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當日, 姜雲靜本想直接就出城去嚴家,結果馬車到了城門口卻被攔了下來。

城門附近聚集了一批官兵, 手裏拿着通緝令似乎在搜捕什麽犯人, 想要出城的行人、馬車排起了長隊,經過的皆要被盤問一番,若無出城文書的通通被打了回去, 而凡是看上去形跡可疑的人則都不由分說地被抓了起來。

雖不知出了何事,可如此情形,姜雲靜一行只好又打道回府。

回府之後, 她叫來李管事,讓他去打聽了一番, 這才知道原是北戎的使團遇刺,聖上知道後大怒, 下令嚴查, 如今全城都在抓捕刺客。

想起那日舅父同自己說的話, 姜雲靜隐隐有些不安。

這些年, 北戎各部統一, 聲勢漸大, 首領阿布都養兵買馬、野心昭昭,似有在北境挑起戰事之意。大梁則久無戰事,軍紀松弛、兵力大不如前, 朝中也由主和派把持, 近年來對北戎以安撫為主,勉強維持住了和平的局面。

可這樣的和平豈能長久?

一些商人已經開始在暗中屯糧蓄馬, 戰事若至, 這些都是水漲船高的東西。

這一次,北戎使團來京, 表面是要求娶大梁公主和親,可據舅父打聽到的消息,對方的意圖恐怕沒這麽簡單,或許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

現在果然鬧出行刺這樣的事,還弄到滿城風雨,姜雲靜的直覺告訴她,應該有大事要發生了。

可她終歸不過一個平民百姓,這些家國大事也不是她能夠影響分毫的,如今她只希望刺客能早日找到,這樣她好盡快出城去嚴家問個清楚。

另一邊,陸玄京送完姜雲靜回家後沒多久便去了聽月坊。

只是這一次不是在畫舫,而是在聽月坊的地下室裏。

地下室裏昏暗陰沉,只亮着兩盞油燈,燈火搖曳,在牆壁上投下鬼魅般的暗影。暗影前方立着一個刑架,架上用鐵鏈捆綁着一名黑衣男子,男子垂着頭,衣裳像是破爛碎布條一樣挂在身上,豁開的地方皮肉翻起,鮮血淋漓。

陸玄京面無表情地坐在男子對面的圈椅上,骨節分明的手上攥着一根烏黑的長鞭,有血珠從鞭身上斷斷續續地滴落到地上。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一盆涼水潑過去後,男人渾身一顫,慢悠悠地醒了過來。

他費力地擡起頭,臉龐瞬間被火光照亮。只見他生得方臉闊鼻,顴骨高聳,一臉的絡腮胡,顯然并非中原人的長相。

看了他兩眼,陸玄京薄唇輕啓:“想好了嗎?”

男子恨恨地盯着陸玄京,目眦欲裂,朝他啐了一口血水,“要殺便殺,我是不會說的!”

聞言,陸玄京轉了轉手中的鞭子,起身緩步走到男子跟前,盯着他眼睛微笑道:“死麽,容易。畢竟,你沒能殺得了阿蔔那,回到多羅那兒去,恐怕也活不了。”

聽完這番話,那人頓時神情大變,白着一張臉顫聲道:“你……你究竟是誰?”

陸玄京嘴角含笑,目光卻是一片冰冷,看上去像是幽冥裏來的羅剎。

片刻,聽見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死人何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黑衣人被他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心中雖然恐懼,可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哈哈一笑,不屑道:“你殺了我便是!不出一個月,我們北戎的軍隊就會踏破北境,到時候你們的皇帝老兒也要對我們俯首稱臣!”

一個月?陸玄京挑了挑眉。

下一秒,他目光一閃,嘴邊噙出個冷笑,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手中不知何時就多出一柄長劍。

地下室裏響起一陣慘叫。

燈火閃動,劍頭沒入男子的嘴中,陸玄京手腕輕轉,竟生生地絞斷了他的舌頭。

“既然說不出有用的話,那舌頭就多餘了。”

那黑衣人疼痛難忍,滿口鮮血,嗚咽着似在說着“殺了我”。

“殺了你?我還要破城時留你祭旗呢。”

說完,陸玄京微微一笑,把手上的長劍一扔,接過青原遞來的巾帕,不緊不慢地擦拭着不小心濺到指尖的血跡。

在劇痛中,男子嗚咽了一陣,再度昏了過去。

春娘走上前來,問:“真的不殺了他嗎?”

“殺,但不用我們來。人你先留着,等時機合适交給阿蔔那。他們兄弟阋牆,于我們自是有利無害。阿蔔那熟悉北戎,若他想扳回一局,只能投靠我們。”

春娘露出個了然的神色,又說:“那現在阿蔔那沒死,北戎那邊會不會有變?”

“不會,只會更快,”陸玄京目光沉了沉,說:“如今阿布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阿蔔請求聖上嚴查刺客,明顯是和阿布都撕破臉的意思。若阿布都再拖下去,對他來說只會更被動。”

“那主上打算何時回去?”

陸玄京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可轉瞬又斬釘截鐵道:“城門封禁一解就出發。”

“這麽快?”

“如今風聲緊,多羅忙着自保,無暇他顧,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春娘點了點頭,随即又想到姜雲靜,遲疑開口:“主上不是還要陪姜姑娘去嚴家嗎?我這邊查到,那陳氏的侄兒最近似乎聯系上了一群外地來的山匪,恐怕會有什麽動作。”

聞言,陸玄京思索了片刻,目光微微一閃:“那這樣正好。”

回到家中,已是夜裏,陸玄京先梳洗了一番,換了身衣服,才緩步踏進房內。

屋裏還亮着燈,一團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塌上,陸玄京輕聲走過去,看見姜雲靜偏着頭阖目靠在軟枕上,已經睡着了。腳邊的案幾上還放着個篾籮,裏面是一雙還未做好的襪子。

陸玄京将襪子拿到手中,摩挲了兩下,那針腳仍舊歪歪扭扭的,他無聲笑了笑,可笑容很快又隐沒在了嘴邊。

他放下襪子,俯下身将人輕輕抱了起來。

也許是心裏裝着事,姜雲靜睡得并不熟,一被抱離塌上,人就驚醒了過來。看見眼前人後,嘴角瞬間揚了起來。

“你回來啦。”

因為剛睡醒,她聲音軟軟糯糯的,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過來,像是夜裏的星子一樣。

陸玄京心上一軟,低下頭在她臉頰上愛憐地輕啄了兩下,低聲道:“怎麽不去床上睡?這樣多容易着涼。”

醒來後,姜雲靜确實覺得有些冷,于是在他懷裏蹭了蹭,手指撥弄着他的衣襟,帶着幾分不滿噘嘴道:“還不是為了等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呀?”

“唔,是我不好,明日就不出去了。”

“真的?”

姜雲靜歪着頭,目光帶着絲不相信。

陸玄京笑了笑沒說話,将人放到床上。

等她鑽進被子裏後,陸玄京也除了外裳,只着一件中衣走過來,然後在她身旁躺了下來。

燈被吹滅後,屋子裏一片寂靜。

姜雲靜可以清晰地聽見他的呼吸,還有那隐隐傳來的熱度,雖說已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了,可她還是忍不住緊張到手腳無措,胸腔裏像是揣了只兔子似的跳個不停。

正暗自慌亂間,被子下的手忽然被一只大手攥住了。

還沒等她說話,就聽身旁傳來個疑惑的聲音:“怎麽這麽冷?”

陸玄京眉頭皺起,又摸了摸她另外一只手,明明還是夏季,卻冷得跟冰坨子一樣。

姜雲靜紅着臉小聲道:“這幾天就是這樣的。”

陸玄京反應過來,記起在醫書中看過,有些女子小日子期間似乎确實會這樣,手腳冰涼、腰腹酸脹,于是稍微松了口氣。

下一秒長臂一伸便将人輕輕攬進了懷中,男子的身體溫度本就偏高,再加上他常年習武,更是氣血充足,姜雲靜只覺得自己忽然貼上一塊熱乎乎的鐵板似的,燙得心尖都一軟。

她整個人都被環在他的懷中,鼻間萦繞着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草木香氣,他寬大的手掌幹燥又溫暖,順着她的腰緩緩地滑向她冰涼的小腹。

片刻,耳邊傳來他低低的聲音:“暖和了嗎?”

确實暖和了,肚子那像是有一股暖流淌開,舒服又熨帖,只是,心跳卻更快了。

姜雲靜點了點頭,紅着臉根本不敢說話。

陸玄京知道她害羞,便只沉默地輕輕揉撫着。一圈一圈暖意蕩開,那種緊張的感覺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安的放松。

在陸玄京回來之前,姜雲靜心中一直亂亂的,一會兒憂心弟弟,一會兒又想起舅父同北戎的事,再加上小日子身體有虛弱,本就煩躁不安,方才在塌上睡了不過半個時辰,卻做了好幾個噩夢。

可現在被他抱在懷中,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事情卻仿佛都暫時地消失了,她心中一動,忽然轉過身,牽起了他貼在自己小腹的手,摸索着他修長的指節,十指相扣住。

黑暗中,姜雲靜擡頭看着他的臉,鼓起勇氣湊了過去,在他唇角輕輕地印下了一個吻。

柔軟又輕盈,不過一瞬,陸玄京的目光微微一怔。

下一秒,心髒忽然就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耳邊像是有什麽炸開了一般,出現了一刻的空白。

就在他以為她會害羞地退開時,那雙柔軟的唇卻再次貼了上來,她動作笨拙又生澀,觸碰間帶來微微的癢意,可正是這樣,反倒帶着一種不自知的誘惑。

陸玄京眸色一暗,擡起手扣住她的腦後,深深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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