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自作孽不可活

尹岚從浴室裏出來時，趙衍已經躺在卧室的雙人床上，那表情和他們第一次時一樣，不急不燥，慵懶閑适，等着她一步一步，自投羅網。她寧願他不要吻自己，因為交換唾液只有彼此相愛的人才不會覺得惡心。

女人厭惡的表情只是一閃而逝，趙衍還是捕捉到了，他不會再把心放在尹岚身上，而她也從未喜歡過他，可她還是為他所有，無從選擇，這種優越感讓他難以言喻的“性”致勃勃。

轉眼間到了五月，天氣又暖又濕，讓人悶得發瘋，肌膚仿佛浸在泥濘裏，粘膩不堪，尹岚懶洋洋的半躺在沙發上，看了看窗外沒完沒了的小雨，繼續用ipad玩着植物大戰僵屍，她已經有好幾天大門不邁，二門不出，而趙衍将近有兩個多月沒來她這兒了。

有時候，潛意識裏尹岚會遐想趙衍終于找到能代替她的新樂趣，他們的關系終于要到了斷的時候，然而她的嘴角未來得及揚起，門口就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

趙衍随意脫了鞋，步入客廳，他一面不耐煩的扯着領帶，一面吩咐道：“給我倒杯水。”

金主發話了，尹岚自然聽命行事。

趙衍一面一飲而盡，一面癱倒在沙發裏，閉門養神片刻，對着在另一沙發悠然坐下的女人說道：

“蘇珊懷孕了。”

他沒有必要告訴她懷孕女人的名字，甚至連這件事都不用告訴她，尹岚只是微微一愣，繼而淡然道：“是嗎？”

“我媽天天逼我和馮小曼離婚，可她死活不肯離，蘇珊整天要我負責，真TMD一堆爛事！”

自作孽不可活，尹岚把肚裏的這句話淹沒在茶水裏。

趙衍看着面無表情的尹岚，不知為何，卻嗅出了一絲幸災樂禍的味道。不過除了爸媽，他也只有和這個女人吐吐這樣的苦水，要是別的女人，早就和他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或許是迫于男人緊盯的目光，尹岚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情，問道：

“你要怎麽辦？”

“等蘇珊把小孩生下來再說。”趙衍言簡意赅。

到時候，我要怎麽辦？尹岚很想問，卻又害怕趙衍的回答。她微微低下頭，眼裏精光一現，等了這麽久，終是看到一絲曙光了。

山不過來，她便過去。

尹岚在蘇珊所在小區對面的星巴克等了約莫半個鐘頭，蘇珊姍姍來遲。她長發披肩，素顏朝天，上身淺色色T恤，下穿着格子長裙，清新簡約，幸福滿面，與初見時的張牙舞爪截然不同。

“對不起啦，因為衍顧及我肚裏的寶寶，怕有啥意外，都不準我出遠門了。”蘇珊得意洋洋的撫了撫尚未隆起的腹部，完全不把尹岚放在眼裏。

尹岚笑了笑，不以為意：“我想求你一件事。”

“哦？”蘇珊眼珠骨碌一轉，“想離開趙衍？”

有了上次的交鋒，蘇珊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尹岚不以為怪。

“是。”面對變聰明的對手，尹岚微微颔首，不再贅述。

“再等等吧，現在一切都還沒定呢。”

自從沈雅蘭将自己老公平時所有的聯系方式交給她之後，尹岚就将它們統統設置成了拒聽號碼。偶爾她會從陽臺上無意間看到莫長天的身影，他孤單的站在自己的樓下，一根一根猛抽着煙，這樣的場景總會讓尹岚不受控制的心恸，于是她吩咐保安不要再讓莫長天出入綠園。

陳年的痛楚總是在不經意間拉扯尹岚的記憶，只是和當初一樣，她必須磨砺出鐵石心腸。幸而張萌萌一通沒心肝的電話赦免了她這幾日百轉千回的心思，這貨千年難得一回的上街血拼，總要兩個提包的，一個是她老公李澤，一個便是尹岚。

張萌萌去的自然不是尹岚平日去的高檔商場或者專賣店，而是和北京動物園一樣的服裝批發市場。店鋪比肩繼踵，一家挨一家，衣裙褲襪鞋包挂得滿滿當當，十足的空調加上各色人味兒，難受得像悶在鍋蓋裏一樣。

張萌萌火眼金星，纖纖素手拎起一雙球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左摸右摸上摸下摸，試了又試，走了又走，然後憑着三寸不爛之舌和欲擒故縱的心理戰術，硬生生将八十塊的鞋子二十五塊據為己有，接着将套着塑料袋的鞋盒丢給了已經大包小包，應接不暇的李岩。

雖然張萌萌夠“重友輕色”，尹岚手裏只有兩件輕飄飄的衣服，但她看了看兩額微微冒汗的李岩，伸出手來，提議道：“我來拎一些吧。”

“不、不用，還是我來吧。”李岩微微一側身，不着痕跡的避開尹岚的觸碰。

令人尴尬的沉默中，張萌萌猛然回過頭來，氣勢萬千道： “岚岚，別幫他，這是他情人節都不陪我的懲罰！”

尹岚趕忙笑道：“瞧你這小心眼兒，都過了三個月了，還記得呢。”

張萌萌沖她眨了眨眼，剛才的尴尬不翼而飛。

他們三人曾是大學同班同學。李岩相貌普通，戴了副眼睛，路人甲的性格，骨子裏卻十分固執，與深沉的莫長天和輕佻的趙衍截然不同。大學期間李岩曾經追求過尹岚，什麽送早餐占座位生日默默為她點蛋糕蠟燭，十八般武藝都齊全了，而作為室友的張萌萌無不知曉。

尹岚知道，當年她和趙衍的事刺傷的不僅是莫長天，還有李岩，徹底毀了他對她的表白裏“清純如白薔薇”的形象，她這朵“白薔薇”不過是傍大款的“拜金女”而已。失望透頂的李岩一反常态，熱烈追求起張萌萌，而知道暗戀無望的萌萌竟也接受了他，兩人在大學畢業後閃電結婚。尹岚不敢多想兩人的心思如何曲折複雜，只能祈求時間能撫平一切，這對夫妻能日久生情。

張萌萌逛到她自己都快走不動的時候，才放棄奴役身邊兩個已經累得半死的跟班，出了服裝市場，天色已經黯淡下來，車水馬龍，小商小販雲集，吵鬧非凡。尹岚提議自己請客吃飯，讓原本有氣無力的張萌萌頓時眼明心亮。

李岩在一旁淡淡道：“我來吧。”

“還是我請……”

“我來吧。”李岩堅持。

張萌萌立刻附和道：“對啊，還是讓他買單，你都請了那麽多次客了。”

出乎尹岚的意料，李岩選了一家比較昂貴的日式餐廳，她想提議去隔壁那家看起來物美價廉的火鍋店，可是一旁的張萌萌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偷偷沖她搖了搖頭，尹岚只得作罷。

三人剛剛在靠窗的位置坐定，這時有個女孩離開自己的朋友，徑直向他們走來：“哎呦，你也在這裏啊。”

正所謂冤家路窄，尹岚一眼便看見前些日子剛與自己口頭交惡的尹薇。因為從大學起就很少回家，張萌萌和李岩都未曾見過她的繼母和妹妹。與清冷潋豔的尹岚不同，尹薇幾乎完全承襲了繼母的容貌，膚色較深，粗野俗麗，一雙黑眼睛裏透着世故和勢利。

尹岚不想破壞自己和朋友用餐的好心情，打算視而不見，可尹薇沒那麽容易打發：

“沒想到你被富商包了，還會在這種地方吃飯啊。”

“她是我妹妹。”尹岚淡淡補充，“同父異母。”

雖然頭一次見尹薇，張萌萌多少聽尹岚說過家事，很快明白了一二，冷着臉，回敬道：“真是有什麽媽就有什麽女兒！

“你說什麽？！“一句話戳中尹薇死穴，她橫眉怒目道。

“別忘了當初你媽怎麽破壞尹岚家庭的！哦，對了，我忘了，那時候你還沒生出來咧，你媽懷着你死皮賴臉到尹家非要讨個說法……”

“萌萌！”尹岚輕拍了拍張萌萌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注意到周圍用餐的客人投來的目光，尹薇氣得臉色發白，正要發作，忽然一個染着黃頭發，帶着耳釘，巧克力膚色，穿深色皮夾克的男孩奔了過來，一邊将尹薇往門口拽，一邊沖尹岚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她今天心情不好，比較渾。”

“放開我，莫長華，這是我家的事，管你屁事！”

“你發什麽瘋！”

尹薇終究抵不過男孩的力氣，被拉出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