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那狐貍站起來, 優雅地在引擎蓋上走着, 一雙細長的眼睛看着車裏的兩個人。很奇怪,明明只是一只狐貍,甚至不是白狐, 而是一只赤狐, 但林靜總有種她眼睛帶着盈盈笑意, 正在看他們的錯覺。
她眉頭微皺, 還沒開口, 那狐貍就像知道她心裏想的什麽一樣, 搖着尾巴轉了過來。
“哎喲。”赤狐嬌笑,竟然是只雌性,聲音極其柔婉妩媚。“小姑娘不喜歡我這個老太太呀。”
林靜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 只覺得渾身舒暢, 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麽叫“我見猶憐、何況老奴”。她忍不住說:“您還是個老太太啊?我這二十好幾的姑娘,還沒你聲音好聽呢。”
她說着,不由得看了駕駛位上的楚明淵一眼。
她雖然天生招狐貍精,一來到這世上,失憶前招惹了一個,恢複記憶之後又招惹了同一個。但,世上同性相斥, 這女狐貍肯定不是來找她的。
那麽,來找楚明淵,是認親,還是認情?
林靜估摸着, 她應該回避一下嗎?
這念頭一閃過,林靜便覺得自己放在座椅上的手被人輕輕地按了一下。
動作很快,但很堅定,意味卻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告訴她別慌,他對狐貍精沒有那個意思,還是要她住口,先別說話,免得把狐貍精嗆走?
林靜選擇了後者,果斷地閉嘴了。
一連串動作落在赤狐眼中,她不覺咯咯嬌笑起來,果然聲如銀鈴,聽着十分悅耳。
“這位赤狐女士。”楚明淵客客氣氣地問,“請問你是特意跳到我們的引擎蓋上嗎?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阻擋司機視線,是會造成車毀人亡的。”
“喲~”狐貍眯着眼,踱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小孩挺過分啊,對老人家這麽不尊重。老身是什麽身份?是随便跳上車的狐貍嗎?”
這話說得頗帶挑逗意味,似乎在暗示楚明淵是選中的人。她甚至妩媚地擡了一眼,可随即,口中卻吐出一句話。
“當然是覺得車子毀了,你們也能活下來。活不下來,就是你們本事不濟,辜負我老人家。”
這可太欠揍了。楚明淵的神色沒有變化,但林靜知道他心裏已經不耐煩了。
她心裏也不耐煩了。
誰半路遇到只胡攪蠻纏的狐貍精,心裏會高興?除非是心裏有點別的心思,覺得自己有豔/遇了。
“唉……”赤狐見他們雙雙沉默,深深地嘆了口氣:“現在的孩子,真是越來越不好玩了。算了,不跟你們鬧了,說正事吧——你們剛才,從夏海生那小子家的祠堂離開,還被法術轟出來了?”
夏海生十年前去世的時候已經九十多了,現在要活着,得是百歲老人。在她嘴裏,還是個小子?
“對。”楚明淵承認了。
“有意思。”赤狐笑了起來,“那祠堂可太久沒有法術力量震蕩了,你們做了什麽?把夏海生的墓挖了?”
她說着,眼中驟然冒起一陣熒光,黑夜中看起來格外詭異恐怖。
“啧啧~”赤狐眼中的熒光消失,那細長的眼又恢複成妩媚的神色,繼續大量着楚明淵。“夏海生的封印啊。小子,你想解開嗎?”
楚明淵反問:“你能解開?赤狐族什麽時候也會閩越巫法的法術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啦~就是懷疑人家咯!”赤狐嬌嗔,“夏海生确實是閩越巫法的傳人沒錯,用的也是閩越巫法的法術,但是其中失傳了太多。他師父去世得早,很多法術光有秘籍——就是你們現在說的教程,沒有老師。其中高深的法術,還是我幫他完善的。他的法術,我有什麽解不開?”
她語氣魅惑,緩緩地問了一句,輕柔得像是在人耳邊撓撓的羽毛。
“怎麽樣?要不要——試一試?”
“哼!”楚明淵冷冷地笑了一聲,忽然發動車子。
赤狐沒料到他一聲不吭就動手,直接被強大的慣性帶着滾過車身,落在車尾上。
“哎呀……”赤狐嬌呼一聲。
楚明淵再次加速,直接将她從車尾甩下。
林靜出于醫生的本能看向後視鏡看去。
那赤狐還留在原地,搖着尾巴,很快看不見了。但是她的聲音,還能清清楚楚地在車裏響起。
“小家夥們,我住在東湖路31號,去那裏找胡小姐呀,算賬起來,給你們八折。相信我,你會需要的。”
這話聽着,怎麽那麽像做不正經生意的?等下告訴掃黃打非的同志了!
“哎。”林靜扭頭回來,皺眉問:“這怎麽回事?”
楚明淵卻搖了搖頭,沒說話。
他……林靜忽然心念一閃。
楚明淵是做巡察的,這工作換成普通模人模式,就是刑警。他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覺得車子裏有問題?被監聽?
林靜果斷也不說話了。
車子不疾不徐地往前開,車裏沉默得幾近尴尬。
這樣子實在太詭異了。林靜想了想,幹脆靠在椅背上,閉目假寐。但不知道怎麽回事,或許是閉上眼之後感官反而清晰,林靜總覺得,楚明淵有意無意地,總在看她。
他的目光,好像帶了溫度,每隔一會兒,就在她臉上滑着。那目光就像是手,不輕不重地撫摸着她的臉,她的肩,她的手。
叫人……叫人覺得不舒服極了。
林靜的呼吸微微一頓,将這念頭在腦子裏轉了一圈。随後,更加确定了。
對,就是不舒服的感覺。
她不是排斥楚明淵看她,碰她,而是……林靜仔仔細細地體會過了,她不是排斥楚明淵碰她,而是這目光,總給她一種不健康的感覺。
就像被一個精神病人一遍又一遍地看似的。
不,她是醫生,對精神病人還沒這麽大的排斥。這感覺就像,被偷窺狂看了,被電車癡漢流着口水一遍遍意/淫。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在他的目光又一次掃過來的時候,林靜猛地睜開了眼睛,正好撞上楚明淵看過來的視線。她臉色一沉,喝道:“你瘋了?!”
他還開着車,居然這麽一遍一遍地看她?這可是環城高速,萬一撞車,他覺得自己是能活下去?
楚明淵好像被她呵斥醒了一樣,眼中猛地出現一絲懵懂,随即清明起來,将視線轉了回去。
他捏緊方向盤,澀聲解釋:“對不起,我不是……”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她,在楚明淵的印象裏,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向後視鏡而已。可是他的認知,和他的行為,居然出現了相反的情況。
他所謂的看後視鏡,竟然是看她。
而且被林靜呵斥的時候,楚明淵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裏有個清晰的念頭。
吻她。
那張薄怒的臉實在太明豔了,應該用吻堵住她的嘴。
別說林靜,楚明淵自己都被心裏的念頭吓了一大跳。
兩人認識的時候,林靜還太小了,楚明淵心裏一直拿她當妹妹。後來她考上醫學院,開始為了理想奮鬥,那份兄妹之情才化為愛情。但是即便楚明淵已經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她,心裏也一直對她保持尊敬。
他們之間最親密的舉動,也止于擁抱,就算是擁抱,也只有寥寥幾次。
他們之間從未有過親吻。自從林靜換了無數種方式,明裏暗裏拒絕他之後,楚明淵更是想也不敢想。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親吻她的念頭。
而且這個念頭一旦湧起,就像是一顆沉埋的種子被催發了芽,瞬間就紮根在心底了。這嫩芽見風就長,很快發展成一棵不健康的藤蔓,将楚明淵的整顆心都包圍了起來。
想親吻……想在畢生最後一次的機會裏,嘗嘗親吻她的味道……
這念頭一直在心頭盤旋,楚明淵猛地将念頭掐死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将車子放慢了速度。
他的身體,想把車子停在路邊,然後親吻她!
這是環城高速!哪裏有“路邊”給他停?
楚明淵被自己的行為下了一跳,林靜也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她只是呵斥他而已,在路上開車東張西望本來就是很危險的事,這不是常識嗎?不應該被呵斥嗎?
他露出點的這個表情,就好像……林靜皺皺眉。就好像他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似的。
不,也許不是好像,而是真的呢?
林靜心裏咯噔了一下,越想越覺得可疑。
楚明淵的個性,雖然原著裏寫他是個種馬男,後宮無數,怎麽看都是個好/色之徒。但是林靜回憶這十年相處的情形,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他出身豪門,如果真的是個種馬,這十年來,為什麽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呢?她的出現改了原著“白月光已死”的劇情,會不會也将“種馬男”這個劇情也順帶改了?
因為她認識的楚明淵,确實不是個種馬男。
一個種馬男,會因為自己看幾眼女性,就愧疚,被自己的行為吓到嗎?
可不是種馬男,為什麽他剛才的目光那麽猥/瑣/下/流?簡直就像是……
林靜心跳瞬間加速,二話不說将窗子打開,指尖銀光一閃,柳葉刀化作銀針。
楚明淵依舊是那個對她百分百相信的楚明淵,對她的銀針不躲不避。銀光襲來,銀針刺進他脖子上的一個穴道裏。
“清醒了嗎?”林靜問。
楚明淵點了點頭,不覺松了口氣。
剛才他體內已經念頭浮躁,就像全身的熱血都被“吻她”這個念頭點燃了一樣,說什麽都不能停下來。那枚銀針,就像一塊冰沉了下來,瞬間将他全身沸騰的血液給鎮住了。
“這個穴道,是主管神智的。”林靜解釋,“我覺得,你的情緒有點不對。”
“我知道。”楚明淵點頭,“謝謝你。”
林靜見他的目光瞬間清明了下來,聲音也溫和了下來,勸道:“不用客氣,剛才我呵斥你,是我沒有弄清楚狀況,希望你不要見怪。還有,你也不要怪自己。剛才不是你的問題,我能感覺到,有什麽控制了你。你的神智,應該被某種東西影響了。”
所謂的某種東西,就是老百姓經常說的,刺激作用的藥物。
而他們來去都好好的,為什麽忽然車裏就多了這種迷惑心神的藥,讓楚明淵變成個猥/瑣下/流的東西……不用問,除了半路上忽然攔車的狐貍精,還能有誰?
林靜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看了一眼時間,說:“今晚來不及了,我明天下午三點有空。我想,我們應該去會會那位狐妖了,楚督察,你覺得怎麽樣?”
欺負到她頭上,當着她的面下這種藥,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可以。”楚明淵點頭。
他竟然只有這幾個字?林靜總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來。剛好這時候車子靠近了收費站,林靜便說:“換個位置,我來開車吧,你這幾天辛苦了,傷也沒恢複。”
楚明淵竟然沒有拒絕,順從地下車和她換位置。等坐到副駕上,他就抱着手臂,靠在靠枕上,閉上了眼睛。
那樣子,竟像是累極了。
林靜發動車子,輕輕地嘆了口氣,聲音不覺又柔軟了幾分,勸道:“你也要注意身體,別太拼了,玄學局上下都靠你呢。有哪裏不舒服,記得跟我說。”
“嗯。”楚明淵應了一個字,淡淡的鼻音,淡淡的疏離感。
他很久沒有用這種敷衍又疏離的态度對她了,林靜心裏有點不高興,不願用自己的熱情去敲擊他。反正,兩人之間,希望沒有私情的,明明是她。
林靜不說話了,徑自開車。
楚明淵也繼續開口,他一直安靜地睡在副駕上,氣息均勻,不輕不重,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樣。就連到了邕州玄學局的招待所,也是林靜叫醒他的。
“楚明淵?到了。”
楚明淵睜開眼睛,眼中似乎有絲絲紅色。林靜先是一愣,仔細看才發現是血絲。
他累壞了。林靜心裏輕輕一嘆,叮囑:“你不用送我了,酒店在就附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她拿了包下車,走了兩步,又回了頭,說:“你……”
可回頭一看,卻發現楚明淵沒有目送她離開。
這一次,楚明淵就像酒店裏有什麽東西一樣,急匆匆地跑了進去。
他怎麽了?林靜忽然很擔心,揚聲說:“楚明淵!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
楚明淵因為她的話停頓了一步,随即又像沒聽到一樣,沒有回答一聲,反而加快了腳步。
三分鐘之後,楚明淵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是督察,以指導的身份來到邕州的,招待所給了他一間單間。楚明淵本來拒絕的,他不想搞特殊化。但這一刻,楚明淵再也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慶幸自己的是一間單間。
“砰!”
他将門摔上,只來得及将身上的設備連同外套丢在床上,然後就沖進了浴室。
“嘩啦——”
他顫抖的手擰開了花灑,3月天,邕州的天氣已經開始變暖。這冷水潑在身上,令他一陣陣顫抖,居然沒有把他身體裏奔騰的熱血冷卻下去!
楚明淵當機立斷地伸出手,按下了浴室裏的沐浴露。
這是普通的招待所,裏邊的沐浴露也是劣質的,劣質的沐浴露落在他的手心,鮮血一點點流了出來。
一陣陣刺痛傳來,終于令楚明淵的腦袋清醒了過來。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貼着牆壁滑了下去。
冷水無情地打在他身上,楚明淵這時候才敢将氣息松懈下來。
剛才在車上,林靜的銀針确實起作用了,但……只有那麽一會兒。
如果他沒有選擇傷害自己,那麽在路上,他已經狠狠傷害林靜了。
怎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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