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次日早,言灼先醒過來了。
醒來之後仔細回憶了一下,半晌才想明白這是哪裏。
旁邊的人還在睡,看上去一時半會兒醒不了。言灼靠裏睡,右邊是秦渡涼,左邊是牆,他輕手輕腳地挪到床尾,赤着腳下了床。
外面天大亮着,看上去怎麽也快到中午了,言灼輕輕拎起昨晚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掏出手機。
一看,下午三點半。
言灼呆愣在原地,做了個很傻的操作。他重新鎖屏,再按亮,看着屏幕上堅定不移的“15:31”,眨了眨眼。
怎麽就下午三點半了。
再解鎖屏幕,他們幾個人的小群裏99+的消息,言灼慢慢往上翻。
虞沁已經安全回去基地了,陸成他們也到家互相報了平安,只有言灼沒有回音。不過陸成在群裏幽幽地說:他和秦渡涼在一塊兒,應該沒什麽問題。
言灼苦笑了一下,趕緊在群裏發了消息。說留宿在周邊縣城,剛睡醒,下午就坐車回去。
旋即,虞沁也發了一條:睡到現在?哇靠昨天那麽累,你們還能——啊?
言灼多少有點無語,無聲嘆氣着打字。
言灼:沒做。
虞沁:為什麽,他不是賽摩手嗎,體力不是超乎常人嗎。
言灼:因為他渾身是傷……
不對,删掉。
言灼:因為我們早就分……
也不對,再删掉。
言灼:。。。
虞沁:啧啧。
看來虞沁的狀态還可以,其他人也安全到家,言灼放下心。
然後一轉頭,秦渡涼好像是剛醒,半眯着眼睛。
言灼走回去,俯身,“你還好嗎?”
秦渡涼從嗓底裏擠出一個“嗯”字,一點點坐起來,揉了揉肩,“幾點了?”
他有點壓着火,因為一睜眼就看見言灼溜下了床,站那兒很明顯的是在給誰發消息。
“三點半。”言灼說。
沒空煩躁了,秦渡涼趕緊去摸手機。
他手機在床頭櫃上,果然,一解鎖,鋪天蓋地的信息。
“完了。”秦渡涼說,“我得趕緊走了,明天上午進藏。”
言灼頓時反應過來,“你要跑羌塘?”
今天是十一月的最後一天,十二月進藏,只有年末重頭戲,無人區的拉力賽。
“對。”秦渡涼朝後捋了一把頭發,“我把你送到最近城市的高鐵站,你自己回去,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從這坐火車也沒問題,問題是你身上新傷舊傷的,怎麽能去海拔那麽高的地方。”言灼說。
秦渡涼忽然很想拍拍他腦袋,或者撓撓他下巴,告訴他自己狀态很好不用擔心。
但這不合理,秦渡涼只是笑笑,“報名費不退的。”
言灼舔了舔唇,不巧,秦渡涼手機蹦出來一個電話。
房間窄小,就一張靠牆的床,和三步外靠着另一堵牆的遖颩喥徦桌子椅子。所以言灼只能去衛生間,才算給秦渡涼一個接電話的空間。
因為他方才站在床邊,直接就看見了來點人是顏曉琳。
他躲進了衛生間,開始洗漱。剛好水聲能掩蓋掉外面打電話的聲音。
人是會變的,人肯定是會變的。言灼一捧捧的冷水掬在手裏往臉上潑,試圖把自己潑清醒。六年這麽長,若是秦渡涼變了,喜歡女生了,也是有可能的。
況且,他一直都知道,顏曉琳是個富家千金,倆人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言灼手撐着水池,低着頭,劉海兒上的水珠一滴滴落下去。
然後一塊毛巾遞過來,“擦擦。”秦渡涼說。
言灼擡頭,對上秦渡涼平靜的目光,自己也切換成自然平和的樣子,“謝謝。”
由于超時退房,退房的時候多付了點錢,然後找了個加油站加滿油,繼續出發。
秦渡涼要回去車隊,他在附近的高鐵站把言灼放下,叮囑了兩句路上小心之後,兩個人各自離開。
好在,車站、機場、碼頭這樣的地方,随處可見依依惜別。其實秦渡涼一直等到他進去閘機之後才走,而言灼也捏着手機猶豫不決要不要發一個“我上車了”給他。
最後,秦渡涼安靜地走了,言灼也把耳機開啓降噪模式,開始播放《晚風心裏吹》。
今天算幸運,這節車廂裏沒有人外放視頻,也沒有哭鬧不止或四處奔跑的小孩子。
今天是十二月的第一天,今天天氣很好,高鐵疾馳在軌道,車窗外的景色在倒退着,像是不停對焦的長鏡頭。今天距離秦渡涼的生日還有十九天。
秦渡涼的生日剛剛好晚了他一個月,言灼生在11月19號,秦渡涼在12月19號。
***
“叫哥哥。”言灼看着秦渡涼的醫保卡,低頭看他。
“你要不要看看年份?”秦渡涼堅強地從醫院長椅站起來,指着醫保卡,“在這裏。”
言灼定睛一看,“哦……你大我一歲,我是因為轉學耽誤了,你是怎麽了?”
秦渡涼說:“賽道事故,住院了。”
言灼拿着他的醫保卡去自助繳費機繳費,然後用交費單去取藥處簽到,等着人工臺叫號取藥。
今天是周日,其實秦渡涼已經好很多了,而且想陪他來醫院拿藥的小弟們能從校門口排到後操場。但他還是在周日上午可憐兮兮地給言灼打語音電話,說,能不能陪我去醫院……都沒有人管我,我行動不便,肩疼背疼。
言灼哭笑不得地說可以,然後洗漱換衣服,結果那位行動不便的哥騎在摩托上,車把挂着豆漿和包子,就在他家樓下。
機器叫號:“請秦渡涼到4號窗口取藥。”
言灼捏着繳費單過去,“您好,秦渡涼。”
“外敷的藥每天早晚,內服的藥睡前一片。”取藥處的醫生這麽說,“袋子左邊機器掃碼取。”
言灼為了不耽誤後面的人,一把将所有藥抱進懷裏,然後……左邊機器,他向左看,行動不便的秦渡涼已經掃了袋子走過來,搓開,抖抖,一撐。
從醫院出來之後,秦渡涼騎車帶着他在城裏轉悠,轉悠到了市裏一個挺大的汽配城。
“來這兒幹嘛?”言灼問。
“看看我車修得怎麽樣了,走。”秦渡涼停在一間店面前,見言灼有點退縮的意思,朝他伸手,“牽着你?”
言灼一愣,“不、不用,不至于。”
進店之後才發現其實沒什麽好擔心的,他以為賣車修車的地方非常高端、高科技,但進來之後,原來是機修廠房風格,他放下心了。
地上手腕粗的管子,言灼跨過去,跟在秦渡涼後面。
店裏四個升降臺,修汽車的,秦渡涼帶他穿過前面,走去側面的摩托維修區。
“嚴哥,我那鈴木救回來沒啊?”秦渡涼問。
問完聽見身後噗呲一聲笑,他回頭,“啧,沒叫你。”
言灼嗯嗯着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接着,從配件架子和焊接器材中,一個魁梧的工裝大哥站了起來,“不好救啊阿涼,全得換總成,你摔多慘啊?搖臂碎成渣了,車頭全斷,我這配件都還沒找齊。”
秦渡涼嘆氣,這維修間裏能落腳的地方并不多,堆了太多配件也不知是廢棄的還是備用的,言灼只能踩秦渡涼踩過的地方。
“我知道,兩根避震也全廢了吧。”秦渡涼邊說邊走到嚴哥旁邊。
嚴哥毫不在意自己一手機油,抹了把額頭,表情為難,“何止啊,連着輪毂也變形了,碳纖維的輪毂啊。”
“輪毂啊……”秦渡涼苦惱着,在拆得只剩個車架的鈴木旁邊蹲下來,“這倆輪毂換了又得将近兩萬。”
嚴哥也蹲下,“先看看避震能不能修複吧。”
秦渡涼點頭,“試試修複,我可能換了輪毂就換不起避震總成了。”
聽這話,言灼微微詫異,他看向蹲着的秦渡涼,只看見他頭頂。這家夥不是家境優渥嗎,閑置一個獨棟別墅的人,怎麽會換不起配件。
嚴哥撓撓頭,胳膊搭在膝蓋上,給秦渡涼指,“喏,油封也得換,還有你看,減震內腔和外筒卡死在一起了,我感覺修複的幾率不大。”
雖然言灼聽不懂具體是什麽樣的問題,但大致能知道,是沒救了。
不過還是很奇怪,秦渡涼堂堂杜卡迪v4車主,富二代,會為錢發愁嗎?
“行。”秦渡涼站起來,“先看看能不能買到原廠油封,我這周去搞點錢。”
言灼一愣,倏地瞪大眼睛,仿佛秦渡涼明天就要騎着他的杜卡迪,假裝摩旅到雲南,去中緬邊境線化身法外狂徒,幹點槍斃八百回的事兒。
秦渡涼:“你這什麽表情?”
言灼:“你去哪搞錢?怎麽搞錢?”
秦渡涼:“我生日快到了,跟我爸媽要。”
言灼:“哦。”
秦渡涼的生日啊……
回家的路上,秦渡涼似乎看出了言灼很疑惑,就告訴他,他爸媽早在他拿到摩托賽照的那天就斷了他經濟來源,他修車、買車的錢,都是自己跑比賽掙來的。
其實能說得通,在父輩看來,孩子選擇重型機車,約等于“爸、媽,我大概是活夠了”。
所以秦渡涼騎摩托,家裏斷掉零花錢,很合理。
他把言灼送到小區門口。
言灼從後座下來,摘下頭盔還給他,“你……你有什麽想要的生日禮物嗎?”
秦渡涼戴的是賽用摩托手套,很粗糙,捏了捏言灼的臉蛋,“沒有,到時候過來一起玩就行。”
言灼站在風裏,忽扇了兩下眼睫,“我還是送你個禮物吧。”
“好。”秦渡涼點頭,“明天見。”
“明天見。”言灼揮揮手。
秦渡涼鏡片一蓋,後座的行李捆紮帶固定好備用盔,挂檔擰油門,在發動機的轟鳴中離開了言灼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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