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高二

一到十一月,煙市的氣溫驟降,仿佛從夏天一下子過渡到了冬天。光禿禿的樹木,面對着冷風無力掙紮,空中不見鳥兒飛來飛去的身影。

學校通了暖氣,教室暖和的像被窩,從室外進來的同學體驗冰火兩重天的滋味,鏡片被厚厚的白霧覆蓋。

校園裏沒人頭鐵穿夏季校服,服服帖帖換上了冬季校服。

初升的太陽高高懸挂天邊,蘇葉老師溫柔的女聲朗讀文言文,配以緩慢的節奏情感充沛,讓本就昏昏欲睡的學生們一個勁的朝她磕頭。

室內充斥着咖啡和風油精的味道,藏在書後面的學生眼皮無精打采的耷拉着,一不小心就閉上了眼睛進入小憩狀态。

突然響起了二聲狗的嗚嗚低吠聲,聲音很有穿透力,不像是從外面傳進來的。人也不會發出這麽奇怪的聲音。

蘇老師的課講到一半,戛然而止。

氣氛有一瞬間凝滞。

蘇老師問道:“你們班跑進狗了嗎?”

“沒有。”同學們撐着疲憊的眼皮,異口同聲地說。

蘇老師從講臺上下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咔嗒咔嗒,清脆地回響。

打瞌睡的人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口水,端端正正地坐着,手握着根筆,擺出認真努力學習的模樣。

蘇老師路過一行行的人,眼神帶着探究和審視,面無表情地警告:“誰的手機響了趕緊關掉,否則後果自負。”

袁純手握成拳頭大小捂在嘴邊,像是病的很重,咳了好多下,咳得歇斯底裏。

她這麽一打岔,冰凍的教室像開了一道縫,衆人有了喘息的空。

蘇老師瞥了她一眼,扶起鏡框說:“最近天氣變涼了,容易生病,你們感覺不舒服別拖着,及時到醫院就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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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完整個教室,毫無所獲,她才繼續上課。

第一節課下,課桌趴下一大片同學,火急火燎的和周公赴約。

袁純抱出一條小黃狗,驚呆了其他沒睡覺的人,一些人過去圍觀。

原來上課的響動是狗發出的叫聲。

小狗體型差不多是袁純的半個手臂長,毛絨絨的看起來很漂亮,縮成一團,攻擊性非常弱。

它有點怕生,裝腔作勢地嗷了幾聲,就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雞,被拔掉了身上的毛,一點氣勢都沒有。

蔣修說:“你家的狗嗎?怎麽帶學校了?”

袁純摸着狗狗的毛說:“不是我家的,今天停車的時候看到它窩在地上發抖,就帶了進來。”

蔣修皺眉:“路上碰到的你就敢帶進來,身上多少細菌你知道嗎?”

一個女生說:“我最近在學校見了好多狗和貓,不知道是家屬樓那邊人養的還是沒人要的流浪狗。”

袁純不耐煩地說:“我準備找門房爺爺,商量怎麽處理這條狗。”

蔣修無奈道:“那你盡快,藏好別讓王老師看到。”

小黃狗又叫了幾聲,語言不通,衆人努力猜測他的意思。

“小狗是不是想吃東西啊?”

“好可憐啊,它看起來好瘦。”

沒有狗糧,零食也不敢确定它可不可以吃,他們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狗能吃餅幹嗎,我早上買的還沒吃。”

一個養過狗的人說:“我家的狗喜歡吃火腿腸,切成小塊吃得可歡了。”

袁純問道:“你們有火腿腸嗎?”

幾個人搖搖頭。

她語氣低落:“那怎麽辦啊?”

陸知欣從桌子側面的粘鈎上取下書包,直接了當地拉開拉鏈,胳膊伸進去摸出一根火腿腸。

她手中拿着火腿腸,在座位上糾結了數秒。自從上次班裏對峙之後,她和袁純再沒有說過話,碰面當對方是空氣。

會不會讓別人給比較好?

陸知欣慢騰騰地起身,走到了袁純的桌前。

近距離看了眼小黃狗,她放下這根火腿腸說:“給它吃吧。”

袁純一愣,動了動唇說:“謝謝。”

她似乎沒想到願意貢獻火腿腸的人會是陸知欣,眼裏的驚奇呼之欲出。

“不客氣。”

陸知欣笑了笑,感覺站這多餘,她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袁純懷裏抱着小狗一直沒撒手,全身像籠罩着一層母親般慈祥的目光,跟平時嬌縱刻薄的模樣判若二人。

楊依難免感慨了幾句:“我以前覺得她性格不好,一定是難相處的人,但對狗這麽好人也沒多壞吧。”

陸知欣別了一下頭,看向袁純那邊:“人本來就很難定義啊,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每個人身上都有優缺點,重要的是你能欣賞到一個人的優點,也能包容這個人的缺點。”

嘉禾高中還有另一個別名,煙市體育學院,一學期進行一次體質測試。

測試的項目有坐位體前屈、立定跳遠、仰卧體坐,更讓學生聞風喪膽的是女生必須跑800米,男生必須跑1000米。

除了跑步是硬性要求,別的項目老師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過不了的學生要補考,考不過繼續考,有些體質差勁的人直到畢業補考都過不了。

到了體測這一天,同學們統一換上運動服,怕冷的人外面再裹一件棉襖,不倫不類的打扮,但是夠保暖。

學校操場只有一條跑道,一波安排十個人跑。輪到396班時已經上午十點多了,大家沒吃早飯,排隊時還能聽到肚子叫的聲音。

縱使很餓,制造噪音的功底不減,三五成群熱火朝天地站一塊聊天。

初螢颠颠地跑出來:“知欣大佬,借我好運,讓我順利過八百。”

人這一生最大的可悲不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而是離終點差一點時被通知結束離場。

初螢的生命裏有很多次差一點,比如考八百這個事情,差二三十秒的人一開始就清楚知道自己過不了,報以不高的期待,她每次覺得差不多,結果卻是差一點。

從天堂到地獄不過如此,失落感令人窒息。病急亂投醫,實在有些沒轍了。

陸知欣認知領域拓展了,她跑八百的速度不算拔尖,中游以上的水平,這種水平的人還能當神婆?

“你應該找袁純啊。”袁純跑步就像腳底踩着滑板,拉開第二名整整快半圈,後面的人累死累活都望塵莫及。

楊依撓了撓額頭:“袁純說你是第一名,跟考試有關的應該找你。”

身負重任的陸知欣嘆口氣:“怎麽借啊?”

初螢神态認真,泛着激動的色彩:“你就說初螢一定會過八百米,哎呀,再加個限定詞,初螢今天一定會過八百米。”

陸知欣斂着眉笑了,跟着她說:“初螢今天一定會過八百米。”

“謝謝。”初螢感恩戴德地和她握住手。

彭民達單手插在兜裏,笑得吊兒郎當:“我們菩薩還用找人借運?”

周圍人視線紛紛看過來:“什麽菩薩?”

彭民達笑了,指間點了點眉心的位置:“那麽大一個标志,你們沒看明白?”他用一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瞧不起愚者的腔調,語氣裏濃濃的得瑟。

初螢最近上火了,一顆痘正好長在了兩道眉毛中間。聽他這麽一說,頓時惱兇成怒地揮起拳頭。

彭民達眼睛尖,急忙向後一閃,初螢連他的衣服邊都沒挨着,嘴賤之後他跑路。

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後面追,有人起哄他倆,嬉笑聲不停。

餘時州身子傾了傾,垂着眼笑道:“我也需要借點運氣。”

他的手橫在半空中,手指并攏微彎,意思不能再明顯。

陸知欣長長的眼睫揚了揚:“運氣有限,你來晚了。”

餘時州愣了下,似乎是沒想到,嘀咕了一句:“你這就有點小氣了。”

“啪”一聲,陸知欣拍了拍他的掌心:“可以了。”

“過分。”餘時州瞪大了眼珠子,咬着音。

陸知欣翻了翻口袋,找到一塊巧克力:“祝你旗開得勝,一騎絕塵,獨占鳌頭。”

餘時州撕開包裝袋,扳了一塊:“算你有點良心。”

跑步的痛苦值如果有峰值,一定出現在跑後。二圈跑道跑下去,嗓子冒煙,産生嘔吐惡心一系列的反應。

陸知欣跑完走進草坪,每一步都像踩在輕如鴻毛的海綿上,軟綿綿的,找不到重心。

實在難受,她腰弓着下移成蹲的姿勢,頭抵在膝蓋上吐氣。

監考老師看到她蹲下後,在邊上叫喚着:“同學,趕緊站起來走幾圈,別蹲下!”

陸知欣手指抵着大腿吃力地起身,胳膊上多了一只手将她扶起。

有了別人的幫忙,她站起來容易多了。

陸知欣眼底翻湧着驚訝,扶起她的人是袁純。

熱氣不斷在上湧,她臉上溫度很高,腳步虛浮地移動。

扯了扯幹燥的嗓子:“謝謝你。”

袁純不鹹不淡地說:“你走一會緩緩再坐。”

餘時州從另一個方向攙住她胳膊:“我來吧。”

袁純松開手:“我先走了。”

陸知欣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溫暖,長長的眼睫在光線下看上去毛絨絨的。

餘時州幹巴巴地說:“你們兩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陸知欣嘿嘿一笑,語氣有點遺憾又像釋懷了一樣:“同學之間幫忙不是應該的嘛!”

這一天,注定是受苦受累的一天,體測完灰溜溜地回教室上課。

響應課改的號召,老師和學生共同建設課堂,王有為講課,同學們撕心裂肺地咳嗽,作為一批好學的人,音量必須蓋過老師。

王老師中間一停頓,咳嗽聲的沖擊下思路就卡殼。

他暫停授課:“你們先自己看着。”

同學們心照不宣地對視,我們一個個都成病秧子了,這節課不會繼續上了吧。

王有為帶回一個擴音器,挂在腰上,“滋滋”的聲音流動。

他捏着麥克風:“為了學習,咱們就要不擇手段。跑急了咳嗽很正常,下去以後多喝水,吃點藥別感冒。”

“……”

我們都是好孩子,異想天開的孩子。

周末,陸知欣抽空和家人開了會視頻。

到底是她的媽媽,楊雨念第一句話就是:“你胖了,臉圓了。”

陸知欣默默心虛了一下,雙手拖住兩邊的臉:“有嗎?”

楊雨念胳膊肘捅了捅坐在旁邊沙發上的陸深:“你過來看看你女兒是不是胖了?”

陸深屁股往過來挪了些距離,臉出現在鏡頭裏:“是胖了。”

一擊命中。

陸知欣傷心了。

陸深翹着腿,和顏悅色地開口:“生活費夠嗎?”

陸知欣嗯了一聲:“夠的。”

陸深緩慢地叮囑:“吃好了飯才有力氣學習,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夠爸爸再給你打錢。”

楊雲念啃着一塊橙子:“你爸說的對,就算大學考得再好,身體搞垮了,多麽得不償失。”

陸知欣點點頭:“我會好好吃飯的。”

他們不知道,現在有個人幹着監督員的任務,她一日三餐,吃得很健康。

陸知欣和楊依出來逛街,買帽子圍巾之類的保暖物,順便楊依要買刺繡材料包做文化鑒賞課的作業。

老師展示過上一屆同學的作品,部分人敷衍交差,不乏有才的同學,剪紙栩栩如生,毛筆字遒勁有力。

櫃臺琳琅滿目,展示的東西五花八門,除了圖案漂亮的平安符,還有書簽、團扇、杯墊、鑰匙扣,甚至可以繡到衣服上。

陸知欣準備了一幅畫,她随意看一看,視線垂着,盯着一對情侶胸針出了神。兩個卡通小人,一個戴黃帽,一個戴藍帽,形狀看起來不複雜,就是不知道繡的時候會不會很難。

她很少用針,針線活的水平可想而知,買回來可能就是糟蹋。

楊依舔着唇角笑了笑:“你想買就買吧。”

陸知欣沉吟幾秒,緩緩說出她的擔心:“我怕我繡不好。”

楊依眨巴眼睛擡起頭:“一回生二回熟,繡着繡着就會了。”

陸知欣覺得有理,繡的不好她就藏起來,當成一個秘密。

商場放着一個電子秤,楊依興奮地站上去稱了下:“它是不是不準啊,我今天又喝奶茶又吃蛋糕,我才比在家稱的多一斤。”

才多一斤?

陸知欣一噎,沮喪着一張臉:“我不稱,我爸媽都說我胖了。”只要不稱體重,她還可以騙騙自己沒胖。

楊依的視線順着她烏黑的頭發,一路往下劃,彎着眼笑了笑:“胸是不是變大了?”

陸知欣:“?”

她低頭瞟了瞟,臉頰緋紅:“衣服的緣故!”

楊依若有所思點點頭:“臉上的肉确實比以前多。”

陸知欣聲音有點悶:“我從今天起戒糖一個月會瘦嗎?”

楊依平靜陳述:“我覺得懸,你這是幸福肥。”

人生啊!

陸知欣的心情十分複雜,肩膀一塌,談戀愛為什麽會讓人發胖啊!

陸知欣點電話給這個令他發胖的罪魁禍首:“你在哪兒呢?”

餘時州開了免提,周圍的環境很吵,他的聲音在話筒裏聽着有些失真:“我在網吧。”

陸知欣想了一下:“是新世紀嗎?”

餘時州輕咳了聲:“對。”

陸知欣坐上了出租車:“幾號啊?”

餘時州似笑非笑:“怎麽着,查崗啊?”

陸知欣想笑:“是啊,查你是不是在和別的小姑娘玩游戲。”

餘時州低低地笑了笑:“玩游戲的小姑娘沒有,但我在和一個小姑娘打電話。”

“……”

陸知欣來過一次網吧,輕車熟路地找到餘時州的機子,站在了他的身後。

屏幕閃着各種特效,他神情專注,手指噼裏啪啦點着鍵盤。

一局結束,系統給玩家排名。

餘時州背靠後,摘掉耳機,拇指按着食指的關節,攻擊性散的無影無蹤,整個人呈放松狀态,對她的到來一點都沒察覺。

陸知欣輕輕地放下袋子,掌心覆上他的眼睛。

她抿唇克制着發出聲音,不動聲響地看他反應。

餘時州眼前黑黢黢的,什麽東西都看不到,一雙柔軟的手貼着他的眼皮,觸感溫熱,淺淺的清香萦繞鼻尖。

不用多想,他猜到了這是誰。

餘時州沉默了下:“你來了啊,我女朋友今天不過來,我這一天時間都是你的。”

啊?

陸知欣手指有點僵,事情的走向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聽不到回複,餘時州不怕冷場繼續說:“想玩什麽游戲你盡管提,或者我們出去玩也行。”

他抓住她的手,暗示性的捏了捏。

陸知欣氣鼓鼓,低下頭牙齒含住他脖頸上的一塊皮膚,洩恨般咬着。她咬了一下,沒立即松開,牙齒還在一點點施加力度,疼痛加倍。

餘時州“嘶嘶”抽氣,張嘴求饒:“欣欣,別咬。”

陸知欣還是不解氣,抽出一只手,揪了揪他的耳朵。

餘時州誠懇地認錯:“我能不知道是你嗎,開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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