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金鑰玉珂

瑾娘手裏抱着築,擠在鹹陽宮派過來的車上。燕宮樂府裏三十七人,擠滿了三輛馬車,屆時齊奏起來想必也是十分壯觀的。然而當瑾娘觑見車內許多宮女滿頭都是冷汗,神色驚惶,甚至抱在一起小聲哭泣。起初她還想,不就是被召進宮,至于這麽激動麽?後來她才了悟,原來這三十多人中,不乏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

宮女沐與瑾娘同乘。沐倒是看得開,倚着車壁閉目養神。或有小宮女低泣問她:“沐姐姐,我們只會歌舞,不會鼓琴。當如何?”

沐連眼睛都不睜,懶洋洋答:“欺君乃重罪,我們一個都別想活。剖腹挖心坑殺而已,死了倒還幹淨,誰讓你們平時偷懶,不好好練琴。”

那幾個小宮女被她一駭,越發驚恐,哭都哭不出來。瑾娘在心裏默默給公孫沐比了個中指。

車行了将近一個時辰,才在一處宮闕前停下。瑾娘聽到車外有人說:“冀闕已至。”

冀闕是鹹陽宮正殿之外的門闕,檐頂近十米之高,闕前是條大道,兩側每隔數步有一侍衛,兼立黑色旗幟。其情其景與電視劇中所見差不多,當人身處其中,更有一種壓迫之感。

荊軻曾經也鎮定自若地走過這條路。想必高漸離也走過,不知道他踏過這裏的土地時,又是怎樣的心情。

瑾娘方下車,還來不及感慨幾句,早被宦官拉過去,檢查了她的築和埙,又在她身上亂摸一氣。

“姑娘見諒,”那宦官低聲道,“這是為防有人挾兵器。”

三十來名燕宮宮女站成一排,被宦官引着走進宮去。

至冀闕之前,宮女脫鞋進殿,又被引至角落的殿柱後跪坐下,樂器放在一旁。衆人皆低頭靜候,瑾娘也只得以眼睛的餘光四處亂瞟。大殿空空蕩蕩,除了宦官侍衛,不見他人。

不多時,衆公子及百官入內。瑾娘低頭,只見一雙雙臭腳丫子從面前走過。宮女紛紛俯身行禮,可能是因為始皇未至,衆人氣氛稍為輕松。她聽見有人在議論。

“不知這樂師是多大的來頭?”

“名聲都傳到陛下耳中去了,定然不凡。”

“二位說得沒錯,到時候或許更有趣事發生。”第三人的語氣陰陽怪氣,滿滿都是惡意。竟然是尹廠長。

瑾娘不由自主攥緊了拳,卻不敢擡頭,也不敢亂動。忽然聽到殿外有人高呼:“見過陛下。大秦之數,萬世恒昌!”頓時殿內所有人紛紛起身,再度叩頭拜倒,“陛下”之呼聲震得梁柱上的灰塵都要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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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娘心頭大震,她伏在地上,無法貿然擡頭,卻抑制不住心裏的好奇與敬仰。

千古一帝,秦始皇。在此之前,瑾娘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能見到活蹦亂跳的嬴政。

一雙黑履在衆人簇擁下從瑾娘面前踏過去。估計那不是黑鞋,而是黑襪子……瑾娘方才明明不甚感覺到害怕,心态好得很,此時也覺得冷汗悄然冒出,沾濕衣裳。殿內衆人肅穆,當是多可怕的壓迫感……

黑襪子在跪伏着的宮女之前頓了一下,又大步走過去了。不一會兒,冀闕座上傳來聲音:“衆人都平身吧。”

瑾娘起身,将築放在腿上,心砰砰直跳。為何還不見高漸離?

好在等不多久,便有一宦官拖長了聲調喊:“樂師獻藝——”

兩名侍從挾着一人而入,瑾娘悄悄擡頭,只見白袍下擺,還有樂師的腳踝。

瑾娘還沒有修煉成僅從腳丫就能辨人之神功,但她莫名激動。如高山流水逢知音,她無比篤定,此人就是高漸離。莫名的自信,正如她無來由的情感。

高漸離在離宮女不遠的地方盤腿坐下,調了兩下築弦,右手擡起築尺,停在弦上,半晌不動。

百官間傳出來極輕微的議論聲,好像是下雨時檐上的積水落下來的聲音。瑾娘終于忍不住,她擡起眼睛,看向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一襲白袍,依稀易水邊人。眉目半斂,不知心系何事,只那雙眼睛明亮,連殿內黑色的帳幔都遮不住其中的光。

築尺輕輕落下,丁當一聲。随後,第二聲弦音又跟着而鳴。恰似陌上柳絮輕飛,初春時美人笑靥映桃花,轉瞬即逝。

高漸離所奏是一首燕歌。宮女沐斂了下長睫,右手一揚,清商随發。琴築相鳴,倒是好聽。燕宮的女樂師們也各自捧起樂器,竽音打着顫,瑟聲一聲一滞,幾把琴同時彈着,拍子總也和不到一起去,聽來不像是給築音伴奏,而像是搗亂的。樂聲漸雜,恰如座上交談哂笑之聲越來越大。

高漸離不耐,右手築尺狠狠一劃,音如裂帛,舉座皆驚。公孫沐咬緊了唇,率先停下來,微微擡起左手。這是暗示,于是所有宮女都放下手中樂器,俯身伏在地上,面色死灰,只待一曲終了後被治罪。

築聲複清幽起來,兩把築的聲音此起彼伏,卻又配合無間,一者如少年郎擊竹板而高歌,一者如少女輕輕和着哼唱,聞者無不動容。

兩把築?

座上衆人伸長了脖子去望,這才看到原來在離白衣的樂師不遠處,有一名擊築的小宮女,身穿白色深衣和青藍色羅裙,衆宮女皆停而她不停,柔荑随樂聲而動,衣袖子落下來,顯出半截雪白的手腕,目如橫波,唇似點绛,烏黑的發盤在耳邊,于跪伏了一地的宮女間顯得格外醒目。

瑾娘聽着高漸離的曲子,随着旋律按下一個個和弦以配合,起初她的手還在抖,她以為是緊張,卻又不是。心裏像是有什麽連身軀都要容不下的強烈的感情直要将她吞沒了一樣。後來,她看着高漸離,逐漸平靜了下來。

非是不怕因失儀而被莫名治罪,非是不怕死,只是瑾娘在高漸離和自己的琴聲中,早已忘懷了這些顧慮。

她只剩高漸離了。鹹陽路遠,高漸離一直在她身邊,即使是現在,即使在冰冷的鹹陽宮裏。

像是被命運注定了的,她會愛上高漸離。

高漸離的目光似有似無向她這邊瞟過來,嘴角邊掠過一瞬即逝的笑意。一曲終了,築弦猶顫,高漸離忽然重重又擊出商音,築尺沿着弦一路滑下,聲音激越。瑾娘會意,放下手中築尺,捧起埙來。

她的埙吹得并不甚佳,畢竟是以筆筒埙入門的,忽然又換成了梨形埙,吹出的音符總是有點不太遂心。但此刻曲調已不重要,高漸離才是主奏。她只需要分辨出高漸離奏出的曲調,吹出相和的單音和三連音。

瑾娘忘了是身處鹹陽宮,忘了她曾是燕國人,忘了她是穿越而來的。埙築相和,恍惚之間,她又是在大學學鋼琴的古靜,在黃昏的琴房裏彈琴,暗戀的男神特意坐公共汽車從音樂學院過來看她,站在她的身邊拉小提琴,她聽着男神的琴聲,在黑白琴鍵上按下和弦和琶音。夕陽在隔了這麽多年後,依然溫暖地烙在心中。

好幾年過去了,她還是與男神錯過了,畢業之後,就再也聯系不上他,不知道男神如今又在哪裏……恍惚間,那個男孩子的身影又和眼前的高漸離重疊了起來……

第二曲亦終,高漸離放下手中築尺,殿內埙音輕吟,亦停歇下來,餘韻未絕,滿座賓客無聲。瑾娘不敢四處亂看,只得伏身下去,鼻尖挨着地面。

她能感覺到,很多人都在看她。座上的百官和衆公子公主,與她同席的宮女,還有九五之尊的皇帝。這些投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如劍,有好奇,訝異,驚羨,還有不懷好意,生生要将她刺穿。瑾娘只是因為知道高漸離距她數尺,故而安心。

不多時,她聽見有宦官拖長了音調的聲音:“陛下賜樂師酒——”

此時,座上百官才像複活過來了一樣,開始交口稱贊不絕,皆稱這燕國來的樂師當真不凡,那小宮女亦是聰穎。不多時,有兩隊身着黑衣的宦官從階上走下來,每隊有三人,領頭宦官手中持一托盤,上置酒樽,一隊行到高漸離面前跪坐下,一隊則是到瑾娘之前。

瑾娘拜謝之後,拿起酒樽一飲而盡。酒是美酒,但緊張之下,她也嘗不出什麽味。

高漸離飲罷酒,伏身道:“謝陛下賞賜。”瑾娘慶幸自己還沒有忘卻姬荑所教授的禮儀,跟着面朝北邊拜謝,言語從容,并無慌張之态。兩名宦官随即将高漸離攙起來,向階上走去;瑾娘還在瞎操閑心,憂心他們會把高漸離拖去哪裏,卻又有兩名宦官走到瑾娘面前,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動作看來禮貌,卻教她毫無反抗的餘地,亦跟随着高漸離朝階前而去。

嬴政竟然是要近距離見她和高漸離兩人。

瑾娘跪坐久了,腿有些發麻,如同她腦子也是鈍的。只走到臺階之下,兩名宦官就把她按到地上,頭低垂碰着地面。她聽到一個人的腳步拾階而下的聲音,每一步,仿佛都讓周遭的空氣戰栗。

她聽到在距她不遠的地方,有個比想象中要柔和的聲音道:“都擡起頭來。”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當當,最有存在感最霸氣最炫酷戰鬥力最佳的邪肆狷狂霸酷拽男配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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