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幻象

百褶鸪這種鳥确實不怎麽鳴叫，喻靈潇回想起自己來巫族看到過的幾回，今夜還是第一次聽到。

她一路跟着，走了有一盞茶的功夫，出了內城周邊地面生了雜草，越走越高，越走越枯。她時不時回頭看看，大片的荒地茫茫沒有盡頭，明明還沒進林子，就已經冷飕飕的吹着陰風。

驀地，眼前的地面上憑空映出一幅巨大的陰影，形如猛獸般從她的影子上飛速劃過去。喻靈潇腳步一止，頭頂驟然響徹如孩童哭喊般的哀啼聲，迎面洶洶而來，震耳欲聾，剎那間就算是她也禁不住出了虛汗。

風雲交纏，清濁并兼的月色很快被遮掩，凄凄然一片陰祟，涼入了骨節裏。

喻靈潇擡頭的同時蜷起十指，周身靈力彙聚掌心，靈蘊中的靈器呼之欲出。然而那巨幅黑影卻只是迷人心智，盤旋着越飛越遠了，她這時才用力定睛去瞧，不過是成群的百褶鸪結伴而行，它們叫的高亢而壯烈，遠遠近近，遙相呼應似的。

先前只是一只絲毫沒覺得什麽，竟不知他們成群結隊會是這般景象。喻靈潇隐隐松開一口氣，頂着那聒噪可怖的叫聲繼續往前走。

只是再幾步後，她便有些疲累的挪不動腳。雙腿發軟的總想曲折，再後來頭腦發沉，眼前場景晃蕩，耳邊嗡鳴只剩下飛鳥徘徊擾人的回音似真似幻，便是路都走不動了。

喻靈潇終于還是沒撐住，猛的一下栽在地上，她的右膝先跪磕在地面上，落下一個淺坑，接着，這個坑越陷越深。

恍惚的神志被身體的疼痛稍微喚醒，喻靈潇咬咬牙，有一股藏于地表下的力量緊緊的拽着她，喻靈潇幾乎能感覺到，再有一分一毫，她的膝蓋骨就要碎裂。

喻靈潇奮力的掙紮，她幾乎驅竭了靈力，可還是完全抵抗不了，皮肉之下傳來絲絲折裂聲，破碎的骨刺随心所欲的倒插進血肉裏，那滋味直叫人痛不欲生。

喻靈潇整個人都像是泡在汗水裏，直到精疲力竭，搖搖欲墜。疼痛徹底麻木時，她最後的意識也被剝奪，于是整個人向前撲倒，接觸到地面的身體如法炮制般被咬住、吞噬。

瀕死的感覺其實并不陌生了，天地朦胧間，喻靈潇看到那個白須及腰、手挽拂塵的靈界長老迎面走來，他的身後是一身白袍，冷眼旁觀的傅昀之。

而喻靈潇的背後則是蒼暮山的萬丈深涯。

這時傅昀之踏風上前，他不執一詞，擡掌便打散了她的全數修為。

那一墜本該是粉身碎骨的。然而天不絕人，喻靈潇沒死，可這一次，她還是躲不過粉身碎骨的宿命。

她又看到了傅昀之，此刻他一身素衣，沒了往日的靈氣，可那雙眸子依舊如鷹般冷酷，此刻正死死的落在她的身上。他的手裏提着一把鐵劍，繼而邁步走來，喻靈潇不能動彈，眼睜睜看着他擡手将利器刺入自己的心髒。

喻靈潇已經感覺不到疼了，但她的腦袋卻像是要炸開一樣，不斷的有東西塞進來，塞到塞不進了也不停止。這些東西出不去，便在她的腦子裏混作一團，互相沖撞，沒完沒了……

……

“醒醒！”

“……”

“靈潇……喻靈潇！”

這分明是，傅昀之的聲音。

喻靈潇詐屍般坐起身，她茫然空洞的瞳孔在耳邊不斷傳來的試探聲中漸漸恢複清明。她後知後覺的低頭打量自己的身體，除了衣服上沾了泥濘，整個人完好無損。

她轉臉看身邊的人，果然是傅昀之，那一雙眼睛捕捉不住焦點，微微側臉只靠聽覺來判斷她的狀況。

她沒有死，所以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喻靈潇驚魂未定，她想到提劍殺她的傅昀之眼眸明亮，忽而意識到那果真只是幻象罷了。

“你醒了，好些沒有？”傅昀之扶着她的背，問道。

喻靈潇氣息尚未平穩，只是搖搖頭，她擦了擦額頭間的冷汗，剛才噩夢般的幻象還餘韻未了的在她的眼前晃蕩。

“你怎麽在這裏？”過了好一會，喻靈潇才低聲開口。

“我跟着你過來的。”

喻靈潇心道，她就知道騙不過這精的跟什麽似的老狐貍，白天她問起姜沅關于還錦林的事情，傅昀之怕是就默默記下了。

“那你知道怎麽回事？”

她掃視了一圈，自己正坐在一棵矮樹下，吵人的百褶鸪叫聲還在，不過已經很遠很輕了。喻靈潇忽然看到幾尺外的地面上有一處凹陷，正是她摔倒的位置。

原來這麽近，看看天色，她也就昏迷了一小會。

“過了這片荒地就是還錦林。”傅昀之語氣沉重，“你可知這個地方有個名字？”

喻靈潇蹙了蹙眉，“不曾聽說。”

“也是，鮮有人知。”哪怕是巫族的族人也未必知曉，“這地方叫肉池沼澤。”

光聽這名字，喻靈潇就打了個哆嗦。

“顧名思義，你若仔細看看這附近的地面就能看出問題。”傅昀之又道。

喻靈潇聞言果真瞧了瞧，似乎确實有些詭異。她随便撿起一根斷枝在不生雜草的地面戳了戳，想要邁步出去一點，被傅昀之攔住了。

“不要走動，就在這裏。”

喻靈潇便又退回來，樹枝将表面的土壤劃的亂七八糟，泥屑濺的到處都是，喻靈潇沒瞧出什麽端倪，手裏停了停，直到傅昀之說了句“繼續。”

喻靈潇便有些沒耐心，她握着樹枝又戳了幾下，便是這幾下出了問題。

原本一直受阻于地皮表面的樹枝，竟忽然一戳到底，喻靈潇機械般的動作将樹枝提上來的時候，上面扯出了張巴掌大的殘缺碎布，隐約還有些粘稠的東西，伴随着撲面而來的腥臭。

喻靈潇瞬間就側身吐了起來，她忍不住又看了兩眼，果然那哪是什麽破布，根本就是張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