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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一位身着鹦哥綠雲錦緞袍的男子跨過門檻,走進了屋內。此人模樣尚算周正,可打扮花哨、神态輕浮,莫名透出一種油頭粉面之感。

“說了多少次了,不得在府中大聲喧嘩。”

雖是責備,小陳氏面上卻不見怒色。

陳金源聞言只嘿嘿一笑,走到姑母身邊,彎腰扶起她的手臂。

“這不是姑母院中嗎?在別處我可是小心謹慎,一點兒不敢給您惹事。”

小陳氏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她這個侄兒什麽品性她還不知?只不過哥哥家中就這麽個獨子,她向來偏寵些,對他那些混賬行徑也都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今日來又是何事?”

“無事,侄兒挂念您了,便來看一看姑母。”

“少來這一套,”小陳氏撇開他的手,撫了撫衣袖,“趕緊說,我還要去你姑父那。”

陳金源繼續賠着笑,“侄兒聽說大表妹今日回來?”

小陳氏眼一斜,瞧着陳金源那副急哄哄的模樣,立時就明白他在打什麽主意了。

“她回來與你何幹?再說了,她又算你哪門子表妹?你表妹現下在玉柳院呢,你可有去看過?”

“這是自然,前兩日侄兒得了幾張上好的銀鼠皮,知道表妹冬日裏想做件新大氅,立時就送去玉柳院了。”

“算你還有點良心。”

陳金源觑着姑媽的臉色,繼續試探,“那大表妹……”

“這件事你就別想了,你府中納了那些個人,老爺怎麽可能讓我把姜雲靜許配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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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豈不簡單,我把那些人都遣散了不就行了?”

小陳氏一聽,面色沉了幾分,看着不成器的侄兒,呵斥道:“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竅!那姜雲靜到底哪裏好?你要真娶了她,改明兒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陳金源還想再說,卻被小陳氏直接揮手打斷。

“此事勿要再提,你娶誰都不能娶她。”

見姑母心意已決,陳金源只好面色怏怏地離開了翠玉院。

陳金源走後,夏荷忍不住問:“夫人為何不讓表少爺娶大小姐,這樣一來她手上的那些個東西不就都是陳家的了嗎?”

“此事我怎會不知?只是那姜雲靜心思深沉,我這傻侄兒哪裏能拿捏住她?這樣的留在身邊,始終是個禍患,不如遠遠嫁了,也清淨。”

想起陳金源平日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夏荷抿了抿嘴,沒有開口。

且說那陳金源自翠玉院出來後,心中郁郁不快,姑媽看在兄長早逝的份上對他向來寵愛,大小事上不說百依百順但也很少有不順他意的,唯獨此事求了好幾次她都不肯應允。

他姑父如今是個正五品的禮部郎中,文官清廉,姑父又素來愛惜羽毛,陳金源深知如今姜府能過上此等殷實日子,靠的還不是當年沈知玉帶過來的那些嫁妝和沈家的幫扶?

這些年小陳氏明裏暗裏撈走多少當年沈知玉留下的遺産,他再清楚不過,可還有好一部分被姜雲靜捏在手中,若是能娶到姜雲靜,那他和陳家後半輩子都不用愁了,他不明白為何這樣一石二鳥的計劃他姑母偏要攔着。

想到姜雲靜那張如花似玉的芙蓉面,陳金源頓時一陣心癢難耐,不舍得就這樣離開姜府,便抄着手在園子裏閑逛起來。

翻過一片矮坡,他遠遠的便瞧見一個穿着水紅绫子襖、青緞子背心的丫鬟蹲在荷花池邊。走近一看,原來是二表妹姜雲姝身邊的墨梅,她正一邊往頭上簪着根素銀簪一邊臨水自照呢。

“好啊!竟被我抓到在這裏躲懶!”

墨梅被身後忽然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忙站起來,踩着濕泥的腳下一滑,眼看着就要往池子裏跌去,卻被眼疾手快的陳金源從身後一把攬住了腰。

她慌忙轉頭,這才發現是小姐的表哥陳金源。

陳金源不動聲色地掐了掐手中的細腰,并不急着放開,臉上笑意輕浮,“怎地如此不小心?”

墨梅被男子扶着腰,登時臉上一片羞紅,低下頭輕輕掙開對方的手,立到一旁,福了福身,“見過表公子。”

陳金源目光黏在墨梅垂首露出的半片雪頸上,這墨梅生得不過有幾分清秀之姿,平日裏看着不顯,可此刻這般羞怯之态卻莫名讓他有些意動。

他盯着她頭上的那根簪子,聲音放柔了幾分,“這簪子素了些,倒是不配你的容色了,改明兒我送你副多寶閣的赤金簪子,可好?”

墨梅自是知道這表公子平日裏是個什麽行徑,可他到底模樣生得不錯,又有夫人寵愛,此時稍一撩撥,墨梅也難免生出了幾分旁的心思。

陳金源見她咬唇不言,知是害羞,也不多說,只用衣袖不動聲色地輕輕劃過了她的腰側,低聲道:“三日之後,我就在東側園子後的假山處等你。”

就在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另一頭響起。

“你們在做什麽?”

墨梅吓得忙不疊轉過身,一眼就看見了正朝自己這邊走來的姜家二小姐姜雲姝,趕緊福身行禮。

陳金源瞧見是自己的表妹,立馬笑着喚了聲“表妹。”

姜雲姝今日穿了一件胭脂紅點赤金線緞子小襖,披着雲錦累珠披風,頭上是赤金點翠花簪,還配着金絲垂珠耳墜,周身的富貴氣派,比平日還更勝三分。

走近後,她目光在兩人身上狐疑地晃了一圈,最終落在陳金源面上,“表哥今日怎會來府裏?”

“找姑母說些鋪子裏的事。”

鋪子裏的事?姜雲姝心中一哂。

她怎會不知自己表哥是個什麽德性,約莫着又是袖中空空來找她娘親打秋風的,只不過表哥平日裏待她很好,娘親也說了,表哥再怎麽胡鬧也還是自家人,不必給他難堪。

思量間,目光便轉到了墨梅身上,冷聲道:“杵在這兒幹什麽?雲錦閣這時辰也該把衣服送過來了,還不去取?”

墨梅道了聲是便轉身退下了。

“表哥,不是我說你,別跟府上這些丫鬟們走得太近,沒得被攀扯失了身份。”

“不過是說幾句閑話,左右又沒什麽。”陳金源面上帶着笑,心中卻不樂意被自己的表妹如此教訓,便岔開話題道:“表妹又新制衣裳了?前兩日給你送來的那幾張銀鼠皮可還喜歡?”

“那銀鼠皮成色不錯,只是月前我去武安侯府赴宴,平寧郡主披了件狐皮大氅,那才真真叫讓人挪不開眼呢。”

陳金源心中嗤笑,那平寧郡主乃是越貴妃的親侄女,在上京城的貴女圈中也是頭幾份的尊榮,自己這表妹不過一個五品官的女兒,被他那姨母寵得眼高于頂,也不掂量掂量究竟是什麽身份,竟還和她攀比起來了?不過轉念間他又想起方才那件事。

“這狐皮大氅嘛……倒也不是弄不到,只是……”

姜雲姝一聽有戲,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只是什麽?”

“只是表哥最近手頭确實短些銀錢,這狐皮大氅耗用不菲……”

還未等陳金源說完,姜雲姝就滿不在乎地将其打斷,“過段時間顯國公府老夫人壽宴,京中最鼎盛的人家都會去,母親說了會給我一大筆銀錢置辦衣裳頭面,表哥自可放心,我不白拿。”

“既是這樣,表哥便去給你想想法子。”

“此事就拜托表哥了,若是辦成,妹妹定會感激你的。”

聞言,陳金源目光轉了轉,臉上的笑又殷勤了幾分:“其實……表哥還真有一事需請表妹在中間幫忙撮合。”

姜雲姝面露不解,陳金源便湊近在她耳邊低語了一番。

姜雲靜回到家已是酉時初。

這日輪上姜修白休沐,一家人按照慣例在瑞雲堂一齊用晚膳。姜雲靜穿過抄手游廊走過來時,晚膳正用至一半。

“大姑娘回來啦?”

立在門邊的婆子眼尖,最先喊了出來。

桌上衆人聞聲,皆齊齊擡頭朝門口看過去。

立在門邊的姜雲靜身披石榴紅羽紗面白狐貍裏的鶴氅,腳踩掐金羊皮小靴,較之三年前,身量長了不少,眉目間的青澀也褪去幾分,如今正是那海棠初綻,端的是明豔無雙,僅僅是站在那就足以吸引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屋內靜了一瞬。

姜修白只知道姜雲靜約莫是快要回來了,可他公務繁忙也沒記挂着這件事,今日忽然一見,也有些措手不及。

姜雲靜出生時,他還在地方任微末之職,處處受沈家幫扶,不大擡得起頭,因此對這個長女打一開始便不太親近。她幼時尚會跑來纏着他,大一些了察覺到他的疏離,加之陳氏又得了孩子,父女倆便愈發遠了。

後來元樂走失、沈氏去世,他對她也曾心生愧疚試圖親近,可畢竟疏遠已久,她又被沈家寵成了個驕縱跋扈的性子,終究是力不從心,只好将她送去江城,眼不見為淨。

如此一別三年,再見時竟有種相見不識的陌生之感,心中的驚遠大過于喜,在姜雲靜行完禮後,他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開口說甚。

“大姑娘回來了怎麽也沒人通知一聲?”

還是小陳氏最先出聲打破僵局,掃視一圈屋內的下人,語帶責備。

姜雲靜看着坐在姜修白身側小陳氏,微微一笑,“剛下馬車便聽說了裏面在用膳,左右不過是回自己的家,又不是外人,何苦興師動衆?”

“姑娘說得也是。只是姑娘畢竟離家三年,合該備下宴席給你接風的。”她瞥了一眼桌上吃剩一半的飯菜,面露難色:“如今這般匆忙,姑娘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倒顯得我這個當家主母沒盡心了。”

姜雲靜早料到小陳氏不會給她好臉,可也沒想到這位搖身一變成了正頭夫人便是連面子功夫也不做了,可對方大約忘了她這個姜府嫡長女也從來不是什麽面團兒性子。

不過是撕破臉嘛,那就撕得再響些。

于是,杏眼一轉,臉上已是副惑然不解的表情,看向立在身邊的青棠,齒尖輕“嘶”一聲:“今日一早我不是便派你讓護衛回來送了信嗎?”

青棠打小就跟在姜雲靜身邊,這一唱一和的戲碼早爐火純青,立時便蹙了眉,回道:“小姐,信是送到了的,護衛已回來禀報了,說收信的是個眉間帶痣的婆子。想是那婆子沒禀報,或者是夫人忘了吧?”

話音一落,立在側邊的周嬷嬷額頭眉頭微跳,一顆黃豆大的黑痣也跟着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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