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家破人亡(上)
霜子好整以暇,端坐在廳堂中央,一言不發。
将帶來的人留在屋外,沈雪如和桐花一步一步,昂首挺胸走進屋內。
霜子早吃準了她回來。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直接告到老夫人那兒,她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現在,事情已經做下,沈雪如,只怕是洩憤來了。
“你倒有本事,駁了我的人,還能讓王爺帶你去北苑。”話裏不僅有不甘心,還帶着幾分酸楚。
霜子故作不解,疑惑道:“姐姐這是何意?”
沈雪如見她無辜懵懂,火冒三丈,沖上前指着她的鼻子:“別跟我裝蒜,那幾箱衣服,好好的怎麽都抽絲了?別以為你做了的什麽腌臜事兒,就能瞞天過海。”
将手中的團扇“啪”的往桌上一磕,聲音重重的響:“你若是識相,姐妹之間,好說好商量。若是非要跟我裝傻充愣,咱們走着瞧。”
“哦。”霜子轉動着眼珠子,笑着道:“姐姐說的商量,是怎麽說?”
沈雪如輕蔑的笑了:“你現在去,把所有布料買回來,走王府的帳。我既往不咎。”
“是嗎?”霜子慢條斯理的笑着:“那布料我聽姐姐的建議去看了,實在是不能用,可不像姐姐說的,只有輕微的褶皺啊。那些都爛了,老夫人是斷然不會讓我采買的。”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沈雪如怒喝:“既然你口口聲聲稱老夫人,那咱們就到老夫人面前去走一遭吧。”
說完一把抓起霜子的手腕,目露兇光:“別跟我說,你怕了?”
“怕?”霜子順着她站起身來,冷哼一聲道:“妹妹的确是怕了呢。”語氣中的調侃不言而喻。
“清水,意兒。跟着!”霜子吆喝一聲:“去給老夫人請安。”
沈雪如摸不準她如何有這樣大的底氣,看她理直氣壯的模樣,還真有些犯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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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有底牌在手,不由得又多了幾分信心,面帶笑容:“妹妹既然這麽孝順,姐姐也不好拂了你的意。”
說完率先“砰”一聲。展開雙臂,飒爽英姿的推開門,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
飛燕唯唯諾諾跟在後面,打算去看熱鬧,被霜子一瞪,又縮了回去。
沈雪如此刻巴不得處處與她作對。讓她出盡洋相。
眼睛一瞥,笑着道:“方才還大聲嚷嚷的,這會子連個丫鬟都不敢跟着了。飛燕是吧,跟着走,沒事兒的。”
霜子不想與她針鋒相對。沉默無語。
飛燕亦步亦趨的跟在意兒後面,一臉等着看好戲的急切面孔。
一行人就這麽浩浩蕩蕩的往坤院裏去,各自揣着糊塗當明白,路上沈雪如終究是忍不住:“你何苦與我作對,兩全其美多好。這樣,事成之後,我給你五百兩。”
霜子笑着道:“姐姐無需多言。那布料不是妹妹不買,而是實在不能夠用了呀。姐姐若是不信,可親自去鋪子裏看看,妹妹絕無虛言。”
沈雪如裙擺勾到一株小花叢。輕輕絆了一下,怒喝道:“誰不長眼睛,也不修剪下,桐花,等一下把管理的婆子重打三十大板。”
說完猶不解氣,命遠處站着的小厮:“你過來,把這花叢給本妃鏟喽!”
似乎是對着花叢,又是對着霜子:“不長眼睛的東西,向來就是這樣不識擡舉。”
霜子知道她指桑罵槐,笑着道:“姐姐說的是。你身邊的丫鬟也不看着些,害姐姐差點兒絆倒。”
沈雪如臉氣得通紅,咬牙切齒指着霜子:“妹妹看來是全然忘記了,你還有個親娘在外面呢。”
隐晦提及霍屠夫,得意洋洋的看着霜子。
卻不料,對方波瀾不驚,反而嘆了口氣:“多謝姐姐記挂我娘親。不過她山野粗婦,勞煩姐姐費心了。”
話已至此,任何諷刺與怒罵都是多餘,沈雪如緊緊捏着桐花的手,憋着一肚子的氣,大步往坤院走去。
坤院大門口,值守的老嬷嬷大聲吆喝着行禮,沈雪如命她起來,昂首挺胸地走進去。
藤草氣喘籲籲跑進隊伍中來,拉着沈雪如,差點被她一胳膊掀翻:“小賤蹄子,也不看着點兒。”
藤草滿頭大汗,臉被太陽曬的紅撲撲的,對沈雪如的呵斥置若罔聞,急忙附在她耳邊,小聲的說了一句話。
霜子不用凝神細聽,也知道說的是什麽。
她有恃無恐的籌碼,就在這裏。
從那日霍屠夫當衆打罵芸娘,逼自己大庭廣衆之下簽下三千兩銀子的欠條,霜子就明白,這個人,是複仇路上的一顆毒瘤,必須除去。
悄悄的殺了,自然會落人話柄,畢竟前腳才得了巨財,後腳就暴斃家中,霜子到時候就算沒殺人,也是嫌疑最大的那個,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楚。
霍屠夫只怕沒有想到,靠着耍無賴,混得風生水起的本事,有一天,會成為他的催命符。
從霜子寫下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死路一條。
看着沈雪如的神情由震驚變為詫異,再有詫異變為憤怒,再變得鐵青而憤懑,霜子面上波瀾不驚,不言不語,就那麽等着她做出選擇。
藤草的話很短,只有一句,就是這一句話,讓沈雪如從手握籌碼的富翁,變成一無所有的窮人。
“霍屠夫死了。”而那張銀票,被毀的很徹底。
今日早晨,一個經常與霍屠夫沒肉的街坊,因前幾日訂了辦酒宴的豬肉,大清早趕着要。
見他沒出攤,家裏大門緊閉,敲了半天也沒人回應,好奇的推開門,發現門是虛掩着的,霍屠夫仰面躺在院子裏,身下汩汩流着血。血裏面沾着許多細碎的紙張,被撕的手指那麽大塊,完全紅了,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
而霍屠夫,早已經死去多時。
街坊急忙出去叫人,又去衙門報案。
沒多時。急着出城的霍家母子二人在城門口被捉,兩個人還沒到開城門的時間,就急急忙忙要出城,神色詭異,慌慌張張,連出城的目的都說的不一致。
城門守衛看出端倪。暴喝一聲,吓得二人直哆嗦,轉身就往城內跑,被衙門裏趕來的衙役拿下。
霍屠夫的屍體當場被擡進衙門,管轄區域的縣官立刻升堂。又有街坊作證說是昨晚聽見霍家大吵大鬧,再後來便沒了聲響。
與霍屠夫争吵的,正是急着出城的霍家母子。
刑訊逼供,很快水落石出。
狗土最近運氣不好,輸了許多銀子,便讓霍屠夫拿出欠條,去楚王府要賬。
霍屠夫混了大半生,才混得這一筆橫財,自然是不放心交給敗家子的,兩個人便争奪起來。不下心,欠條被撕爛了。
狗土輸錢本就心情不好,又喝了許多酒,雙眼熬得通紅,操起殺豬刀指着霍屠夫,瘋狂大叫:“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兒子?好好的東西你不給我,現在爛了,什麽都沒有了!”
霍屠夫見他如此冥頑不靈,忤逆不孝,又拿刀對着自己。牛脾氣上來,将欠條撕得粉碎:“沒有就沒有,你以為你拿着把刀就能吓唬老子!”他這麽做,是有底氣的,一來斷了狗土的念想。二來,畢霜當着許多人的面簽了欠條,現在尚未到一個月,連第一期的一千兩銀子都還沒還,他照樣可以逼她認賬,畢竟那麽多雙眼睛,是看着的。
再不濟,還有芸娘在手。大不了費點力氣,長街上再鬧一場。
狗土哪裏知道霍屠夫這些小心思,見他撕了借條,想到賭坊裏的那些人,為了幾百兩銀子,恨不得剁了他的手。急得狂躁不安,狀若瘋狂,舉起刀就朝他爹身上砍過去。
霍屠夫沒想他真敢下手,躲避不及,一刀被砍在腰間,霎時就倒下,氣絕身亡。
霍妻見狀大叫不妙,急忙收拾了值錢的東西,拉着兒子急匆匆的逃命,卻沒躲過城門口的盤問,被抓了回來。
二人對殺人一事供認不諱,霍妻袒護兒子,被鞭笞了一頓,趕回家中,狗土殺害親爹,罔顧倫常,天理不容,判斬立決。
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在衙門外的角落裏,芸娘瑟瑟發抖的身軀,沖着大堂上看不真切的霍屠夫屍體,拜了兩拜,背着破舊的包袱,轉身走了。
這是當初霜子告訴雷虎的計策,霍屠夫愛賭,狗土自然也不例外。找幾個小混混做個局,讓他先贏個盆滿缽滿,再讓他輸。
賭徒是沒有理智的,等他欠下不少銀子,債主們再拿剁手砍腳的吓唬一頓,逼他還錢。狗土自然是沒有錢的,這時候不經意的提點他一句,你沒錢,你爹爹有錢啊,三千兩呢。
狗土聽得眼冒精光,打起了欠條的主意,才有了“不孝子屠父”的慘案。
霜子本想先還一個月的銀子,等霍屠夫放松警惕,再慫恿狗土将銀票偷出來,這樣自己兒子幹的好事,霍屠夫有口難言,也懷疑不到她的頭上。
卻不料,昨日被沈雪如步步緊逼,她不得不出城買布料。只有臨時給雷虎傳信,叫他無論如何,抓緊時間将事情辦妥,哪怕親自把借條偷出來。
至于霍屠夫以後會不會再要挾他,再另想辦法。
她不能再等了。
雷虎臨時爽約,直到半夜清水才等到他,将消息帶回來。
霜子只知道事情辦妥,這才胸有成竹,與沈雪如周旋。
卻不料,霍家徹底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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