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伯明的小心思
次日伯明一人挑着擔子去了佛雲廟,他的師兄弟們沒見到櫻娘還頗為失望。
他的師父空玄見伯明氣色紅潤,印堂發亮,也就知道了伯明近來過得比較如意。師徒倆敘了好些話,空玄還提醒着伯明不要太過于勞累,說他身體狀況如今已恢複得很不錯,但也經不起長期負重荷,須懂得勞逸結合。
伯明笑眯眯地點頭,“謝師父關愛弟子,秋收已畢,今年內已無重活要幹了,剩下的都是輕省的活。”
伯明與師父拜別後,還特意來找大師兄幫他剃發,剃成他成親時那樣的寸發。他知道櫻娘喜歡他留短發,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其實男人有時候也會這樣的。
當櫻娘傍晚回家時,見伯明頂着一頭清爽的短發,看上去十分賞心悅目。伯明因剛洗過澡,還細細地洗過頭發,身上穿着一件他成親時家裏為他做的新衣裳,這幾個月來他都沒舍得穿,怕幹活時糟踐了。
他整個人幹淨利索,神清氣爽的,心情也十分愉悅,滿臉帶着笑容。櫻娘好奇地瞅着他,“今日到底是什麽好日子,你竟然這麽細心捯饬自己,嗯?你轉過身來讓我瞧瞧。”櫻娘走上前來一會兒摸摸他的頭發,一會兒瞧着他的衣裳,再湊上去聞一聞他的氣息。
伯明憨笑一聲,滿面春風地說:“今日是我滿二十周歲的生辰。”
櫻娘先是一愣,然後敲了敲他的腦門,“你咋不早點告訴我?我若是知道也好買些壽仙饽饽回來,再買些好菜。”
伯明毫不在意這些,“我又不是大地主或員外老爺,過個生辰哪裏還講究這些。以前家裏誰過生辰,娘就給我們做面條煮雞蛋而已。”一說到他娘,他神色稍沉了一下。
櫻娘啥也不說,就來到廚房。婆婆不能再為他煮生辰面了,但她這個當娘子的完全可以為他煮的。她見招娣已經炒好了菜,她便過來将鍋好好洗一洗,再去找雞蛋和挂面。
招娣瞧着納悶,“大嫂,飯菜都做足夠的份量了,你這是要……,咱家有誰要過生辰麽?”
櫻娘點了點頭,歡喜地說:“伯明今日滿二十周歲哩,他又不早跟我說,剛剛才告訴我。”雖然二十歲聽上去仍是毛頭小子的年紀,但在這個古代已算不小了,許多像他這樣年紀的男子都有兩個孩子了。只是放到現代社會來說,伯明還是很青澀的,夠不上成熟男人的标準。
櫻娘還需過兩個月才能滿十六,可是她經常覺得她與伯明是姐弟戀,總覺得大他很多似的。想來也是,她在前世可是活了二十三歲,本來就比伯明大不少。
招娣準備去竈下燒火,櫻娘忙攔住了,她要親自為伯明煮,幫忙燒火也不行。伯明這時也跟着進來了,招娣見他略微臉紅,就先出去了。
伯明來到竈下,蹲在櫻娘的身邊,雙手放在她的膝蓋上,“櫻娘,瞧你,還真當回事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告訴你我滿了二十,意思是我現在是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櫻娘噗嗤一笑,“嗯,我知道你是大男人,你早就是啦!”她心裏卻笑道,他仍然是個毛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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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時,其他人都吃着招娣做的飯菜,只有伯明先吃着櫻娘為他煮的生辰面,也就是在挂面裏卧了兩個荷包蛋。
雖然一家子夥食已大有改善,近日來也吃過不少魚肉,可是見伯明吃着櫻娘特意為他做的生辰面,大家還是很羨慕的。
櫻娘瞧着叔昌與季旺那眼神,親和地說:“你們倆別瞧了,等你們過生辰時,我也單獨給你們煮。”
叔昌與季旺立馬眉開眼笑,娘不在了,有大嫂來關愛他們,似乎也行。
招娣小聲地對仲平說:“兩個月前你過十八歲生辰時,我忘了煮,來年我給你補上。”
仲平嘟囔着嘴,故作生氣道:“這種事哪能補,還是算了吧。”
大家都極力忍住笑意,誰都聽得出來,仲平這話可是有點酸呢。
伯明吃完生辰面,櫻娘再為他拿一個白面饽饽。大家正吃得開心時,櫻娘忽然開口說:“明日我要去烏州了,得過四五日才能回家。聽說烏州那邊物資豐富,有許多吃的和用的我們都沒見過,到時候我給你們帶好東西回來。”
叔昌與季旺聽了很興奮,家裏最近進賬那麽多,以大嫂平日花錢的手法,他們相信大嫂肯定會帶來不少好東西。
只是伯明臉色忽閃不定,他低頭悶悶地吃着,手上的饽饽似乎咬不動似的。聽着櫻娘說不知能不能碰到姚姑姑時,伯明忽然插嘴問一句:“你不是說……要再等兩日才去烏州麽,怎的明日就要動身?”
“織布坊所剩的料不多了,所以得提前去。”櫻娘見伯明似有憂慮,當着弟弟們的面,她也沒再問什麽。
吃過飯後,招娣忙着包起這些日子以來做好的頭花,明日由櫻娘帶去烏州換錢呢。櫻娘要出遠門了,她當然也得收拾一些行李。她準備洗完澡後再來收拾,當她洗完之後,才發現伯明已經幫她收拾得差不多了。
伯明幫櫻娘往包袱裏放了兩身新做的綢衣,還有細棉布新繡花鞋,及手帕、頭花、巾子等物,收拾得還挺全乎。之後他再拿出一個大荷包,裏面裝着滿滿當當的銅錢,一起放進包袱裏。
櫻娘一邊擦着濕頭發一邊走過來,見伯明只是靜靜地收拾着,也不說話。櫻娘拉了拉他的衣袖,“怎麽了?我出遠門你不高興麽?”
伯明回過身來,瞧了瞧她,忽而一下将她緊緊懷抱住,患得患失地說:“我高興,卻又不高興,不知該怎麽說。”
櫻娘有些迷糊,仰頭瞧着他,“你放心,同我一起去烏州的有甄員外家的兩位家丁,還有兩位老婆子。他們以前與姚姑姑一起去過,都是熟門熟路的,一切都會很順當的。”
伯明嗫嚅着嘴,好半天才說:“我能陪你一起去麽?不了……還是算了吧,我還是不去了。”
櫻娘見他一會兒說想陪着去一會兒又說不去的,以為他還是不放心這一路的行程,畢竟婦人出遠門沒男子那麽方便。“你別婆婆媽媽的了,姚姑姑去過幾次都順利得很,你有啥好擔心的。你想跟着去也行,正好家裏近日不忙,相信殷管家也不會說什麽的。”
伯明此時又堅定地直搖頭,說不去了。櫻娘雙手輕輕捏住他的臉寵,讓他臉上做出各種奇怪又豐富的表情,還笑着追問道:“你到底在尋思啥小心思呢?”
櫻娘一會兒捏他臉一會兒晃他的腦袋,不停地催他說,有啥事不能擱在心裏頭。伯明被逼得只好說了,“若我跟着你去,別人肯定會說我是你的跟屁蟲,說你出次遠門還帶個累贅,我也擔心會妨礙你辦事。可是……我又怕……你見了大世面後,就再也瞧不上我了。”
櫻娘忽地一笑,原來是為這個呀!“我的伯明咋變得這麽小心眼了?前段時日,別人那麽說你,你都沒生氣,也沒有擔心我嫌棄你。怎麽今日就怎麽不信任我了,我瞧不上你莫非還能瞧上別人?”
伯明聽她這麽一說,更急了,“你……還真要瞧別人呀?我可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在說人之常情。姚姑姑她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我就覺得她眼界很高,一般人都入不了她的眼了。以後你時常跑烏州,與很多男子打交道,會遇到什麽富家少爺或儀表堂堂的公子哥,我在你眼裏豈不就成了一個大土鼈?你回來後,說不定就對我看不順眼了。”伯明一想到這就特別沒自信,他好怕櫻娘見到優秀的男子後,就再也不喜歡他這個當過和尚的泥腿子了。
櫻娘睜大了眼睛,繼而咯咯直笑,“伯明,你是真的在擔心,還是在跟我說笑?我現在是有夫之婦,不是待嫁閨女,你瞎想些什麽呢,怎麽淨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伯明憂慮之色并未減去,苦悶地說:“凡俗之人皆有七情六欲,癡嗔怒怨皆由表生,人心易動乃為本性。從古至今,見異思遷的人還少麽,其實這也非本人所願。就像我自從遇到了你,就覺得你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此生不離不棄的那個人,哪怕中間有刀山有火海,我也要越過去。若是哪一日,你突然說你遇到了你的真命天子,遇到了你命中注定之人,要與我和離,我該怎麽辦?哪怕我再去當和尚,這六根也清靜不了呀!”
櫻娘靜靜地聽他說了這麽些,忽而覺得他并非是瞎擔心,他擔心得完全有道理的。在這個古代,女人在外抛頭露面,又有幾個男人能放心的?若是這世上沒有見異思遷之人,就不會有什麽奸、夫、淫、婦這個詞了。
只是,此時她才明白,伯明還不知道他對她有多重要,他在她心裏是多麽的不可代替,她有多麽地愛他。平時她以為,以伯明這種本土人士的思維,她是無需表白什麽的。可是今日看來,她得表一表情意了,來個酸得倒牙的版本?
櫻娘醞釀了一下,吊着他的脖子,清了清嗓子,“我們做夫妻都快半年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子,是我此生不換之人,咳咳……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呃……”櫻娘想不出什麽酸詞來了。
伯明完全沒聽出來這是櫻娘在跟他鬧着玩,他聽得很迷糊,卻很感動,“真……真的?”他覺得這些詞都是表達至深情感的詞,雖然這都是她借鑒來的,他仍然很當真,只不過此時他忘了問她怎麽會用這些詞的。
櫻娘見伯明竟然聽進去了,她忽而心生愧疚,她應該好好跟他表白才對,可不能耍他玩。她依偎在他的胸前,喃喃地說:“伯明,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變心的,永遠都不會。你可不是什麽土鼈,你是至誠至信之人,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是個顧家疼娘子的好男人。能嫁給你,我為此偷樂了許久呢。”
伯明這下則更感動了,卻還故意問道:“你真的不是在哄我?我哪能與那些富家少爺和風流倜傥的公子哥相比?”
“我哄你幹嘛?你也不想想,那些人放着黃花大閨女不要,要我這個婦人作甚?你又怎麽不能與他們比了,那些人是靠祖上福蔭才過得像模像樣,而你是憑自己的本事,你比他們強多了!你心裏只會有你一個人的,再也不要胡思亂想了。”櫻娘說的是心裏話,仍然被自己酸得不行。
伯明聽得心裏舒坦極了,“那好,我就不擔心了,也不要跟着去了。咱們……上chuang睡覺吧。”
“嗯,時辰不早了,明日還得早起呢。”櫻娘松開了他的脖子,坐到chuang邊上來脫鞋脫衣裳。
櫻娘一個沒注意,見自己的肚兜的帶子竟然松下來了,擡頭一瞧,原來是坐在旁邊的伯明從她脖子後面給解開繩結了。
櫻娘知道他想幹啥了,“你壞死了,剛才還誇你呢,你就……動手動腳。”話還未說完,櫻娘便被伯明撲倒在chuang。
伯明吻過她一陣後,忽而問道,“我住了二十多日的草棚,你難道一點兒也不想我麽?”他可是很想她的,她若是不想他,他會很失落。
“想,當然想了。”櫻娘答得很幹脆。
伯明以為她是在哄他,“那你剛才還說要早點睡覺。”
櫻娘心裏好氣又好笑,原來兩人說的不是一件事。“我是說心裏想你,又沒說……身子也想你。”
伯明臉一紅,厚臉皮道:“不行,身子也得想我。身心皆意屬一人,惦念一人,才是真的……愛這個人。”說出“愛”這個字,伯明的臉像火一樣燒了起來,因為這是他此生頭一回說出這個字來。
櫻娘哭笑不得,簡直是要敗給他了,她只好承認,“好吧,想你,哪兒都想你,想你想到骨頭裏!”她說完狠狠咬了一下他的肩頭。
伯明疼得嘶了一聲,但他心裏卻甜得不行。
盡管這一夜兩人折騰了好幾回,直到半夜才盡興睡覺,櫻娘卻天還沒亮就醒了,因為心裏記着事呢,知道得早些起。待她坐起來時,發現伯明已經起來了,他蹲在地上擦着一把油紙傘呢。
伯明見她起來了,便柔聲道:“這幾日可能要下雨,傘可不許忘了帶。”他擦好雨傘,又找出櫻娘的木屐給包上,“若是下雨了,你可一定要記得穿。鞋子濕子腳會受寒,對身子不好。”
櫻娘邊穿衣裳邊默默地聽着,享受着伯明對她的體貼與照顧。當她穿好衣裳穿好鞋,伯明還把洗臉水端到了她的面前。
櫻娘朝他笑了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是要出去一年哩,你這也太殷勤了。”
吃過早飯後,伯明與仲平一起送她,因為要帶上頭花及行李的包袱,東西多,櫻娘一人拿不下。到了鎮上,他們見甄家的馬車已停在路邊了。
伯明與仲平把這些東西放在了馬車上,跟随櫻娘的那幾個人都坐上去了。櫻娘朝他們哥倆揮了揮手,也掀開布簾上去了。
伯明見馬車上的簾子都拉上了,他看不見櫻娘了,可他仍然不舍得走,一直等到看不到馬車的影子,他才挪步準備往回走。這時他才想起仲平還在旁邊等着他,他頓時臉紅了。
仲平知道他心裏對大嫂依依不舍,安慰他道:“哥,你別擔心,左右不過幾日的事,很快就回來了。咦?你脖子這兒怎麽了?”
伯明自己也沒能看到自己的脖子,不知仲平在說什麽,他用手摸了摸,“沒怎麽啊,我也沒受傷呀。”
仲平擰眉,十分認真地瞧了一番,仍然不明白,擔憂地問道:“有好幾塊深紅色的印子,不像是蟲子咬的,也不像是撓的,這是怎麽回事?你昨日去佛雲廟,空玄師父沒說你身子還有什麽不妥麽?”
伯明迷糊地搖頭,“沒有啊。”此時他突然想起昨夜的事,他非要櫻娘用行動表現她到底有多麽想他,櫻娘便朝他脖子上狠狠吸吮了好幾次,難道是因為這樣他脖子上才留下印子的?
伯明的臉刷地一下紅得通透,連忙用手捂住脖子,“沒事沒事,好像是被毛毛蟲爬過。”
仲平聽說是被毛毛蟲爬過,也就沒當回事,“哥,今日我可以起身去齊山麽?我怕招娣等得心急,她一直還不知道她爹娘到底有沒有回家去。”
“你趕緊去吧,快去快回,應該三日之內能回家的,這樣也好早些讓招娣心裏踏實下來。”伯明從身上掏出錢,“正好咱們來鎮上了,去買些禮吧。”
仲平推卻道:“不需要這麽多錢。”
“你好不容易去一趟,多買些才好,下次還不知啥時候能去呢。咱家的日子現在寬裕了許多,二叔家的債還了,還攢了那麽些錢,過日子也不必摳着了。雖然不能大手大腳地花,但是在禮上還是要做足了才好,等會兒回家還要帶上一些錢和黃豆。”
“好嘞。”仲平高興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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