簡直是為他度身定制的制度。

當月他的評分出來，月底拿到獎金的那一刻，付瓊看着卡裏的數字心滿意足。

隋桢是誰啊？不認識，愛是誰是誰。

确實時間越長，對方對于自己而言就越可有可無。

這一次……

付瓊捏着喜帖發呆，隔壁有人來喊他吃飯，他才把喜帖丢在了桌上。

“喜帖？”同事廖鑫看見他桌上的東西，捏起來看，“你朋友結婚啊？”

“嗯。”付瓊點點頭。

廖鑫拍拍他胸口笑道：“紅色炸彈哦。”

他和付瓊兩個人走出了樓，向着食堂走，廖鑫道：“大家都一樣一樣的，十一快到了，一個十一三場婚禮，你說誰吃得消啊？只有這種時候我特別想結婚。”

“為什麽。”付瓊無聊地用胸牌拍着自己手背，欣賞着今天食堂阿姨的菜式。

“想把錢收回來啊。”廖鑫說，“真的，我結婚的時候本兒回來就不錯了。”

廖鑫比他大幾歲，正是家裏催得緊的年紀，經常和付瓊抱怨自己的相親問題：“家裏人覺得找個工作不錯的女孩子趕緊生孩子，我的天饒了我吧。”

“人家女孩子估計也是這麽想的。”付瓊笑起來。

“算了，這種話題不适合我們。”廖鑫說，“你十一要去參加婚禮，就是不出去玩兒了？”

“我很宅的，不出去。”付瓊說。

“你們這個年紀不是應該一堆朋友去夜夜笙歌嗎？”廖鑫說，“你有點年輕人的朝氣吧，不要在身體裏住個蒼老的靈魂。”

“我們是游戲公司。”付瓊無奈道，“一個加班加到死的游戲公司，我們畫畫的就祈禱別禿頂就行了。”

“我覺得你在內涵隔壁程序員。”廖鑫對他眨眨眼。

他們倆找了個位置坐下，廖鑫喝了口咖啡，嚼着三明治：“說起來，你對今天的早會怎麽看？”

“……唔。”付瓊喝了口水，舔舔嘴唇，“我們全力配合項目走就行了，其他的不都是策劃的事。”

“今年游戲行業堪憂啊，每年多少的項目都‘死’了，最後變成了無效項目。就拿我們說，知道現在為什麽主美一直要求着不斷畫，就是死馬當活馬醫，能上一個是一個，游戲版號多難拿啊，審到天荒地老。”

廖鑫嘆了口氣。

付瓊道：“雖然如此，還不是大家一起争一塊大餅。”

“你說駿天和鴻翼嗎？”廖鑫說，“我們可是游戲界三國群英會啊哈哈哈。”

付瓊搖搖頭，低聲道：“你沒聽見今天項目會上說的鴻翼互娛那個網游的新版本？他們的美術都外包給國內一個知名漫畫團隊做了。”

“你也發現了？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我覺得肯定會火。”廖鑫也低聲說，“我們還真比不過，我們主美但凡開點竅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

付瓊吃了口飯，贊成道：“我也覺得。”

“他給我們定的目标太不現實了。”廖鑫吸吸鼻子，“等着吧，鴻翼這項目一開始透出，我們可有的受了。”

接着他陰陽怪氣地拍拍付瓊：

“小夥子，你說我們會不會猝死在崗位上啊，我已經老了，你還年輕啊～～你還要娶媳婦兒啊～～”

付瓊笑道：“要不然我娶個程序員，我們倆天天996，三十歲的時候看着對方花白的頭發感覺看盡了一生……”

“我發現你挺能說啊。”廖鑫笑得手抖，筷子都拿不穩。

吃完了飯，付瓊回了自己的工位，癱坐在座位上消食，電腦屏幕上開着畫圖軟件，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那張金光閃閃，印着白晴和林麟結婚照的喜帖上。

說起來，隋桢會不會是林麟的伴郎？

付瓊本來猜測隋桢是林麟的伴郎團裏的一員，那白晴的伴娘團裏肯定還有陸萱萱。想到這一層他就有莫名而來的裝扮欲，他給自己選了套漂亮西裝，還去理發店整了個發型。

到這份兒上了，說不在意吧，還是有點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