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十八 息止毒心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拐進了一旁的巷子裏,這條巷子兩邊是兩家朝臣的後院圍牆,僻靜得連暑熱都侵不進這裏。
嚴維光慢條斯理地走下車來,揮揮手讓自己這邊的人退遠了一些,走上前來先是躬身一禮。
“太子殿下,許久不見,臣下嚴維光有禮了。”
馬車車簾被挑開,魏懷恩端坐其中微微颔首。
“定遠侯不必客氣,沒想到端王的壽宴上不見你,倒是在這裏碰上。有什麽事,直說吧。”
見魏懷恩沒有下車的意思,嚴維光皺眉了一瞬又平複,直起身子又湊近一步。
“春獵之後一直不曾有機會拜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貴體可還有恙?
臣聽說嘉柔公主還在皇恩寺禮佛,端王和皇後娘娘都頗為挂心,托付臣下得空去探望。但是……”
魏懷恩面色不變,她已經看過了水鏡傳來的密報,看嚴維光故意提起這件事,自然猜到了嚴維光便是那晚派死士試探的主謀。
不過無論如何,就像她找不到嚴維光的把柄和證據就無法真正撕破臉皮一樣,嚴維光也沒有證據,何況魏懷恩并不覺得他能猜到女扮男裝的真相。
公主扮太子,多荒謬的事情,太子派嘉柔去京外做事都比這更有可信度。
只聽嚴維光接着說:“但是,臣下覺得,嘉柔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殿下身體康健,畢竟殿下為了護駕,在行宮中将養了三個月才回來,還一直因舊傷反複而無法徹底痊愈。
要是殿下康複,公主自然也不必在皇恩寺長住。南林府的醫者與太醫醫道不同,所以臣下前段時間特地派人去南林府為殿下求藥,果然尋到一味藥,定能讓殿下康複如初。”
“哦?定遠侯真是辛苦了,不過孤的身體自己知道,只是些小毛病而已,倒是不勞定遠侯費心了。蕭齊,送一送定遠侯。”
魏懷恩不想承這沒用的恩惠,但是至少親耳聽見嚴維光親口承認和南林府醫者來往密切,簡直是種炫耀。
分明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南林府握在他手上,哪怕是太子和玄羽司也撬不出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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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悄咬了咬牙,忍下這點火氣,來日方長,她不也有皇權特許的玄羽司随侍在側,他得意不了多久。
“殿下先別急着推辭,這味藥,名喚‘息止’。”
嚴維光盯住了魏懷恩的眼睛,整個人突然從恭敬變為了一種壓抑着激動的古怪平靜。
“與臣下的藥方一起服用,不出三日就能讓殿下百病全消。不過這味藥切不可單獨服用,因為哪怕只是在箭頭上塗上了一點劃破了血肉……”
血液好像霎時間凝固,魏懷恩看着他的口唇一開一合。
他的聲音傳進耳朵裏,卻像結了冰一樣不能讓她消化,而是将她從內到外一點點凍結,只有緩慢跳動的心髒嘗試着打破冰封的痛苦。
“……毒素就會蔓延全身,讓中毒之人五髒腐爛,口吐黑血,不治而亡。
聽起來似乎也沒什麽,但殿下可知這息止之毒最精妙之處在哪裏?
當中毒之人氣息斷絕之後,其實并沒有徹底死亡,如果破開他的胸膛,還能看見心髒在緩慢跳動。
殿下知道,心不死則魂不亡,直到被釘進棺材,埋進土裏,那人說不定還有意識,還想求救,但卻只能在黑暗死寂裏孤獨死去。
所以殿下,這味藥您可要小心點用。”
魏懷恩指甲深深摳進肉裏,滿手是血卻渾然不知。
蕭齊雖然不知道魏懷德的死狀,卻也從魏懷恩的反應裏明白了八九分,他的手下意識摸向腰側想要抽出佩劍殺向嚴維光,但卻摸了個空。
“嚴……維……光……”
魏懷恩的聲音似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來,蕭齊怒瞪着面露得意的嚴維光,還是抽出帕子試圖掰開她流血的拳頭。
“……嚴……維,光!”
但魏懷恩推開他,想要向前,卻像不知該如何行走一樣跪在馬車中,她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成爪抓向快要把頭伸進馬車裏的嚴維光。
但他輕松退後,嘲笑的聲音鑿子一樣把她的全身血肉敲碎成渣。
“嘉柔公主,本侯有禮了,哈哈哈哈哈哈——”
“啊——!嚴維光!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啊啊啊啊——”
魏懷恩的脊骨像是被打斷了一樣趴在地上,那只沒有抓爛嚴維光的嘴臉的手還在帶着她往車外爬。
她徹底失去了冷靜,她又如何能冷靜!
因為嚴維光告訴她,是她親手把哥哥封進了棺材,讓哥哥清清楚楚地感受着被抛棄與死亡。
而她居然還心安理得地穿上了哥哥的蟒袍,到了今天才從殺人兇手口中聽到真相。
每一口呼吸都是折磨,她的耳邊嗡嗡,除了痛苦還是痛苦,她被自責拉扯着沉入絕望,因為她做什麽都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憤怒與怨恨瘋狂地摧毀她的理智,讓她目眦欲裂地沖着嚴維光尖叫。
“我要殺了你——!”
“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
嚴維光很滿意魏懷恩的痛苦,這對兄妹一個慘死,一個被打斷傲骨像爛泥一樣趴在馬車裏,讓他大笑着揚長而去。
身後的痛苦尖叫在馬車離開好遠仿佛還能聽見,他這場勝得徹徹底底。
“主子,主子!”
蕭齊從後面緊緊抱住魏懷恩,一邊想盡辦法控制住她的掙紮想要喚回她的理智,一邊趕緊叫車夫出發回東宮。
魏懷恩抓着他的胳膊使勁掙開,即使嚴維光早就走遠,她也像只知道複仇的行屍走肉一樣發出沙啞的嘶吼,聽得蕭齊心如刀絞。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衣袖上沾滿了她的血與眼淚,晃蕩的馬車終于讓魏懷恩明白嚴維光已經不在外面。
但她半點都無法平複,太多的愧疚、自責、後悔、憤怒、仇恨一齊奔湧在她的身體裏,卻根本沒有什麽出口可以釋放。
她只能無謂地反抗蕭齊的禁锢,啞了嗓子的哭聲仿佛把失去哥哥那一天沒有流盡的淚水都哭了出來。
可是更折磨的是,即使她哭幹眼淚,即使她什麽都不要了,只要嚴維光死,都改變不了把哥哥活生生埋葬的事實。
最後,蕭齊還是打暈了魏懷恩,讓她暫時從痛苦漩渦裏脫離。
他抱着昏迷的她先把她的雙手簡單包好,又痛惜地拂開她淩亂的發絲為她擦幹臉上的淚。
然而,即使是在昏睡之中,她的眼睫還是時不時流出眼淚。
最後實在無法,他不得不把她的臉埋在自己懷裏,抱着她喝退了宮人們打量的眼神,把她放在了床上。
太激烈的感情激蕩之後,魏懷恩的臉色蒼白,脆弱得不堪一擊。
蕭齊很想留在這裏陪着她,但是他又不得不馬上離開,去玄羽司,去找江玦将軍,去聯系一切自己和魏懷恩的勢力,在嚴維光繼續出手之前做好準備。
嚴維光雖然不可能馬上拆穿魏懷恩的身份,但暴露是早晚的事。
蕭齊小心地把魏懷恩的頭發散開,外袍脫掉讓她睡得更安穩之後,毅然轉身離開了東宮。
将軍府。
“你說什麽!”
江玦聽了蕭齊的說明之後,氣得一掌拍碎了茶桌。
“嚴維光!我這就去殺了他!”
“将軍冷靜!”
蕭齊知道性烈如火的江玦一定會去和嚴維光拼命,趕緊和旁聽的江鴻一起攔住了他。
“別攔着我!大不了我這條命不要了,我必須殺了他!害死懷德,欺負我家丫頭,他有幾條命夠賠!給我起來!”
江玦一條胳膊被蕭齊抱住,腰間又被江鴻按在座椅上,氣得滿臉黑紅。
屏風後忽然走出一人,一巴掌直接就扇在了激動的江玦臉上。
“你瘋了嗎!丫頭就剩下我們這些親人了,你不要命,你想過她嗎!”
來人正是寧夫人,雖然她也滿眼是淚,但這一巴掌卻讓江玦冷靜了下來。
蕭齊和江鴻見狀也放開了他,被寧夫人招呼着坐回了位置。
“你就是蕭齊吧,難為你忠心耿耿最先和我們報信,懷恩現在怎麽樣了?”
寧夫人沒用帕子,直接用手在眼下胡亂抹了一把,先問魏懷恩的情況。
“殿下……情緒過于激動,小人打昏了她,現在正在東宮睡着。”
蕭齊不想對這一家人說謊,坦白了自己的僭越行為,随後垂着頭等罰。
果然江玦一聽,又要站起來:“什麽!你把丫頭打昏了!”
連江鴻都怒視着蕭齊。
“你們倆給我坐下!”
寧夫人把他倆吼了回去,轉頭接着和蕭齊說:“事急從權,讓她睡一覺也好。”
想到魏懷恩的痛苦,寧夫人又流了眼淚:“好孩子,你來找我們是要商議怎麽保護懷恩吧?”
“是。小人以為,嚴維光不敢直接戳破殿下的身份,因為他不能把太子殿下中毒身亡一事說出來引火燒身。
所以他一定會設下圈套逼殿下自己暴露,這樣皇上的怒火就只會對着殿下一人,到那時即使我們說出嚴維光下毒一事,也會因為沒有證據被當成攀咬污蔑。”
“可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就算我們小心謹慎,難道嚴維光就沒有別的辦法讓懷恩提前暴露嗎?
依我看,咱們還是得先下手為強。”
江鴻皺着眉一拳捶在大腿上,想着該怎麽去殺了嚴維光。
“我們是要先下手為強。”
寧夫人點點頭:“蕭齊,你是不是想和我們讨要虎衛營的指揮權?”
蕭齊的想法被點破,猝不及防地撞進寧夫人看透一切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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