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先憂後喜

櫻娘與伯明跑出來時,只見招娣蹲在院子裏,她的眉眼都擰皺到一塊兒去了,表情十分痛苦,而且大汗淋漓,頭發已濕成一縷縷的。

招娣見櫻娘出來了,頓時就哭出來了,“大嫂,我的腿不知是被什麽咬了,腫得好粗,現在已經麻得沒知覺了。”

櫻娘頓時慌了神,趕緊跑過來看,只見她的右小腿粗粗的,褲腿都要被擠裂似的。櫻娘用力将她褲腿往上撸,傻眼了,招娣的小腿又粗又腫且不說,還發紫,急道:“伯明,你快來看,這到底是被什麽咬了,毒性怎麽這麽大?”

本來伯明是不宜看招娣腿的,此時他也不顧忌這些了,湊過來一瞧,頓時也慌了,“這肯定是被毒蛇咬了!”想到招娣還懷着孩子,若是毒性再傳到上身,那還了得!

他慌忙沖進屋裏,找出一件破衣裳撕成條,跑了出來,“櫻娘,你快幫招娣把膝蓋下面系住,還有腳踝住也系住!這樣有毒的血液就沒那麽容易往兩頭去了。”

櫻娘照着伯明說的法子幫招娣死死系住了,“可是光這樣也不行啊,這毒怎麽排出來?”

伯明以前見過有人被毒蛇咬後怎麽處理,就是用嘴去吸受傷之人腿上的毒,然後給吐出來。他倒不是怕危險不敢為招娣吸,而是招娣怎麽說也是他的弟媳,這種舉動他根本做不出來。

他急喊道:“叔昌,你快去把你二哥叫來,你這麽早就下地去了?”

“二哥估計這會子也才剛到地裏呢,季旺已經喊去了!”叔昌連忙應道。叔昌也知道可以吸出來,可是他也不好輕易為二嫂吸。畢竟這是男女之大防,哪怕是一家人,也不能随随便便逾越的。

想到仲平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伯明與叔昌只好先焦急地等一會兒。招娣的小腿兩端已經系住了,應該也不差這麽一會兒。要是仲平遲遲沒趕來,他們倆怕是也要放下顧忌來為招娣吸了,畢竟性命最大。

櫻娘從來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她完全不會應對。若是在她的前世,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趕緊上醫院!“叔昌,你快去找郎中來,找仲平回來有啥用,他又不會解毒。”

經櫻娘這麽一提醒,叔昌才想起還可以找郎中,趕緊跑出去了。

櫻娘看着招娣已經很顯懷的肚子,真是快急死了,“招娣啊,你這是去哪兒了,怎麽腿能被毒蛇咬到?你肚子裏可還有孩子啊,你說要是……”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招娣見他們都這麽緊張,她自己就更害怕,眼淚漣漣的。若是連累了孩子,她怕是真沒臉見人了。

她早上起床時,先将高梁米下鍋,再往竈膛裏架好柴火。她心裏惦記着牛的事,就跑屋後的牛欄裏去瞧一瞧。她蹲着摸牛的肚子,不知怎麽的,感覺自己的小腿被什麽蜇了一下似的,她當時根本沒當回事。

當她發現牛好像真的懷上崽子了,她高興地往家裏跑。可是一跑動,她才感覺到小腿不對勁,緊接着一陣脹疼。當她進了自家院子,她已經走不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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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這些斷斷續續地告訴櫻娘時,櫻娘更是慌張,離家這麽近的地方竟然有毒蛇?要這麽說,平時住在家裏也太沒安全感了!“伯明,平時你見有人被蛇咬過麽,郎中會不會治這種毒傷?”

“一般人被毒蛇咬後敷上藥也得養好些日子,至于會不會傷及腹胎中的孩子……”他确實不清楚。

正在大家焦急萬分之時,仲平和季旺跑了回來。伯明連忙道:“仲平,快!快幫招娣把毒給吸出來!”

仲平跑得滿頭大汗,在路上聽季旺說清招娣的情況時,他已慌得不像樣子了,他可一直等着當爹呢,可不能出意外。他扔掉手裏的鋤頭,趕緊蹲下來,再低頭吸招娣腿上的毒。

櫻娘見了有些發懵,忽然想起好像真的可以這麽做。在前世她看電視時,她就見過男主角為心愛的女主角吸蛇毒這種畫面。當時她還覺得這有些假,沒想到此時她竟然真真切切地看到這一幕,原來這一切都是源于生活啊。

招娣不停地喊道:“仲平,你別吸別吸!要是不小心毒到你可怎麽辦啊!”

仲平根本不理她,一個勁地用力吸。伯明為了不讓招娣亂動,安慰道:“你放心,只要趕緊吐出來就會沒事的。你別亂動,你這一動可別真讓仲平不小心把毒液給吞進肚子裏去了。”

伯明這麽一說,招娣哪裏還敢動啊。她見仲平這般為她吸蛇毒,感動得眼淚直流。

仲平吸了三次,也吐了三次,覺得差不多幹淨了。伯明催他道:“你趕緊去漱漱口,多吐幾次。”

仲平自然也知道要保護自己,起身去廚房舀水漱口去。伯明見仲平吐出來的血呈深紫色,便找出鍬将這些毒血鏟出院子,在外面挖個坑掩埋起來。家裏養了雞,可是不能讓雞碰到的。

櫻娘剛才一直在攙扶招娣,她将招娣的身子微微往上攙,“現在你能站得起來麽?”

招娣只能用左腿支撐着,慢慢地還是能站起來的,只是這右腿腫痛得還是難受。櫻娘跑去搬來一把椅子,将招娣扶上去坐着。

這時叔昌将郎中帶來了,郎中聽叔昌說招娣是被毒蛇咬了,便帶來了一些他自己磨的藥粉。當他見招娣的腿腫成這樣,他是一臉的驚愕之色。他仔細瞧了瞧,見小腿兩頭都被布條死死記住了,才放心不少。

仲平見郎中來了,連忙上前問:“郎中,我已經給招娣吸了蛇毒,她這樣會不會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利?”

郎中雖然是半吊子醫術,但是治過不少人的蛇毒,還是有些經驗的,他仔細瞧着招娣的膝蓋以上和腳踝以下,“雖然你們及時系住了小腿兩端,血液流動緩慢,但是還會有極少的毒往兩頭滲的。仲平只是吸掉了她傷口附近的毒,但是往兩頭滲過去的毒是沒能完全吸出來的。”

郎中蹲了下來,再仔細瞧一番,“只要及時醫治,應該不會傷及胎兒。我先給她敷上藥,你們去鎮上給她買‘半邊蓮’,此藥可以熬藥湯喝,也可以外敷,是解蛇毒最好的藥了。但是得切記,此藥孕婦絕不能多用,過量則會影響胎兒,所以每日只能喝一次藥湯,外敷兩次,再多就不行了。只是這樣恢複起來則慢許多,怕是得半個多月後才能完全消腫。”

郎中見這一家人仍然眉頭緊鎖,憂心忡忡的,聽他說了這麽些似乎都沒有去掉憂慮,“你們處理得及時,應該不會有事的。暫且勿憂,還是趕緊去買藥吧。”

大家聽郎中說得較輕松,才安心了些。櫻娘趕緊去屋裏拿錢,遞給仲平,叫他去鎮上買藥,伯明卻走過來接住了錢,“我去買吧,讓仲平留在家裏照顧招娣。”

櫻娘正好要去織布坊,就與伯明一起出門。時辰不早了,她已經來不及吃早飯。

叔昌與季旺也空着肚子去葛地主家幹活,院子裏只留仲平和招娣了。

仲平先是去廚房将鍋裏煮了半生不熟的粥攪動一下,再去竈下把火燒起來。然後他來到招娣的椅子邊,瞧着她的腿,時而蹙眉頭,時而嘆氣的。

招娣見仲平憂心,自責道:“都怪我,做啥事都做不好,這下還惹出這事端來,害得家裏花錢,你不會怪我吧?”

“我怪你幹嘛,難不成你還希望自己被毒蛇咬?花不了多少錢,你別多想。等會兒我去屋後把雜草全鋤掉,再把牛欄好好整一整。要是家裏的牛再被咬到,那可真就倒黴了。”

郎中剛才收了一些敷藥的錢就回去了,他回到家後仍然不太放心,又折了回來,囑咐道:“剛才我忘了說,這兩端系的布條不要早早解了,至少要等到傍晚。這樣系着雖然難受些,但怎麽也得多忍忍。”

招娣點了點頭,“多謝郎中還來提醒。”

“這無須多謝,我也是為自己考慮,若是真傷到了你的孩子,我以後怕是吃不了這口飯了。”郎中背着手準備走,又被招娣喊住了。

“我家牛好像是懷上了,她近幾日不愛吃草,你能幫忙看看麽?”招娣仍然惦記着牛的事呢。

郎中聽了只覺好笑,“我是郎中,不是獸醫,這得找獸醫來看。”

招娣卻不這麽認為,“牛懷崽子和人應該差不多吧,到底是生病了還是懷了崽子,郎中咋看不出來哩?你就勉為其難幫着瞧一瞧吧,我為此事都鬧心了好幾日,可千萬別是得了病。”

郎中嘆了一氣,“好吧,我就充當一回獸醫,去瞧瞧。”

仲平與郎中一起去了屋後的牛欄,沒過一會兒就回來了,仲平像是受了驚似的回來了,“幸好我們剛去了後面,那條毒蛇差點又要咬咱家的牛了,被我用粗棍給抽死了。”

招娣聽了臉一僵,“咱家的牛确定沒被咬到吧?”

“沒有沒有,瞧你急的,咱家的牛還真是懷了崽子。”仲平略帶喜色地說。這下可把招娣高興壞了,差點都忘了自己的大腫腿。這時他們倆見郎中笑眯眯地拎着毒蛇回家去了,他算是沒白為他們看一回牛。

仲平将早飯做熟了後,端來一碗給招娣吃。招娣心裏很不好受,本來她總想着為家裏多幹些活,這下好了,自己還要人照顧。

喝完粥後,她單跳着一條腿,去柴堆裏抽了一根棍子當拐杖,“仲平,你去幹你的活吧,別因為我耽誤了,我這兒有拐杖。”

仲平見她氣色還好,應該無大礙,就先去屋後鋤雜草,再整一整牛欄。待他幹完了這些活,準備再去地裏,見他大哥伯明已經回來了。

他就先來為招娣熬藥敷藥,伯明匆匆吃了早飯就去地裏幹活了。因耽擱了一早上,當伯明來到地裏時,已經是半上午了。

伯明瞧着黃豆的枝兒長得都壯壯的,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好收成,越看越有信心。他幹勁十足地鋤着草,這時在隔壁幹活的一對夫婦圍了過來。

他們比伯明大不了幾歲,因為多年在地裏勞作,顯得老成許多。他們既羨慕又嫉妒地瞧着伯明家的黃豆。那位婦人半玩笑半揶揄道:“伯明,你別只知道傻乎乎地幹活,還得看好自家的女人。”

此婦人話音一落,她的男人便接着說道:“就是,女人能掙錢可未必是好事,在外抛頭露面的,經常與男人們打交道,可別扯出什麽丢人的閑話來。”

伯明瞥了他們一眼,頓時心裏着了氣,當初是誰來他家送禮想托櫻娘幫忙要進織布坊的?櫻娘幫不了這個忙,他們就來說這些酸不溜丢的話?

伯明也知道,人怕出名豬怕壯。他知道他們這是在嫉妒,嫉妒櫻娘會掙錢,又嫉妒他家地種得好。以前他總覺得這種嫉妒之事是女人們之間才有的,可是他現在才發現有些男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都好面子,自家比不上人家,就愛明裏暗裏擠兌人。

伯明懶得和他們計較,顧自幹自己的活。沒想到這對夫婦見伯明沒啥反應,似乎很不盡興。

“聽說你們家招娣的腿被蛇咬了?哎喲,真是可憐見的。要我說,還是這種山裏來的女人好。”這位婦人假惺惺地說,其實她只不過覺得站在招娣面前稍稍能找回一點自信而已。

她的男人趕緊又附和道:“好啥好,一塊大胎記擋小半邊臉,醜得要死,也就是溫順聽話而已。這下受了傷,要是把孩子不小心給流了出來,怕是仲平要揍她哩。”

這下伯明再也忍不住了,皺着眉頭,“只要仲平喜歡,在他眼裏認為招娣不醜就行。郎中都說了,不會傷及腹中胎兒,無須你們操心。”

那位男人聽出了伯明不高興,連忙改口道:“萬幸萬幸,只要不傷到孩子就好。”

可是他的婆娘死性不改,仍然說得帶勁,“招娣沒事就好,但是我剛才可不是跟你說笑,櫻娘在織布坊真的有男人勾搭!聽說甄員外的小兒子經常愛去織布坊裏瞧,還和櫻娘說過話。你還是趕緊叫櫻娘回家種地吧,到時候她要是跟着人家跑了,你哭都來不及。甄員外的小兒子可是有好幾房女人,才不怕再多一房哩。”

伯明氣得把鋤頭往邊上一扔,“胡謅什麽?說幾句話就叫勾搭?你現在就在跟我說話,莫非你這也是勾搭?我是不會讓櫻娘回家種地的,不會讓她在地裏刨食,曬得跟你一樣像個黑老婆子!”

這位婦人聽得炸了毛,叉着腰,大喊道:“你……你罵誰黑老婆子?你一個和尚胚子還學會了罵人?”

她的男人怕惹出事來,趕緊将她架走了。

伯明斜瞥了一眼他們的背影,拾起地上的鋤頭接着幹活。這是他頭一回與村民們鬧不和氣,想起剛才生氣的樣子,頓覺自己太不穩重了。竟然跟這種人置氣,至于麽?他搖了搖頭,不經意笑起自己來。

到了傍晚,櫻娘回了家,見招娣坐在椅子上做頭花。她低頭瞧見招娣的腿好似沒那麽紫了,雖然沒消腫,但也沒有變得更嚴重。她搬把椅子坐了過來,一起做頭花,“招娣,你都這樣了,怎麽還想着幹活?你的腿好受些了麽?”

“嗯,敷了藥後就沒那麽脹疼了。我拄着棍子還能來去走動,不耽誤幹活。咦?大嫂,你怎麽不太高興,眼睛都紅了?”招娣驚訝地瞧着櫻娘,“誰欺負你了?”

櫻娘嘆了嘆氣,“沒人欺負我,是姚姑姑明日就要走了,她不願在織布坊幹了。”

“啊?那……那咱們做的這些頭花咋辦,怎麽賣得掉?”招娣急得跟什麽似的。

恰巧這時仲平與伯明一起回家了,招娣見了他們急得咋呼道:“不好了!大嫂說姚姑姑明日就不在織布坊幹了,我們還做了這麽多頭花怎麽辦?本來還以為只要這麽做下去,一年能掙好些錢,這下全成泡影了。”

櫻娘見招娣一點都沉不住氣,趕緊說個清楚,“你放心好了,不會成泡影的。姚姑姑是走了,可她把她的位置給我了,到時候我去烏州,順便為自家帶貨拿料子,豈不是方便得很?”

招娣驚喜得半張着嘴,只是她又納悶了,“那你咋還不高興,你都要當大官了呀!”

伯明知道櫻娘為什麽高興不起來,因為她不舍得姚姑姑走。他放下鋤頭,來到櫻娘旁邊,“你別傷心了,姚姑姑這是要去哪兒,她告訴你了麽?說不定以後你們還能見上面的。”

櫻娘點頭道:“嗯,肯定能見上。她說是要去烏州,她有一位司織局的姐妹在那兒,到時候我去烏州可以去尋她。我生氣的是,本來姚姑姑在這兒幹得好好的,都是被那個甄子查害的。甄子查這個名字取得真是沒錯,還真是個人渣子!”

“甄子查是不是就是甄員外家的小兒子?他對姚姑姑……?”伯明心裏只覺好笑,原來此人是對姚姑姑有意,竟然被那些長舌之人謠傳成了他對櫻娘怎麽樣了,真是瞎胡鬧。幸好他壓根不相信,否則要白白吃上一頓醋了。

櫻娘想到甄子查就生氣,“對呀,就是他。他平時動不動就明裏暗裏罵我們這些村婦,說我們粗俗不幹淨。他見姚姑姑長得端莊秀麗,氣質高貴,就動了歪心思。想來也是,姚姑姑已經三十出頭了,跟甄子查年紀相當,但是看起來可是比他年輕多了。姚姑姑還仍然是chu女之身,他能不惦記麽?姚姑姑是住在他家裏的,她怕哪日不小心被他輕薄了,所以才想着趕緊走人。”

招娣聽了有些擔心,“大嫂,待姚姑姑走了,那個男人會不會纏着你呀?”

這也是伯明擔心的,只是他不好意思問出來。

櫻娘聽了先是一愕,然後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哪能呢,他最見不得我們這些鄉下來的婦人了,都快把我們當狗屎嫌了!”

聽櫻娘這麽說,伯明渾身舒服了,人家越嫌棄櫻娘,他就越高興。

此時招娣手裏幹活更有勁了,“大嫂,那你以後就經常要去烏州了,可是我們永鎮大人物了,這下還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哩!”

櫻娘不禁笑道:“哪有那麽誇張,我算永鎮哪門子的大人物呀。不過,殷管家說我的工錢要漲了,大領頭是小領頭工錢的五倍,雖然還不及姚姑姑在這兒拿的十分之一,可是我已經很滿足了。”

招娣與仲平、伯明齊聲呼道:“五倍?一日五十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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