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件帶着溫度的大氅披到自己身上◎
戌京城外, 南華門。
今兒個天氣甚是晴朗,昨夜大風吹散了天上的厚雲,天穹清透得緊, 卻也又冷了好些,處處都泛着冷冽。
終是到了布施的日子, 晌午魏氏命家丁們将前一日做的饅頭和豆包, 以及早上現熬的紅豆粥滿滿當當裝上拉貨用的騾車。
幾名家丁護着這些吃食平穩地走在前面, 宋家女眷則坐在馬車裏跟在其後。
南華門相比其他兩個城門, 離城中心最遠, 這附近大多是百姓所居,相對務實,那些極其高雅或是風塵的買賣在這裏都撐不得多久, 所以世家們很少會來此處。
穿書來的這些時日,宋抒然确實還從未往這邊來過,此刻心裏甚是新奇, 但凡聽到外面有點動靜, 她就要掀起簾子瞧上一瞧, 臉上難掩驚喜。
這一片區域全然不同她所住的地方,雖繁雜不減, 卻多了更多煙火氣息。
“阿媃, 把簾子放下,嫣兒病才好, 莫要讓她吹了風。”魏氏坐在馬車最中的位置, 見風因車簾來回開合而一股一股進入車廂, 便輕輕叮囑着。
宋抒然連忙收回卷起簾子的手, 轉回身子朝着魏氏委屈地“哦”了一聲, 接着又看向坐在對面的李紫嫣。
李紫嫣衣服穿得厚實極了, 脖子上還圍着一個淡粉色的絨毛圍脖,看起來确實是大病初愈,還不能吹風的樣子,可眼尖的她還是從縫隙間瞧見脖子上的些許淤色。
她斂了斂神,關切問道:“嫣姐姐身子真的沒問題了?”
被她冷不丁瞧了一眼的李紫嫣急忙揪緊圍脖,對上她的眸子,瞬地又躲開了視線,柔聲道:“已無大礙,阿媃妹妹不用擔心。”
“那便好,嫣姐姐一會莫要勞累,也要躲着些風口。”宋抒然淡淡笑着,眸子卻始終在李紫嫣身上打量。
這幾日宋府上下都忙着布施,李紫嫣身份是客,魏氏與榮錦自然不會叫她來幫襯這辛勞的事,府裏上下都有的忙,很少有人注意到李紫嫣這幾日做什麽。
兩日前,李紫嫣的丫鬟突然說自家小姐病了,這兩日需修養,恐怕都沒辦法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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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氏聽說後關切說要去看看,卻被丫鬟制止,說是已請過郎中,不過是受涼發了燒,還望不要去探望了,怕染了病氣給魏氏。
話已至此,魏氏自然不會執意還去,便叮囑丫鬟多多照顧李紫嫣,若是需要什麽盡管向她來提。
自此,李紫嫣就真的兩天沒在宋府裏出現過,府裏的人沒察覺,但宋抒然可是叫自己人時刻盯着李紫嫣行蹤的,所以這兩日李紫嫣可有在府上她再清楚不過。
昨晚忙了一天回抒閣後,還來不坐下歇息會,婢女就來報說李紫嫣傍晚時分悄悄回了府,這兩日均似住在四皇子府上,從未回來過。
這事叫她很是意外,今日一看李紫嫣脖子上的隐隐痕跡,更是震驚。
李紫嫣竟然又如原書一樣向盛衡自薦枕席,把自己給了去。
在這個節骨眼,李紫嫣跑去盛衡府上,還順利進入,想必不只是李紫嫣的一廂情願,更是盛衡的變相接受。
她自知惡意猜測他人不對,但忍不住想盛衡在這個時間接受李紫嫣,或許正是因為她已被聖上指婚嫁與盛祁,盛衡從她這裏似乎暫時得不到什麽東西了,但李紫嫣還可支配,便轉移目标,打算再從李紫嫣入手。
且宋宏暫交兵權,勢力比原先弱了很多,宜南富商財力雖不及兵權,但卻也有用武之地,盛衡必不會錯過。
既然富商之女願意,其又何樂而不為?
盛衡向來是聰明的,順其自然地給自己留了後手,而李紫嫣終是再次得到盛衡的人,恐怕這幾日心裏都是甜蜜。
可是自薦枕席這種事,怎能真的尋得到愛自己的人?
眼前這女子,明明是重生,卻再一次重蹈覆轍,完全沒有醒悟。
她心裏不禁替李紫嫣哀嘆,看過去的眼神也不知不覺中變得滿是遺憾。
這沒有任何掩飾的眼神叫李紫嫣很是不自在,她立即自己掀開簾子往外瞅了瞅,見到已經靠近城門,長舒一口氣,又将簾子撂下,看向魏氏,欣喜道:“姨母,就快要出城了。”
今日安排在南華門外布施的世家女眷有兩家,一家是她們将軍府,另一家則剛好是要為宋抒然籌備成親之禮的禮部尚書李大人府上的女眷。
兩家馬車在經過城門時恰巧遇見,魏氏便帶着宋抒然下馬,與禮部尚書的夫人打招呼。
李夫人是個性子熱情的女子,待人待事都甚是上心,自從聽說七皇子要成親,晚上睡覺前都忍不住要和夫君講講自己對成親禮的想法。
今兒個見了宋抒然,更是高興,她不過是乖巧地打了個招呼,李夫人就喜上眉梢。
“果然還是要養女兒,小棉襖似的,想想我那三個兒子,就來氣。”李夫人滿眼羨慕地看着魏氏,“小姑娘唯一一次的成親,定馬虎不得,我回去常與大人念叨着,讓他挂在心上,你們放心。”
魏氏感謝着李夫人的上心,見時辰已經不早,約着下次一起喝茶敘一敘,兩家便不再耽誤時間又各自上了車,朝自家的方向繼續前行。
出城門後向東又行了一公裏,終是到了指定的位置,那片空地前已經有不少百姓在等待,有來湊熱鬧讨喜慶的,也有日子貧苦真的求吃食的。
宋抒然下了馬車瞧着那些列着隊等待的貧苦百姓,心裏不由得動容,這戌京雖然國土已是安穩,可貧富差距依舊明顯,有不愁吃穿的富足家庭,就會有日子艱辛的貧困門戶。
然讓所有人都衣食無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善的,需朝廷上下堅持不懈的探索才可,這事任重道遠,可無論哪個朝代又會屢屢被朝廷內的勾心鬥角所耽誤。
她嘆了嘆氣收回思緒,發現家丁們已經将吃食全部從車上卸下來,放到安排好的木桌上,接着又在桌子後面搭起了棚子。
這棚子是用來為全府上下避風的,在寒風天裏站上半天,也不至于會沾染了風寒,累時還能有個歇腳的地方。
待一切準備妥當,宋抒然便站在最旁側的位置幫母親發起豆沙包,因為周圍有禦衛司的兵将巡邏,所以排隊的隊伍整齊有序,無人敢加塞或是耍個無賴。
宋抒然一邊發着吃食,一邊朝四處打量着,試圖找到兄長或是那個多日未見的人的身影,然瞧了一圈這周圍有至少三名兵将在,卻是無一人熟絡。
心裏莫名有些失落,但想着禦衛司有三個城門要守,兄長和盛祁為避嫌不分在這邊也是理所當然。
她自己勸過自己,收回視線才正要嘆口氣,卻無意間瞧見不遠處的一顆樹後有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在朝這邊緊張地探望着,在對上她視線的一瞬間,女孩又立即躲回到樹幹後面。
可那樹年份不大,根本沒法完全擋住女孩的身影,淺黃色的粗布衣裳依舊看得清晰。
宋抒然瞳眸一動不動地一直看着那棵樹,半晌瞧見女孩又探出了頭,女孩似乎是沒想到她會一直盯着這邊,身子瞬地僵住,好一會才從樹後走出來。
宋抒然連忙提起一筐豆沙包出了棚子,朝着女孩所在的位置跑了出去。
女孩乖乖地站在原地,她跑到面前才看清女孩穿得有多單薄,此刻正怯怯地看着她,身子顫抖着,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太冷。
宋抒然想着要主動向女孩示好,從筐裏拿起一個豆沙包遞了過去:“給你,紅豆陷的,沙沙綿綿可好吃了。”
女孩愣了一瞬,緩緩接過豆沙包,但卻沒有吃,而是放進髒髒破破的衣服口袋裏。
半晌才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可以再給我幾個嗎?弟弟妹妹病了,沒辦法出來,其他門前的大人不讓我多拿。”
宋抒然看着女孩這般害怕的樣子,才明白為何她不敢過來,只敢站在樹後,看來她之前在其他城門前領吃的時是被重重地訓斥了。
畢竟領吃食這種事基本都是按着人頭算的,而在大家眼裏,一個小孩子更是沒有成年人的需求大。
宋抒然連忙點點頭,提着筐子給女孩看:“有好多呢,你叫什麽名字?弟弟妹妹又在哪?”
“我叫小荟。”女孩回答着,接着哆哆嗦嗦地伸手,朝着城牆指了指,“弟弟妹妹都在家,一進城就是。”
若小荟家就在城牆邊,想必就是最邊緣的位置,大抵也會是最簡陋的。
一個孩子,穿得如此單薄,剛剛或許還受了委屈,想想就甚是可憐。
既然小荟的弟弟妹妹已經病了,總不能再讓她也病倒。
宋抒然二話不說解開了自己披風的系繩,将披風褪下披到小荟身上。
或許是被她這一動作吓到,小荟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擡手就要把披風扯下還回去,卻被她強行按住,她假裝嚴肅道:“莫要推脫了,你若也病了弟弟妹妹怎麽辦?”
她根本沒有問小荟父母的事情,明明小荟自己也是個孩子,卻為了弟弟妹妹跑出來要吃食,想必父母是不在身邊的。
若是父母都外出掙錢,養家糊口也罷,但弟弟妹妹生病了也沒有一人回來,恐怕他們的父母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聽到她的話,小荟立馬停下了推搡的動作,手緊緊抓着披風,擡頭眨了眨眸:“謝謝姐姐。”
臨近冬至的天比想象的還要刺骨,宋抒然跟在小荟朝城裏走去,走出沒多遠便在淩冽寒風中感收到寒意,她出門前尋思今兒個要在外站很久,已經穿得足夠多,可沒了披風卻依舊不抗凍。
這戌京的冬當真是冷得認真。
宋抒然在心裏不斷腹诽着,身子也忍不住縮了縮,盡量不将冷意表現出來,想着一會回到棚子的時候,一定要抱着榮錦帶來的暖手爐好好暖和暖和。
這才剛想着,忽地肩上有了重量,一件帶着溫度的大氅披到自己身上,上面還飄着似有似無的檀香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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