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野火燎原, 所過之處皆燃起點點灼熱。

他的親吻像是在肆無忌憚地放火,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朝拜, 既兇猛又溫柔, 既放肆又克制,仿佛有某種情緒要從胸腔內破壁而出,最終卻又寂滅成一團冷灰。

姜雲靜隐隐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可頭昏腦漲中根本沒心思細想,只能無力地抱緊着眼前人,用溫柔做着回應與安撫。

更漏遲遲, 夜走到了最晦暗的深處,身旁少女已沉沉睡去, 面容甜美又安寧,仿佛不久前最後的那陣哀求不過是一場幻夢。

陸玄京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控, 可他停不下來, 也不想停。

此刻, 望着那張無辜的睡顏, 他的手指慢慢撫上近在眼前的那截玉頸, 眼底漸漸晦暗一片, 有一瞬間,他真想就這般将她折斷在手中。

明明是她先來招惹他的,不是麽?

既然招惹了, 那便要付出代價。

可末了, 只是将手移到她微微濕潤的發鬓間,伏在她的耳側, 輕嘆一聲, 目光平靜無波道:“泱泱,你是我的。”

第二日, 陸玄京果然沒有出門。

一早他便給姜雲靜親自診了脈,然後開了副方子,讓青棠去藥鋪裏抓回來。

開藥方時,姜雲靜托着下巴坐在陸玄京身旁,眨巴着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垂眸執筆的他,嘴角不斷上揚。

真好看呀,越看越好看。

長身玉立,眉眼如畫,雖然只穿了最簡素的青衫,卻有如林下松風,在這溽熱的夏日看得人滿目生涼。

她忽然就想起兩人在南苑街的院中相見的那一刻,他站在晴日樹下,回眸望過來時,也是這般。

時過境遷,如今回憶起來只是滿心的甜蜜。

于是,眼中笑意越發明顯,陸玄京擡頭時,正好看見她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

他将筆擱到一旁,曲指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尖,戲笑:“夫人心情這般好?是昨夜夢中得蕉鹿了?”

姜雲靜眼睛轉了轉,嘻嘻一笑:“蕉鹿沒有,倒是有個玉面書生,風流可入畫,讓人見之難忘呢。”

書生?陸玄京眉頭輕挑,不輕不重地哼笑一聲,“是麽,那還折柳請賦詩了?”

姜雲靜聽出他在說《牡丹亭》,搖了搖頭,皺眉扮作副苦惱的樣子:“我這個書生,折柳賦詩倒不會,只會開些苦舌頭的藥方。”

陸玄京笑出了聲,說:“放心,等會兒吩咐青棠再買點果幹回來,先苦後甜如何?”

姜雲靜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因着來了癸水,姜雲靜身上犯懶,一整日幾乎都窩在房中,看一看賬本,縫一縫前兩日還未做完的羅襪。陸玄京便也陪着她,拿了本書在塌上看。

午後蟬鳴聲聲,屋內沒有置冰,雖然軒窗大開,可仍舊有些悶熱。姜雲靜躺在塌上小憩,她本就是怕熱的體質,塌上雖鋪了竹簟,可沒一會兒鼻尖還是沁出了香汗。

中間,陸玄京目光從書冊上擡起來,起身去一旁的擱架上拿出柄羅扇,然後又轉身走回去坐到塌邊,執着扇柄給她扇起風來。

涼風送爽,姜雲靜臉上的紅暈漸漸褪去,只頰邊一縷的發絲随着輕風調皮地晃蕩,陸玄京溫柔地無聲一笑,伸出手指給她輕輕撥到了耳後。

就這樣,因着城門封禁的緣故,兩人在家中度過了兩日的悠閑時光。

第三日,雖沒抓到刺客,可封禁也解除了。得到了消息的姜雲靜一大早便梳洗完畢,同陸玄京一道出了城。

城門口,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駛了出去。

不遠處的茶棚裏,瘸了一條腿的陳金源端着個粗陶茶盞坐在桌邊,目光陰寒地看着那輛往城外駛去的馬車。

“好啊,守了幾天,兔子終于出窩了。”

陳金源做了個手勢,他身後的小厮立刻湊上前來。

“讓吳老三那邊動手吧,今天爺就要送這對奸.夫淫.婦上黃泉。”

他把那茶盞重重一放,嘴裏“呸”地吐出根粗茶梗,眯起眼睛惡狠狠道。

出了城,馬車緩緩駛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因着都是坑坑窪窪的泥路,又遍布石子,未免颠簸,一路上陸玄京都将姜雲靜護在懷中。

同他有過了幾次親密接觸,姜雲靜倒不再像以往那樣動不動就羞得臉紅,反倒是找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歪在他懷裏,手裏還捧着他帶出來的果幹,時不時地吃上一枚。

一路上不像是去尋人,反倒像是郊游。

可其實姜雲靜心中焦急又忐忑,耽擱了這幾日,也不知那嚴老頭的病情如何了,他會知道弟弟的下落嗎?還是這一次又會竹籃打水一場空。除此之外,想到這個消息的蹊跷之處,她還隐隐有些不安,若真是陳氏設的局,她究竟想要幹什麽?

她思緒紛飛,目光無意間落到正在阖目養神的陸玄京臉上。他今日倒是意外地有些沉默,從出門時似乎就沒怎麽講話,難道也是在擔心?

為了安全着想,這次他還從春娘那借用了幾個護衛與他們同行。想到這,姜雲靜又安心了些,畢竟,上次她見過的那個少年武功那般高強,想是應該不會出什麽岔子,只不過今日那少年卻沒來。

她蹙眉有些疑惑,随即又搖了搖頭,決定不再多想。

悶悶坐了一會兒,她覺得無聊,擡頭見他一副面容清冷難以接近的樣子,起了戲弄的心思,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臉。

陸玄京随即緩緩睜開了眼。

姜雲靜從紙包裏掏出一枚果幹,遞到他嘴邊,笑眯眯地谄媚道:“這位公子今日為何愁眉苦臉?”

陸玄京垂眸看着她沒有說話,而是張開嘴,輕輕咬走那枚果幹,離開時舌頭卻“不小心”在她指尖一滑。

姜雲靜登時臉紅起來,瞪了他一眼,“登徒子!”

陸玄京這才揚唇一笑,沉沉的目光落到她唇邊,伸出手指輕輕撚了撚,低聲道:“下次用這喂,好不好?”

“呸!”姜雲靜氣呼呼地把果幹收起來,這人真是給點顏色就開染坊,說完還不解氣,又來了句:“沒有下次了!”

陸玄京聽見這句話,卻是臉色微變。

正當這時,馬車忽地一震。

姜雲靜一個不留神差點被甩到地上,幸好被陸玄京眼疾手快地攬住了。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就聽見一聲利響破窗而來,姜雲靜被陸玄京抱起飛快一閃身,餘光則瞥見一把大刀從身側倏地滑過去。

她下意識地尖叫了一聲,若非方才陸玄京反應及時,此時她整個人也都被穿了個透。

車外有叮叮砰砰的打鬥聲傳來,她心下一緊,此地正好是去往青雲縣的那條路,難道是遇上了山匪?可青雲縣的山匪不都被剿清了嗎?

一個念頭飛快閃過腦中,難道這就是陳氏給她準備的局?

陸玄京将姜雲靜放到角落,神情嚴肅,沉聲道:“你就在車內,等外面沒事了再出來。”

姜雲靜正要張口,卻見車簾忽然被人從外掀起,一個蒙面黑衣人閃身進來了,陸玄京沒再多管她,将那人飛踢一腳,踹下車去。

随後,陸玄京也掀簾跳下了車。

車窗外不斷響起兵刃相接的聲音,夾雜着聲聲慘叫,姜雲靜聽得毛骨悚然,雖則今日他們出門帶着護衛,可對方人多勢衆又來勢洶洶,恐怕并不足以應付。

沒想到那陳氏竟然會花這麽大手筆,看來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姜雲靜深呼吸了一口,勉強鎮定下來,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拔下頭上的一根金釵,悄悄地将那被砍掉一截的簾子掀起,朝車外望去。

車夫果然已經沒了性命,背後一道長長的血痕,不遠處的地上已躺了好幾具屍體,鮮血淋漓的,空氣中都彌漫起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氣。

她壓下喉頭湧起的那股嘔吐欲,不過,幸好那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打鬥上了,馬車這邊倒空無一人。

姜雲靜悄悄鑽出車門,看着軟塌塌挂在車轅上的車夫,低聲道:“對不住了,我若能活下去,定好好對你的家人。”?

說完,咬咬牙伸腿用力将他踢下了車,然後拽住了缰繩。

她看見了陸玄京,他正被兩三人圍着,眼看其中一人的刀就要砍在他的肩上,姜雲靜忽然将那缰繩重重一甩,駕着馬車直直地朝他的方向沖了過去。

那幾人被這突然想起的聲音吸引了注意,轉頭看了過來,陸玄京在看見她時卻是臉色大變。

“快,上車!”

姜雲靜朝着陸玄京喊去。對方人多勢衆,他們強行抵抗只會兇多吉少,還不如搏一搏,看看能不能逃走。

陸玄京看出她的意思,也不再糾纏,一個揮臂直接将身旁兩個黑衣人打得退後了好幾步。

然而就在他奔到馬車前想要跳上來時,卻發現不遠處一個黑衣人正飛身過來,劍尖直直地朝着姜雲靜的背後。

陸玄京神色一凜,腳尖一點,将姜雲靜飛撲到地上,而那把長劍則深深地沒入了他的胸口。

鮮血噴出,瞬間染紅了一身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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