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二天下午, 林靜準時出現在玄學局的招待所門口, 等了快十五分鐘,楚明淵才下樓來。
林靜一見他就問道:“你的手怎麽了?我看看。”
上邊包了紗布,受傷了?
楚明淵卻搖頭:“不小心劃傷而已, 不要緊的, 走吧。”
真的不要緊?他手上的紗布厚度, 可不是一般的沒事。
林靜對他的回避略不高興, 又礙着身份不好多說, 只好換了種方式關心。她伸出手:“那鑰匙給我, 我來開車,你擅長戰鬥,有事也好罩着。”
楚明淵從善如流, 将鑰匙放在她手上。
鑰匙落在手心的剎那, 林靜的一點修為從掌心透出,滲入鑰匙上,再如羽毛似的觸碰了楚明淵的手。那動作非常快,連楚明淵都沒有發現,鑰匙已經落下了。
林靜的心微微一沉。
他手心上的上确實沒特別嚴重,但也已經滿是傷口,看樣子, 像是什麽東西劃傷的。他怎麽回事?他來邕州也只是個戶口辦理業務的指導,又不是來沖在一線辦案,為什麽短短一/夜之間,手上就有這麽多傷口?
可楚明淵既然隐瞞, 就算她問,他也不會說。林靜只能将疑惑壓下,把鑰匙抓住,轉身說:“走吧。”
不過就是去找碴算賬而已,應該不要緊的。再說了,不管什麽傷,有她在,等回來了,她再想想辦法,給他治一治。
外傷而已,不用緊張。
兩人先後上了車,林靜跟着導航走。邕州城市不大,東湖路離招待所也就20分鐘的時間,可到了東湖路31號附近,兩人才發現,這地方,不好走。
東湖路31號附近,是城中村。
邕州是個新興城市,城市擴展得極大,但是城中村非常多。東湖路附近因為靠近邕州最大、最便宜的一個菜市場,所以巷子跟迷宮似的。31號并不是一棟房子,而是一大片自建房。
林靜和楚明淵站在巷子口沉默了三秒。
這要怎麽找人?
三秒之後,楚明淵走向路邊一個糖煙店,問道:“你好,31號這裏,是不是住了一位胡小姐?”
開糖煙店的是個中年男人,有着本地人特有的田字臉。看到顧客,他本來是打起精神迎接的,聽到“胡小姐”三個字,立刻看了店裏一眼,搖頭用不怎麽标準的普通話說:“不、不知道。”
這表情,顯然就是知道。林靜猜,這位“胡小姐”在這一片,名聲肯定不大好。說不好,還是些桃色的名聲,所以當地的男人不想跟她沾上關系,生怕被家裏的老婆一頓大鬧。
她正想着怎麽從老板嘴裏打聽出消息,楚明淵卻已經道謝走了。他往巷子裏走了一段,找了家是女店主的服裝店,又問:“你好,請問胡小姐家怎麽走?就是……”
他為難地看了一眼身邊的林靜,意味不明地說:“那個胡小姐,我問她要回點東西。”
女店主一看,這麽個高大帥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價格不菲。男人身邊還跟着個女人,身衣着精致,一看就是個高級知識分子。
這一男一女,找胡小姐,要找回什麽東西?
女店主眼珠子一轉,已經腦補了一波網騙錢財、被人追上門讨要、正室毆打狐媚子的大戲。她樂得見着,果斷地指了路:“沿着這條巷子一直走,看到岔路就往左拐。看到個祠堂,對面就是姓胡的家,好找得很。”
楚明淵一點頭:“謝謝。”
他大步往前走,等林靜追上了,他看看周圍沒有人,才停了下來,小聲解釋說:“對不起,權宜之計,為了打聽消息。”
“我知道。”林靜眉頭皺了皺,她當然知道他是故意引起那女店主的誤會,好利用女店主的腦補,盡快找到那赤狐妖。他特意解釋,難道還以為她能誤會什麽嗎?
兩人之間幹幹淨淨,她能誤會什麽?
楚明淵看得清楚她的表情,不由得伸手捏了捏眉心。
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此刻在他心中的自己,是個多麽龌龊的東西。算了,反正也沒有多少時間了,不要解釋,免得多說多錯吧。
“嗯。”他應了一句意義不明的話,繼續往前走。
31號的巷子又長又深,裏邊全都是自建房和小店,兩人足足走了20分鐘,拐了又拐,才看到女店主說的祠堂。
比起祠堂,更顯眼的,果然是祠堂對面的房子。
四周全都是自建房,灰撲撲的水泥牆,除了給窗子上防盜網,連牆體的膩子粉都不肯刮一下。網線、電線卷成粗大的一捆,壘在歪斜的電線杆上。
而眼前這棟房子,就像忽然穿越過來的,另外開辟的時空一樣。這是一棟小巧精致的三層木樓,木質的大門兩旁,挂着兩盞紅燈籠,燈籠四周垂着細長的穗子,随着風一搖一擺的。
透過院門,裏頭兩層小樓上,一個女人正靠在二樓的美人靠上,手裏搖着折扇。她遠遠地看到門口站着的男女,用扇子遮住臉小了一聲,扭頭對房子裏說了一句什麽。
沒一會兒,大門就被打開了,一個纖弱袅娜的女子,穿着白色的連衣裙,套了一個呢子鬥篷,欠身說:“歡迎貴客光臨,我們小姐等很久了。”
楚明淵和林靜跨過大門,聽得後邊“吱呀”一聲關上門,那女子就走在了前邊。
大門之後,是個小小的院子,華南的天氣溫暖潮濕,冬天也不冷,所以院子裏花木蔥茏,漲勢都非常好。院子的一角,還種了顆芭蕉,已經重新抽出翠綠的大葉子了。
兩人進了客廳,就像一步之間回到古代一樣,裏頭一水的木桌木椅,全都是酸枝木的。女子請了他們在圈椅上坐下,又退了下去。
客廳的一角擺着一扇十二折的屏風,填漆螺钿,圖案是蘭花蜻蜓。林靜看得直皺眉,這屋子裏,別說這一套套桌椅家具,就是這一張屏風,就得一兩百萬。
富貴成這樣的一個妖怪,躲在華南邕州的一個小巷子裏,被人當成勾/引男人的狐貍精?那赤狐妖是腦子有問題嗎?
“哎喲,不好,小姑娘心裏罵我呢!”
一聲嬌笑,“咚咚咚”的腳步聲響起,赤狐妖從填漆螺钿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14-15℃的天氣,她穿了一身松綠色的七分袖立領旗袍,那綠色襯得她,真一個膚光如雪、眉目如畫。她搖曳生姿地走過來,在椅子上坐下,手裏的檀木折扇也放了下來。那手腕伶仃仃的,腕骨突出,仿佛一握就碎。
看看,這才是真的狐貍精啊。林靜心中贊嘆,跟眼前這位千年老妖比起來,她見過的那些豪門美人都跟庸脂俗粉似的。
沒有她美,也沒有她風情萬種,更沒有她身上那股妩媚、柔婉又脆弱、疏離的矛盾感。
林靜覺得,自己要是個男人,這一刻已經原諒她的算計了。
被這樣的美人算計,是應該的,是美人垂憐。就算知道這是化形出來的,但網游捏臉都捏不出這麽妩媚風情的。看着這張臉,有什麽不能原諒的?
林靜輕輕地嘆了口氣,還沒想好怎麽換開口的話,眼前人影一閃,楚明淵已經出手了。
他驀地發難,連林靜都沒看清楚,他的手已經捏住了赤狐妖的脖子。
“昨晚在路上。”楚明淵危險地眯起眼睛,問道:“你做了什麽?”
赤狐妖的眼睛瞬間睜圓,好像沒想到一個年輕人能有這麽快的身手似的。
“咣啷”,瓷器碎裂的聲音伴着女子着急的聲音傳來,“小、小姐!”
赤狐妖好像被這一聲呼喚驚醒了,她擺擺手,柔聲說:“不要過來,你打不過的,連我都打不過呢。”
女傭抿抿嘴唇,眼淚嘩的一下掉了下來,無助又彷徨地站在原地。
而赤狐妖,則一臉認命地看着楚明淵,嘆息一般問道:“車是我攔的沒錯,可你覺得,是我做的?”
這話幽怨又難過,聽得林靜自己都不忍心了。
楚明淵卻絲毫沒有受影響,重複了一遍:“你做了什麽?說!”
赤狐妖眨了一下眼睛,閉上眼說:“你殺了我吧。”
這模樣,實在很讓人多想。
例如,會不會這赤狐妖等了楚明淵許多年,就為了見一面,沒想到等來了舊情/人帶着新歡,掐着脖子責問她,還要殺了她。
世上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忍心這樣殘忍地對一個妩媚柔婉的女子。
但,很可惜,楚明淵的骨子裏,有一半的狐妖血。
他手中藍光一閃,一道符咒拍在赤狐妖頭上。赤狐妖驟然變色,卻只來得叫一聲:“你敢——!”
就聽“嘭”的一聲,旗袍、折扇、戒指、翡翠項鏈掉了一地,一只赤狐蹲坐在了酸枝木圈椅上。
頭頂還貼着一張黃色的符咒。
這樣子,可就跟美人相差了十萬八千裏了。
“噗……咳!”林靜忍不住笑,又趕緊打住,她反客為主,對傻了的侍女說:“去重新端茶過來,你家小姐現在會說人話了。”
“說你妹的人話!”赤狐妖被暫時封了法力,現出原形不說,伸了爪子想把頭頂的符咒扒拉下來。
楚明淵随便她扯,還回到了林靜身邊坐下。
赤狐妖努力了半分鐘,爪子怎麽抓,就是沒辦法把符咒扯下來,最後只能作罷,沒好氣地問:“這位大佬,你什麽來歷?跟我一個小狐貍為難幹什麽?不跌份嗎?”
侍女又送上了兩杯茶,放在茶幾上。楚明淵卻沒有拿起,又重複了一遍:“你做了什麽?”
“真是窦娥冤!你這麽個大佬,我能做什麽?”狐妖沒好氣地說:“我就是看到有人被夏海生的徒弟攆出來,好奇嘛!我到了一看,好家夥,還是個身負狐妖血脈的人,這不是好奇嘛?就催動了一下你的狐妖血脈。”
催動他的狐妖血脈?楚明淵眉間的神色登時冷了三分。
“對啊!”赤狐妖指天發誓,“除此之外,我真的什麽都沒做,我要是做了,我被騙過的男人找到,身上的錢一分不剩!”
“發誓有用的話,世上就不需要警察了。”林靜淡淡地說,“胡小姐是嗎?實不相瞞,我是名醫修,我沒聽說過,狐妖血脈被催動之後,除了妖力上漲,還有別的表現。”
赤狐妖聞言,眼中登時露出一抹微妙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說:“小姑娘,你見過的狐妖,都挺正派嘛!”
林靜不由得轉頭看向楚明淵,等着他反駁,沒想到,楚明淵的眉頭緊緊皺着竟然沒有說話。
她心裏登時咯噔一下。
昨晚楚明淵确實不正常,那樣子和中了狐媚術是一模一樣的,她已經表明了态度,狐妖血脈被催動,是不會動情的。這就等于說,赤狐妖在說謊,楚明淵不會聽不出來,那麽,他為什麽不做聲?
他覺得,那股沖動,真的是從他血脈裏帶來的?
“小夥子,我一見你就知道了,你身上有夏海生的封印。”赤狐妖慢悠悠地說,“你從小就有,所以,你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人。但是,你比誰都清楚,你作為人的成長裏,缺了些東西。”
缺了些東西?林靜心裏的疑惑更大了,她在楚明淵身邊十年,從來沒有聽說楚明淵缺了什麽。
他生在最頂級的豪門,能缺什麽?
可楚明淵的臉色,卻瞬間變了。
他立刻站起來,一個字都沒有說,抓起林靜的手就走。
可赤狐妖的聲音卻比他的腳步更快。
“小子,你啊,過着清心寡欲的生活,連……唔,人類的醫學用詞叫什麽?就是做夢會有的那種現象……”
話一說出來,楚明淵的臉就像被抽了一下似的,變得又紅又白。他不由自主地松開林靜的手,可松開還沒到一秒,林靜馬上又握了回去。
楚明淵裏立刻掙紮,想甩開她的手,林靜卻借着他甩開的手,與他十指緊扣,讓他再也沒有機會甩開。
她的手柔軟、溫暖、幹淨,而且堅定有力,簡直不像女孩子的手。
可是……楚明淵卻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一雙幹淨柔軟的手。
“生理現象而已,你覺得一個醫生會覺得難堪、羞恥嗎?”林靜的聲音裏帶着淡淡的溫柔,“如果實在放不開,不如将我當成真的醫生,你是我的病人。做人最忌忌藥諱醫,還忌諱都什麽年代了,還對‘性’相關的任何事都當成肮髒。”
“有欲/望、沒有欲/望,都是很平常的事,都是正常的生理現象,是人體的正常反應。有什麽好難堪的?楚明淵,我不是保守的女性,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我是個醫生。”
是,他早知道她是個醫生,但是,她并不知道,他心裏對她有多麽龌龊的思想!
“不是哦。”赤狐妖的聲音又笑嘻嘻地響起了,“小姑娘,你沒有理解到,他呢,體內的狐妖血脈被壓制了,所以從小沒有欲/望。你能理解嗎?一般少年變成男人,是會經歷‘偷偷洗內/褲’這個環節的。但是,他沒有。”
“而昨晚,我不過是小小的催動了一點他體內的狐妖之血,他就忍不住了。為什麽呀?”
“別人都以為,狐妖都是放蕩的物種,可只有狐妖自己才知道。我們啊,癡情得很,我們血脈裏蘊含的念想,只為心尖尖那個人而動。”
心尖尖那個人?林靜心頭狂跳,但她更清楚,這個時候,不能出現任何情緒變化,尤其是不能露出冷靜、冷漠之外的任何感情。
那都會傷到楚明淵。
“我知道啊。”林靜語氣平常,扣緊了手指。“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他心尖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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