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秦渡涼的後背被掄了一椅子,這會兒隐隐作痛。
言灼當然知道,下山上了省道之後只能盡量穩着開,慌亂之中沒有導航,言灼只能靠對來時路模糊的記憶在開。
好在大致的方向沒有錯,雖然沒有開上省道,但起碼是條公路,并且持續開了一個多鐘頭後,看見了一些現代化的建築。
“張新羽看上去吓壞了。”秦渡涼試探着說。
“是啊。”言灼放慢了些車速,随意應了聲。
顯然言灼沒有想要接這個話題,不知是完全沒聽出秦渡涼的意思,還是只是真的沒在乎這句話,言灼自顧自地說:“我得找個醫院。”
“怎麽了?”秦渡涼問,“你哪兒不舒服?”
言灼無奈,“我想讓你看看醫生,你不是挨了一下子嗎?”
“那一下子算什麽。”秦渡涼說着,擡手揉了揉肩膀,“沒事,不用看。”
言灼無聲地抿抿唇,他原本只想從秦渡涼這裏借輛車而已,結果發展成兩個人驅車幾百公裏五個小時來到自己老家,眼下很有可能不得不在一起過夜的情況。
豐田開在陌生的路上,進到一個不認識的縣城,言灼減速慢慢沿着縣城裏的馬路,想找個起碼外觀上看上去是幹淨的酒店。
眼下還有十五分鐘到淩晨一點,整個小縣城都很安靜,風刮着人行道上的塑料袋,路邊門面的卷簾門也被風吹的咣咣響。
縣城是休眠狀态,闖入這裏的外鄉人也只是想找個落腳點。
不知是環境有些陰森,還是不自覺地融入這淩晨的氣氛,言灼的聲音也低了很多,“那邊那個快捷酒店可以嗎?”
“行。”秦渡涼的聲音聽上去很累。
也該累了,跑完拉力賽接着跑國道和高速,又上山搶人,差點1v一個村。
言灼把車停進酒店院子,它甚至沒有一個停車場或者車庫,只是酒店門前的一個大院。
“要一個标間。”言灼跟前臺說。
前臺登記的人是個姑娘,蓋着毯子在躺椅上睡得迷迷糊糊,打着哈欠坐起來,“稍等。”
言灼就等。
等那臺老式電腦啓動,散熱器轉起來的聲音堪比沾滿灰塵的排氣扇,姑娘在臺子上摸到一副眼鏡,帶上。
接着,沒有出現言灼很擔心的話,比如:只有一間大床房了。
因為出現了一句更恐怖的。
“不好意思啊,只有一間單間了。”
“單間?”言灼問,“是……什麽樣的?”
“一張小床。”姑娘說,“住嗎?90一晚,押金45。”
言灼欲哭無淚,欲言又止,欲語還休。
言灼只能扭頭,問,“住嗎?”
秦渡涼點頭,“加條浴巾,再加條被子。”
姑娘說:“浴巾另加15,被子30。”
秦渡涼:“好。”
說是快捷酒店,進來之後的陳設古樸又老舊,和外面的燈牌完全不一樣。
像是二十年前火車站舉着“住宿30”的大哥說,咱們正規賓館,可不是招待所,然後被大哥一輛三輪摩托給拉去了一個小破旅館,旅館門口XX招待所的貼紙甚至都沒撕幹淨。
言灼感覺手裏的房卡或許是這整個建築裏最先進的設備了,滴滴兩聲開門後,還好,沒有想象中撲面而來的黴味,只有木頭家具放久了的味道。
而那唯一的小床,是真的小。
秦渡涼:“你先洗澡,你睡裏面。”
言灼:“我睡地上吧。”
姑娘打着哈欠來送被子,那被子薄得還不如姑娘剛剛在樓下蓋的毯子……
言灼又沉默了。
秦渡涼捏捏被子,“你跟我都睡床吧,別折騰了。”
言灼點點頭。
确實沒有折騰的必要了,這一天已經夠折騰了。
窄窄的單人床兩個成年人平躺着,肩碰着肩。秦渡涼很快就睡着了,他今天實在是太累,舊傷又添新傷。
言灼一時睡不着,旅館的窗簾不遮光,淺粉色的,透着街對面建築燈牌的光進來,那燈牌還是閃爍的。
言灼偏頭,看着秦渡涼睡得眉心擰着。他不知道秦渡涼是痛的,還是在做噩夢。
他側過身來,大着膽子從被窩裏伸出胳膊,然後搭上他小腹。輕輕地,帶有節奏地拍着他,試圖讓他睡得更深些。
***
“都說了受了傷就多休息幾天。”言灼把吸管放進杯子,湊到秦渡涼嘴邊,“喝點水,我給你講今天的題。”
出院當天就去上學的後果就是,随便一個哥們過來摟他一下,說:涼哥你虎啊!比賽我看了!太牛逼了!
然後摟着他還晃他:哇別人騎摩托都是裝裝逼玩一下,你真去比賽啊!涼哥你真是——啊!涼哥!
他涼哥本來就一瘸一拐,被那哥們激動的心激動的手晃的一個踉跄,在跌地上之前,秦渡涼扶住了牆,并且也撞了一下背。
總之,在第二天躺回了107。
言灼請了晚自習的假過來給他帶了習題和卷子,秦渡涼的爸媽似乎很忙,這個言灼聽說了,畢竟是企業家。言灼原本想和秦渡涼拉遠一些關系,就像小姑說的,和人家階層不一樣。
但不知道為什麽,秦渡涼總是對着自己笑吟吟、馬上就能搖尾巴,轉而對其他人時,又是那個桀骜嚣張的貴公子,他又沒辦法拉遠。
不過無論如何,高中畢業之後大家各奔東西,這段時間也會慢慢忘掉吧。
這麽想着,好想也沒什麽心理負擔了。
言灼給他喂完水,從書包裏拿出今天的英語卷子,放在他床上的小桌上,“這是今天的随堂考,你先寫,我去書房寫作業,幫你計時。”
秦渡涼悶悶不樂地“喔”了聲,又說:“你不能在這屋寫嗎?”
“能是能……”言灼看了眼他這房間的書桌,“我擔心……碰壞你東西。”
那桌子上一個時下流行的新款游戲機,一些工藝品,一些手辦,和一些摩托模型。總之看上去造價不菲,并且這棟別墅沒人住,所以這房間裏的書桌充當了置物作用,并沒有多大的空間擺他那些習題和卷子。
這是秦渡涼第一次感受到言灼的卑怯。
他整個人在床上僵了僵,深秋的別墅小區裏早沒了蟬鳴雀叫,取而代之的是秋風蕭瑟。
唰啦啦的風明明刮不進來,可他看着床邊站着的少年,感覺全世界的風都在欺負他。
“言灼。”秦渡涼說,“在我這裏什麽都不要擔心。”
有時候言灼覺得秦渡涼不太像自己的同齡人,或許不同階層的教育方式,以及原生家庭帶來的不同影響,讓秦渡涼這個人,既嬌生慣養,又馳騁疆場。
所以他說的這句“在我這裏什麽都不要擔心”聽上去……好像是真的能做到一樣。
言灼半垂着眼眸,“好吧……”
然而下一秒,秦渡涼認真篤定的模樣立刻變了,“所以蘇夏真的不是你女朋友吧?”
言灼那邊剛坐下,回頭,一臉莫名其妙又無可奈何,“不是。”
說完臉又紅了,他初中在縣城裏念,生理衛生課就發了書,課也不上,書翻過兩頁,紅着臉合上了。那匆匆兩頁就是他對生理的全部知識儲備,所以秦渡涼提到蘇夏,他就想到那天幫忙拿衛生巾,喉嚨都滞澀了。
“那就好。”秦渡涼躺回去。
“為什麽?”言灼又問,這一問單純是好奇,而且秦渡涼如釋重負的樣子,讓言灼感覺微妙的難道蘇夏得罪過他?
秦渡涼抿抿嘴,“因為……彭謙,我兄弟,他喜歡蘇夏,我不想他難過。”
“原來如此。”言灼點頭。
“是的沒錯。”秦渡涼跟着點頭。
“做卷子吧。”言灼說。
接下來是筆尖與紙張接觸摩擦的聲音,在隔音極好的別墅房間裏,無人打擾的靜谧夜晚,這鋼筋水泥的房子如同一個結界,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當晚,秦渡涼止痛藥效結束後,痛的冷汗涔涔。
言灼有些奇怪的是,秦渡涼受了這麽重的傷,他父母真的完全不照顧嗎,這麽有錢的家庭甚至連個護工都沒找。
以至于要一個隔壁班的同學請假過來。
言灼沒有什麽其他辦法,只能由着秦渡涼躺在床上抓着自己的手,然後用紙巾撚着他額頭的汗珠。
止痛藥不能過量使用,秦渡涼自己明白,所以咬牙忍着。
“我不能送你回家了。”秦渡涼聲音發虛,“你別走了,天太黑,我不放心。”
言灼被他抓着手,秦渡涼已經沒什麽力氣了,他被抓得并不疼,但能感覺到秦渡涼用盡了全力。
“好。”言灼說,“我出去給我小姑打個電話。”
秦渡涼是真的痛,他本來就剛出院,加上今天撞那一下後背,好死不死撞在最嚴重的地方。那種痛直接沿着脊椎牽扯到全身。
言灼電話打的不久,也就一兩分鐘,可秦渡涼感覺等了半個多小時。
言灼坐回床邊,秦渡涼第一時間又抓住他。
“我說過了,我晚上在這裏陪你。”言灼溫聲說,“你要是痛得受不了了,我就帶你去醫院。”
“嗯。”秦渡涼擠出一個字,“我受得了。”
他想說,看着你就受得了了。
言灼沒多說什麽,他隔着棉被,輕輕地拍着秦渡涼,哄他,“睡覺吧,秦渡涼,睡着了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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