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四十一 非人奉非道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之後好幾日,蕭齊都因為魏懷恩的那句“不配”有些郁郁寡歡,宮人們見了,還以為他是挂心魏懷恩的病情,當差更為小心,只怕惹了主子身邊的紅人不快。

連魏懷恩都不知道,她對宮人們的仁慈,反倒讓行事狠辣的蕭齊在公主府中成了最不能招惹的半個主子。

即使病中的魏懷恩極其依賴蕭齊,但是每當想起魏懷恩口中的“不配”,他好不容易才積攢出的自信就因為缺了塊地基而搖搖欲墜。

終于有一天,在魏懷恩徹底好全之後,他又不假裝經意地提起了望樓。

“聽說望樓最近很是得端王妃信任,在端王府上的權柄比以前大了不少……”

他有些心虛地觑了一眼她的神色,出于物傷其類的心思,小聲辯護替望樓辯護道:

“他或許只是想不出別的法子來離間端王和端王妃,也或許只是這次能夠一箭雙雕才在小郡王和您身上動心思呢……”

哪知魏懷恩時隔多日依然沒有忘記那日的氣憤,聞言敏銳地看向他:

“你是在幫他說話嗎?”

她站在地毯上恨鐵不成鋼地對在窗邊小榻上坐立不安的蕭齊說:

“他再有理由,再不得已,難道還能比魏安星更弱小嗎?非要抱着小娃娃在屋子裏和我糾纏,哪怕在門外啊?”

發現魏懷恩的關注點在望樓傷害孩子而不是在望樓不應該對端王妃有心思,蕭齊終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立馬轉變風向:

“主子說的是,給小郡王的禮單水鏡已經拟好,您可還要再過目?”

“算啦。”

魏懷恩恹恹地過來坐到蕭齊腿上窩進他懷裏,自從能下床之後,她俨然把蕭齊當成椅子,只要沒有其他人在,絕對不會自己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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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鏡做事自然妥當。還有什麽事,一道都和我說了吧,明天就是我的生辰,我可不想在這種好日子裏面還要處理糟爛的事。”

蕭齊掃了一眼小案上的文書,這幾天魏懷恩生病,他就坐在這裏替她處理,她倒是也放心,完全沒覺得把公事交給他有什麽不應當。

做副司使三年,他已經能夠從容應對這些朝事,只有一些涉及到魏懷恩布局的事需要問她本人來拿主意。

“別的都是些問安折子和無關緊要的小事,江鴻小将軍要的糧草冬衣日前已經批下,只有新任的明州府令,我們的人密報過來,說是又有異動。”

室中氣氛暖融,他收緊雙臂,摸到她因病而瘦得突出的骨頭,一心二用地琢磨起來要怎樣給她補回來。

“什麽異動啊,是不是端王缺錢花了又想起來嚴維光剩下的那批山匪了?”

魏懷恩好不容易找到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他,不想轉頭就往背後的小案上伸出一只手胡亂劃拉。

蕭齊看不下去她這個找法,握住她的手拉回來,抱着她往美人榻裏坐了坐,讓她能看見小案。

“不看不看,你給我讀吧。”

太勤勉于一件事,難免在驟然松弛下來之後,就對那件事産生反感。

“真不知道父皇是怎麽堅持那麽多年的,怪不得現在不上朝之後,連那幾個老古板都見不到他。我在養病,在養病呢!我才不看。”

“主子病中也這麽大手勁嗎,看來奴才在北境茶樓裏聽說書人講的嘉柔公主獨立城頭喝退十萬敵軍,還挽弓搭箭正中敵将心口的傳奇都是真的,主子下手輕些,奴才可沒有戰甲護身呢。”

魏懷恩其實只是在把手從他手中抽回之後順帶捶了下他的胸口,想讓他嚴肅點,力氣不比撓癢癢重多少。

可是蕭齊在坐實了她房中人的身份,又在她生病時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好幾日之後,和她在一起時就越發沒正形,總能讓她哭笑不得。

“有完沒完了,哪年的老黃歷還要拿出來說,趕緊讀!”

魏懷恩這下結結實實地給他來了一拳,反正她見過他結實的肌肉,她再大勁也不會真打痛他。

蕭齊其實已經把那份密報在魏懷恩身後展開,趁着胡鬧的功夫快速審閱過一遍。

把一些打算自己去處理的部分隐去,挑有用卻不需要魏懷恩多費心的部分組織了一下語言,再盤腿坐好,讓她也坐得舒服之後讀給她聽。

批閱的權力既然已經下放給他,他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她的篩子,先把冗雜的信息理順,再分出不需要她操心的和需要由她拿主意的兩個部分。

這不算是架空魏懷恩,至少在他看來不是。

因為在他發現樂公公壓下了不少本應呈給皇帝的密折的時候,立功心切的他曾經很不理解樂公公要把那些事私下裏處理幹淨的原因。

在他重回玄羽司之後,在他揚眉吐氣以為可以通過魏懷恩把那些人解決的時候,樂公公卻專門和他說了這樣一番話:

“咱家知道你家主子今非昔比,你小子也算跟對了人,好日子好在後頭。可咱家問你一句話,你當我們奴才是什麽?可別忘了你雖然有今日,以前也不過就是個不出頭的小內侍。

咱們啊,主子有令就得去辦,主子沒令也得辦。奴才就是搭上這條賤命,也得讓主子事事順心,明白嗎?

你道是咱家宦官弄權,借着玄羽司把持朝政,所以就算你自己也是個沒根的東西也瞧不上我們這號人,就算嘴上不說,心裏要劃清界限。

可你想想,貪官奸臣尚有門生故舊,出了事還能斡旋一二,好歹保條命。我們這幫狗有什麽?

風光的時候是條好狗,落魄的時候就是落水狗。我們就是主子手裏的刀,壓根就沒被當過人。

主子憊懶,那是因為我們好用,等到那天不中用了,就被扔進爐子裏化得渣都不剩。咱家要是不拉拔着點,幫襯着點,誰還會看得起咱們?

誰不想好好活着?你當這天底下只有你的命是命,後宮和玄羽司裏兩千兩百五十七個內侍就是土嗎?

要活着,不僅要做主子的刀,還得事事想在主子前頭,讓主子離不開咱們才行!

咱家和你小子說句實話,自從那刀割下來,咱們就是這世上的游魂,這輩子都做不成人。可別學着正大光明那一套把腦子學歪了,咱們的道和別人可不一樣,警醒着點吧你!”

就算他不喜歡樂公公這個人,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有些道理。蕭齊的道德标準一向靈活,只要是他覺得在為魏懷恩好,那麽什麽事都能做得。

明州山匪再度猖獗,一定不只是因為端王的扶持,不然不會在嚴維光倒臺之後已經銷聲匿跡幾年之後再度聲勢浩大起來。

他已經打算好這幾日就派一隊人馬去暗地調查,再加上之前他就搭上的前明州府令管家的暗線,他會把這一切都梳理清晰之後再細細呈報給魏懷恩。

所以,最後從他口中讀出的便是:

“明州新府令似乎又和端王有了往來,看來端王還是沒有放棄嚴維光之前的勢力範圍,還想着恢複以前的風光呢。”

“呵,我知道那個新府令,本來就是端王那邊的門生,還沒下委命的時候就沒少巴結他那個尚書老師,好像罵我的那篇檄文還是他出錢在京城裏印了幾千張到處貼的。

這種人,還真以為我拿他沒辦法了。且看着吧,現在無憑無據的,倒顯得我容不下人了。”

魏懷恩的手自然而然地探進了蕭齊的衣襟之中,說不上是因為喜歡他的肌理觸感,還是喜歡他緊繃的反應和紅透的耳垂。

蕭齊的呼吸變得急促,匆匆把密報折好胡亂塞進文書堆裏,低頭隔着衣衫按住她的手:

“主子停手吧,這……奴才得去準備午膳了。”

“你不要去了。”

她的手被按住,卻把臉蹭到他的頸窩裏,故意在說話間吹出熱氣惹他躲閃:

“随便吃什麽都好,我本來也沒什麽胃口,就按你想吃的安排下去吧,你在這裏陪我嘛。”

魏懷恩要撒嬌的時候,蕭齊再矜持就有些不識好歹了。

但他還是先靈巧地把魏懷恩從自己身上拉下來,抱她到床上蓋好被子,牢牢記着太醫說的“不可受風”,然後才走到殿門口開了個小縫,吩咐好午膳的菜色再閃身回來。

魏懷恩突然感到一陣熟悉的墜痛,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蕭齊,快幫我叫水鏡過來!”

蕭齊不明所以,在不遠處堪堪站住:

“您有什麽事要安排?直接告訴奴才就好。”

難道還有什麽事是他還沒有從水鏡手中接手的嗎?他自以為這幾天一直致力于把管家權力收回,按理說沒有他想不到的事情了,怎麽還有只能叫水鏡來的事情?

“哎呀,你怎麽話這麽多,讓你叫水鏡就快點叫她呀!”

似乎隐隐有熱流要流出,魏懷恩的臉色都變了,對着蕭齊都着急了起來。

“好,奴才這就去。”

蕭齊一頭霧水地披上厚披風出門尋水鏡,水鏡聽了他也沒頭沒腦的緣由,掐動了幾下手指,恍然大悟地說:

“哦!是我疏忽了,這幾日該到主子的月事了。”

她從屋子裏翻出一個木箱,見蕭齊還要跟着她回去找魏懷恩,直接推了他一把:

“你別去了,這種事你去了也是添亂。去給主子熬點紅棗銀耳羹吧。”

蕭齊只好放棄回魏懷恩寝殿的想法,走到小廚房換了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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