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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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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
新高一開學剛一個多月。
這個時間點,全國各省市都還在被今年最後一波高溫天氣困擾,北岱市已經一秒入冬。
地平線被厚重黑雲籠罩,陰沉密不透風。
北岱一中的校園裏,樹枝已然掉成光禿禿一片。
少女清脆的聲音毫無阻力,穿透寒涼空氣,再晃晃悠悠地飄散開來。
“……綜上所述,我和江熾,不共戴天。”
一陣風吹過,初蘿往校服外套裏縮了縮脖子,“嘶”了一聲,恨不得整個人都能蜷成一團。
繼而,才擲地有聲地丢下這句話,作為總結陳詞。
好冷啊。
這鬼天氣。
她心想。
身旁,好友安妮聽完,低低笑了一聲,慢吞吞地反問道:“既然這麽讨厭,你們怎麽還能相處那麽多年呢?一個小學,一個初中,現在又是一個高中……”
初蘿被她問得噎了一下,瞪着眼,直直愣了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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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為什麽呢?
自己明明最讨厭江熾,為什麽,将近十年,他們倆依舊還在好好地當着“青梅竹馬”呢?
安妮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柔軟,“所以說,你說的那些原因,歸根結底,只是長期相處中的小摩擦而已,不是什麽原則性問題啦。”
初蘿蹙眉:“……才不是呢。”
那些她讨厭江熾的點,才不只是什麽“小摩擦”,完全是貫穿了她16年人生的巨大折磨,永遠無法被時間抹除。
兩人之間,明明隔着千山萬壑,遙不可及。
單純因為是鄰居這層關系,所以才不得不被捆綁到一起。
只是物理意義上的距離近,而已。
安妮不理解,還是笑,安撫一般拍了拍她肩膀,幹脆岔開話題,貼心問道:“很冷嗎?”
初蘿點頭,“嗯。”
今年好像特別冷。這才十月份,已經叫人有些受不了了。
縱然在北方,也稍顯反常。
安妮:“那我們趕緊回教室吧。馬上也要上課了。”
初蘿:“好。”
話音落下,兩個女生齊齊加快腳步,一同往教學樓方向走去。
背影看起來親密無間,漸漸地,融成一道。
……
北岱一中是北岱市最好的高中。
在這座北方邊陲小城,開一輛車,花上半天,就能把全市逛遍,正經高中數不出五個手指,稍顯得這個“第一”沒幾分含金量。
但,若是在外提到一中,也能算得上人盡皆知。
原因無他,近十年裏,北岱一中前前後後出了幾個冬季奧運會冠軍季軍亞軍、以及各種世界級比賽的冠軍選手,且都來自冰雪項目。
畢竟,北岱市是真正意義上的冰雪之鄉。
為了扶持一中,前些年,市裏撥了款,給學校翻新裝修了一下,又擴大了校區,讓北岱一中看起來匹配得上“奧運冠軍母校”的身份。
走在冬日的一中校園裏,人少地大,時常顯得空曠寂寥。
從校內小賣部到教學樓,要繞過思政樓,再橫跨整個操場,距離着實不算近。
等初蘿和安妮走到樓裏,鈴聲剛好打響,時間分毫不差。
兩人趕緊跑到教室,從後門穿進去,回座位坐好。
平複了一下呼吸後,拿出課本和筆袋,開始裝模作樣地準備上課。
片刻。
老師走上講臺,“同學們,把書本拿出來,翻到60頁。我們這節課繼續講《夢游天姥吟留別》。上次我們講到,這是一首記夢詩,是作者的一場夢……”
北岱還沒有開始集中供暖,但一中怕同學們感冒,一降溫,已經打開了教室空調。
暖氣打在臉頰,暖融融的,還無比幹燥。
配合着老師抑揚頓挫的聲調,吹得人昏昏欲睡。
初蘿趴在桌上,不受控制地慢慢阖上眼。
或許是因為聽着老師說話,她也做了一個夢。
但夢裏光怪陸離,說不出內容,只覺得通身冷,頭也疼,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仿佛用盡全力,才從夢魇中掙脫。
初蘿睜開眼,迷迷糊糊地擡起頭,望了一眼窗外。
天色将将擦黑,尚留最後一抹餘霞。
再看向黑板上的課表,以及正在寫板書的任課老師——
竟然已經是下午最後一節課。
“……”
她猛地回過神來,“噌”一下坐直了身體。
同桌就是安妮,正認真聽着課。感覺到一點細微動靜,才扭頭看向她,“醒了?你睡了四節課。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初蘿讪讪,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昨天晚上做了什麽。
頓了頓,才出聲:“老師居然也沒喊我啊?”
安妮:“沒呢,教室太悶了,大家看起來都沒什麽精神。”
說着,順手把這幾節課記好的筆記本遞給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初蘿連忙接過本子,嘴角弧度上揚,小聲道謝:“謝謝安安,你最好啦。”
安妮笑了笑,“沒關系。”
她扭過頭,繼續聽課。
初蘿卻因為剛剛醒來,腦袋還有鈍痛感,一直沒法集中注意力,只能把筆架在虎口,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轉,目光漫無目的地四處游移。
漸漸地,視線重新回落到安妮身上。
初蘿一邊轉筆,一邊用餘光注視着她的側臉。
平心而論,安妮長得非常漂亮,桃花眼,白皮膚,嘴角自然有微微向上的弧度。頭發不長不短,耷拉在脖子以下一點點,梳不起馬尾辮,但卻也不會顯得氣質太硬朗。
第一次見面,初蘿就覺得她長得很像自己認識的人,卻又說不出像誰,只覺得親切。
因為這點熟悉感,加上兩人又是同桌,關系自然而然地就親密起來。
……
初蘿還在怔愣時,猝不及防,一陣悠揚樂聲從廣播裏傳來。
放學時間到。
北岱一中高一的第一個學期不用上晚自習,老師一宣布下課,走廊和教室都逐漸開始喧鬧吵嚷起來。
初蘿是走讀生,不在學校吃晚飯,收拾好東西就可以直接回家。
“篤、篤。”
“篤篤篤篤。”
一陣玻璃叩擊聲從教室外面傳來,有點悶,但依舊吸引了附近同學的注意力。
初蘿一滞,也跟着停下手上動作,條件反射般循聲望去。
學校每間教室,在比鄰走廊那面牆,會開一塊大約一米寬、兩米長的空,從天花板往下,最下面裝半透明磨砂玻璃,上面則是裝幾扇推拉式玻璃窗。
上課的時候,各班班主任經常會站在窗外,從玻璃窗那邊往教室裏看。
此刻,江熾就站在窗外走廊裏,曲着指,“篤篤”地敲着玻璃。
他是少年氣十足的清隽長相,清風朗月,芝蘭玉樹,無邊閃耀。
五官精致,一雙桃花眼深邃迷人,高挺的鼻梁,薄唇,嘴角微微上揚,像是時時刻刻都在微笑,給因為過分俊秀帶來的疏離氣質平添了幾分柔和陽光。
走廊的白熾燈不如教室明亮。
光線錯雜,明暗混沌。
愈發将少年的臉襯得玉一般完美無瑕。
自從開學第一天,江熾穿着一身白襯衫,在開學典禮上發言之後,不過兩三天,就順利成為了北岱一中公認的校草,引得女孩子們瘋狂追捧,走到哪裏都會被人關注。
更別說,他還有其他榮耀光環加身。
在這個年紀裏,顯得鶴立雞群般突出,更容易叫人心生着迷。
和初蘿對上視線,江熾唇邊漾出一點點笑意,比了個手勢,示意她理好東西趕緊出來。
初蘿:“……”
她蹙起眉,低頭。
連把書往包裏塞的動作,似乎都比剛剛要粗暴一點。
果然不出所料,江熾一露面,很快,前排傳來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論聲。
“江熾今天怎麽來了啊?老師不是說他去參加什麽比賽了嗎?”
“來了也不進教室……”
“放學了還過來幹嘛?他又不用補寫作業。”
“啧,那就是找那個誰來的。”
“呵……”
初蘿扁了一下嘴,很想吼一句“煩死了”,似乎又怎麽都少了點勇氣,只能作罷,當做沒聽到。
她“噌”地站起身,背起書包,氣沖沖地往教室後門走去。
江熾也已經來到後門外,和初蘿迎面相對。
他輕聲開口:“一起走?”
初蘿不想理他,抿着唇不說話。
頓了頓,又想到什麽,回過頭,往自己座位方向張望。
安妮是住校生,每天放學都是不急不緩的,有時候會先在教室裏寫一會兒作業,再直接去食堂吃飯。兩人不順路,自然,不能一起放學回家。
此刻,安妮沒有在寫作業,只坐在座位上,側身,定定地瞧着她這邊。
初蘿朝她擺擺手。
安妮笑起來,也擺擺手,做了個“明天見”的口型。只是,一雙漂亮眼睛裏,卻氤氲着濃厚的、化不開的悲傷。
有點奇怪。
但下一秒,她便挪開了視線。
“……”
離開教室的空調,不過一兩分鐘,周身立馬又開始冷了。
初蘿以為是自己想太多,顧不上深思,揉了揉額頭,把手縮進袖子裏。
江熾低頭看她,“怎麽了?”
初蘿:“……沒事。”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教學樓。
江熾是騎自行車來學校的,車就鎖在學校大門外、“北岱一中”标志旁的電線杆上。
初蘿認得這輛自行車,看他去開鎖,卻沒有停下要等他的意思,轉過身,自顧自地往自家方向走去。
須臾,江熾踩着車,不緊不慢地跟上她的腳步。
“上車。我載你。”
初蘿:“不要。”
江熾并不生氣。
或者說,他似乎從來不會對初蘿生氣。
這麽多年來都是如此。
聽到初蘿拒絕,他點點頭,長腿蹬地,用腳剎了車。
再伸手一勾,輕輕松松地将初蘿單肩背着的書包勾到自己手上。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暢,完全沒給人反應的時間。
“那書包我給你背。”
他輕挑了下眉,開口。
“……”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句話,霎時間,初蘿心髒不受控制地微微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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