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男女私會(下) (1)

霜子只聞奇聲不見其人,便想着走過去瞧瞧,卻被紅豆伸出手臂攔住。

一個溫厚的男子聲音傳到耳邊:“薛側妃說哪裏話,是小生三生有幸,竟不知道有緣得見楚王家眷,理當避嫌才是。”這話說的彬彬有禮,進退有度,霜子不由得對他心生好感。

薛賓鶴道:“林公子客氣。上次因為我的緣故,耽誤你在神醫那裏取藥,心有愧疚。只是那日人多,不便親口道謝,今日總算成全妾身一番感激心意。”

男子笑着道:“薛側妃太客氣了,小生本就仰慕楚王風範,能與楚王府有交集,小生求之不得。薛側妃快別稱呼小生為公子了,客氣又生疏,便叫小生一聲文豪便是。”

林文豪?

霜子隐約聽得明白,只是竟不知道,薛賓鶴何時與林文豪有了交集。

若是她的記憶沒出錯,林文豪本就是皇甫北楚的人,現下出現在楚王府,也不算唐突,聽兩個人談話,也是止于禮,合乎理的,沖紅豆叫道:“要開席了。”

薛賓鶴還在與林文豪說話:“妾身不敢當,林公子乃是新科狀元,禦前的文書,國之棟梁,妾身何德何能……”說到此,聽見紅豆的叫喚,身形閃出來,見是霜子,微微笑着道:“這就來。妹妹稍等,遇見一位故人,說說話。”

霜子沖她點頭,在外頭安靜的厚着,瞥見紅豆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的神情,心裏的疑問一下子有了答案。

她一直想,薛之前那樣對待紅豆,紅豆何必還對薛賓鶴忠心耿耿?

此刻看來。薛賓鶴私見男人,雖不是大罪,但傳出去不好聽。若是自己在此,清水把手,定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各方面好好照應着。

絕不是眼前的一臉不耐煩和心不在焉。

紅豆對薛賓鶴,根本不是忠心,只是礙于薛之前的壓迫和掣肘。不得不聽命于她的女兒,雖不敢背叛,卻也決不至于為之赴湯蹈火。

而這一點,薛賓鶴心知肚明,紅豆,在這楚王府,不是為自己服務的。因此才在外人看來,紅豆并不像一個忠仆,而薛賓鶴對她,也不像一個下賤奴才。

薛賓鶴慢條斯理走出來,後面并未跟着什麽人,挽着霜子親熱道:“走吧。”

霜子一下消化不及,就聽薛賓鶴笑意盈盈的道:“剛才吓我一跳,還以為是沈雪如來了呢。好在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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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笑嘻嘻的說着:“上次藤草的事情,還好你讓清水提醒了我。不然,還不知道她要鬧出什麽幺蛾子來,讓我煩心。”

霜子拍拍她的手,微笑不言語。

她在外人面前,一向話很少,薛賓鶴早已經見怪不怪,繼續笑呵呵的說道:“你就是這沉默的性子。但是心裏啊,比我們都敞亮。”

自從那日霜子撞破紅豆私自出府,卻并沒有什麽行動時,薛賓鶴對她的敵意,已然去了大半,現在又有了身孕,霜子一個小小的奴婢出身,自然越發礙不着她什麽,反而不如拉攏了有用。

她此番刻意與霜子親熱,拉近距離。是發覺霜子這個女人,真真是深藏不露。沈雪如出身高貴,自然不屑于與霜子親昵,自己略微做一下,便可收買人心。

卻估料錯誤。

霜子不動聲色将胳膊從她手裏抽開,笑着道:“王爺希望咱們姐妹和睦共融。那我自然是要聽王爺的話,後宅安寧,他也少煩心,才不辜負了他待我的一番情誼。”

薛賓鶴聽她明着說話像唱歌似的,心裏不屑的很,大踏步往前走去了。

霜子見她任性如斯,苦笑着跟在後面。

入得席間,發現傾城已經親熱的挨着沈雪如坐去了,霜子随意坐在下首,聽官員們的親眷跟沈雪如說着阿谀奉承的話。

一頓飯吃得惡心又難受,不住聽到薛賓鶴與沈雪如在席間,和女眷們談笑風生,互相奉承。自然,少不了隔一會幾道探究和輕視的目光,朝自己投過來。

幾句溢美之詞說的沈雪如高興不已,自然也免不得帶着誇贊傾城郡主,香縷衣尤其受到盛贊。傾城郡主正在發愣,見有人話語指到自己身上,坦率地又解釋一遍:“這是王爺賞給霜姐姐的,霜姐姐疼愛我,便送了我。”

幾道難以置信的眼神紛紛向早已經被忽略了霜子投過來,伴随着竊竊私語和疑問之聲。

先前在沈雪如面前讨了個沒趣的命婦見是這個話題,便笑着道:“此事一點不假,方才傾城郡主已然對我說過一遍了。”

女人們一聽傾城郡主竟然逢人便解釋,可見是沒有錯的,又紛紛對霜子客氣起來。

沈雪如一杯酒端在嘴邊正要喝,見敬她酒的夫人又去敬霜子了。一會兒工夫,便受了兩次憋屈之氣,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頓,喚道:“桐花,這酒杯裝酒竟熱的燙口,喝下去一片焦躁之氣,去我房裏把我慣用的酒杯拿來。”

桐花知道她要幹什麽,笑着答應去了。

命婦們還在圍繞着傾城郡主和霜子,不住的贊嘆,又請教霜子,是如何拴住了王爺的心。

霜子不好得罪她們,只得保持着禮節,簡單的敷衍回答着。

所幸傾城郡主是個直爽性子,被她們誇得洋洋得意,剛才的陰霾之氣一掃而空,銀鈴般的笑聲,在席間蕩漾。

不多時,桐花回來。沈雪如見傾城郡主還在嬌俏的笑着,受着命婦們的敬酒,卻因為笑得太歡,一下子嗆到了。急忙順勢将一只通體純白的酒杯遞給她:“傾城,你喝的太急,天氣又熱,惹得杯中酒也燥人,且用我這只杯子試試。”

傾城見一只精致小巧的杯子端立在桌上,渾身雪白無暇,一點兒凹凸都沒有,光滑的杯壁幾乎可以照清楚她的臉,頓時癡迷得看着,命婦們的眼光也全部被吸引了過去。

“別光顧着看呀,來,試試。”沈雪如熱情的吆喝着。似乎還生怕別人看不見,站起身來,親自拿起酒壺,朝壺中緩慢的倒酒。

二十一章 無知可笑

慢慢的,周圍漸漸響起“啧啧”贊嘆的聲音。

卻見酒都滿到杯口了,卻并不是馬上溢出來,而是鼓起來一點超出杯口的位置,形成一抹飽滿而圓潤的淺淺弧形。

“我夏天喝酒,全靠她呢。再燥熱的酒,斟進杯中,都可變得清涼可口,沁人心脾。”

傾城小心翼翼端起來,小口抿了一口,果真觸口清涼不已,不由得笑着道:“沈姐姐好福氣,夏日裏熱的受不了時,這麽來上一口,太舒服了。”

沈雪如大方微笑着道:“既然喜歡,就帶回去。說起來,你初次來府裏,我還沒送你什麽見面禮呢。”

薛賓鶴漫不經心瞥了一眼,随口道:“一只漢白玉杯子而已,好是好,可惜小了點兒。”

沈雪如并不言語,只敷衍道:“薛妹妹自小生長在尚書府,見過的好東西何止千萬,這樣一只杯子,定然是瞧不上眼的,不過……。”話音一轉,正要說話,瞥見皇甫北楚端着酒杯走過來,大抵是想來招呼這邊的客人,又将辯解之語悉數吞了進去。

薛賓鶴見沈雪如不反駁,反而話中有妥協之意,一時更為得意。

霜子擡頭看了一眼那杯子,心中略有疑惑,不聲不響将頭偏到一邊去。

傾城兀自低頭把玩着那杯子,笑聲朗朗,見皇甫北楚已經到了面前,急忙站起身來,舉起酒杯:“四哥,你給靈妃娘娘辦的壽宴真好,又熱鬧又豐盛。”

各位命婦們也急忙起來見禮,随口喝過一旬,皇甫北楚瞥見傾城手中的杯子,笑着道:“雪如給你的吧。”

傾城急忙解釋道:“可不是我要的,是四嫂送給我的見面禮。這東西可好了。我要帶回宮,用她來裝酸梅湯,綠豆湯……”

皇甫北楚看向沈雪如。滿意的笑笑,對着傾城說話:“這可是雪如的寶貝。能送給你,說明她是真心疼愛你的。”

沈雪如低頭羞赧道:“王爺說哪裏的話,并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方才薛妹妹說這是只漢白玉杯子呢。”說完用衣袖捂住嘴,悄悄笑起來。

皇甫北楚臉上出現錯愕,有些責怪的看一眼薛賓鶴,再看看命婦們都是一臉期盼和豔羨。心下明了,待眼光瞥見霜子低着頭,壓根不理會席間之事時,沖她舉了舉酒杯。

霜子笑着回敬他一笑。小小喝了一口。卻不料兩個人的小動作淨收沈雪如眼底。

夫妻之間,敬敬酒本沒什麽,但兩人眉宇間露出來的關愛神色和默契,卻讓她很是失落,一時沖動。便笑着問:“畢妹妹,從頭到尾,你都沒有看我這杯子一眼,可是瞧不上?”

霜子急忙否認:“姐姐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妹妹一時失神了。”

沈雪如仍舊是笑意盈盈:“妹妹既然慧眼識珠。且說說這東西哪裏好,也讓各位姐姐妹妹們,都聽上一聽嘛。”

這話便是有意刁難,霜子愣住了,半饷沒吭聲。

薛賓鶴有意給她解圍,笑着道:“漢白玉而已,雖然少見,卻不是沒有,何必為難她呢。你明知道她沒見過這些東西,何苦拿到席間來說。”

沈雪如并不聽薛賓鶴的話,似乎硬是要當着皇甫北楚的面,分出個輸贏來,笑着道:“王爺,妹妹既說好,卻不說哪裏好,只怕是王爺賞給她的好東西太多了,實在瞧不上這只杯子。”

霜子聽她話裏有酸味,挑撥離間,無暇細想,脫口而出:“妾身豈敢。這只象牙夜光杯,只怕整個京城,再沒有第二只了,乃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又補充道:“與漢白玉面上雖相似,但稀有較之,只說價格上面,卻就高了十萬八千裏。”

此話一出,席間整個愣住了,唯有沈雪如的臉上,帶着一點兒高深莫測和了然于胸的笑容。

皇甫北楚站在霜子面前,眼神裏滿是驚豔和質疑,溫和問道:“你如何識得這是象牙夜光杯?”

這句話基本上就肯定了霜子所說,薛賓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幾乎想找個地方鑽進去。

霜子沖低着頭的薛賓鶴看上一眼,不想她太過于難堪,朝皇甫北楚微微側目示意。

倒是傾城此刻明白過來,大聲嚷嚷道:“是了,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象牙月光杯。方才薛側妃說是漢白玉時,我老覺得不對勁兒,卻一時找不到問題所在,霜姐姐一提點,倒是讓我想起來了。”

“皇爺爺在位時,這杯子是北邊高句麗進貢過來,一共是一對,記得初次呈上來,據說皇爺爺大加贊賞。那時候我記得叫‘鹣鲽杯’,取鹣鲽情深之意,據說半夜會發綠色的光,杯中滿載酒水時,綠瑩瑩的,漂亮非常,照的整個大殿敞亮的像星光點點。這對寶貝杯子,皇爺爺賞給了皇祖母,皇祖母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就将剩下的一只杯子,給了當時的長公主長寧。”說完面有得色:“四嫂,這只杯子,是長寧長公主給你的陪嫁吧。”

沈雪如瞅着滿席的驚豔之色,霎時間揚眉吐氣,故作雲淡風輕道:“不過一只杯子,不足挂齒,傾城你可別說了,再說薛妹妹的臉,就要鑽到桌子空裏去了。”

席間的命婦們因這話都立刻笑了起來,方才的尴尬氣氛一掃而空,皇甫北楚見局勢平穩,對霜子贊許的點點頭,向別桌去了。

沈雪如笑意盈盈的坐下,不再提杯子的話題,誇贊傾城道:“果真是皇室郡主,金枝玉葉,見多識廣。”似乎刻意忘記了霜子方才直言指出杯子真正材質的事情。

霜子不以為意,靜靜的吃起飯菜來。

散了席,衆人簇擁着老夫人去戲臺看戲,霜子只得跟在後面,按規矩坐了,百無聊賴聽着戲臺上吱吱呀呀的曲調。

花旦翹着蘭花指,一面用尖細的聲音唱着對男人的深情,一面卻又施施然用衣袖掩面作哭泣狀:“奴本是好人家兒女,一腔癡情跟着君,兩情相悅本無辜,奈何大房逼人怨。”

二十二章 被擺一道(上)

驀地伸出一根手指朝臺下指過來,直勾勾的指着下面,雙眼噙滿淚水:“可憐我腹中親骨肉,遭她下藥魂離天……”

霜子只聽到這裏,心裏便難過的如同翻江倒海般,像一把利劍,狠戾的剜着一顆心,血淋淋的疼痛,剛吃下去的東西一個勁兒往上湧,臉色刷刷的白了。

捂着肚子,身體癱軟的從椅子上滑落下去,口中輕聲喚了幾下清水,卻發現她人雖然站在旁邊,眼神卻飄向別處。

霜子順着清水的眼光艱難的看去,才發現老夫人臉色鐵青,顫抖着嘴唇,捂着胸口不住的喘氣。

蘇嬷嬷指着臺上唱戲的戲子,沖沈雪如怒喝道:“什麽野路子也敢到王府來賣藝,要死要活的,大喜的日子成何體統,還不換個曲目。”

沈雪如不明就裏,滿腹委屈,嘟哝道:“唱的是《紫釵記》,是喜慶的曲目。”卻瞥見老夫人神色不佳,急忙沖唱曲的女人揮手,改口道:“下去下去,換《麻姑賀壽》上來。”

臺上一片混亂,噼裏啪啦下去換人,不多時,便唱起了《麻姑賀壽》,老夫人臉色這才和緩了些,埋怨蘇嬷嬷道:“我不過是剛才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方才有些頭暈,你責怪孩子幹什麽?難為她一片孝心,把壽宴操辦的這樣體面。”

蘇嬷嬷點頭小聲道:“是。”

老夫人拉着沈雪如,安撫她剛才受到驚吓,仔細誇獎了幾句。這才又聚精會神看起戲來。

霜子冷眼瞧着,見清水回過神來,才叫她扶着自己,艱難的站起身來,想要告辭回院裏休息。

老夫人見她一臉病容。整個人蠟黃蠟黃的,精神也怏怏的不大好,随口允了。

沈雪如在一旁提醒道:“好端端的怎麽病了呢,可惜了你為老夫人準備的煙花,那可是漂亮的緊哪。”

霜子頹然道:“母妃喜歡就好,媳婦是不能作陪了。”說完轉身欲走。

沈雪如笑着伸手攔到:“那多遺憾啊。我看現在天色也黑了,不如早點放煙花吧,你也為母妃盡一盡孝心再走,沾沾喜氣,病好得更快。”

老夫人聽這句提議倒是不錯。命戲班子停了下來,此時天色将近黃昏,部分官員都在飯局結束後告辭,只剩下一些等着聽戲文,看熱鬧的近親戚。

長寧公主因身份尊貴。是正經長輩。皇上不來,她自然不會放下身段,親自去祝賀侄媳婦的壽辰,并未到場。

薛夫人因薛之前官職低微,一直跟其他三品以下的命婦們同桌,聽戲文時才得空跟薛賓鶴趁機啰嗦了幾句,現在聽說要放煙火,立即拍手道:“如此甚好,早些看完了也早些回去。”她是惦記着回去跟其他幾位姨娘炫耀,今日在楚王府赴宴。所受的禮遇和榮耀。

因薛賓鶴懷孕,其他命婦們對她這個楚王岳母格外客氣,言語中恭恭敬敬,不敢輕慢半分,她才拖拖拉拉,不願意走。

薛之前也想借此機會與皇甫北楚多探究兩句,并未太在意。

沈雪如見薛夫人大呼小叫不成禮儀,翻了個白眼道:“薛伯母如此開心,倒讓雪如覺得,不像母妃的壽宴,像您的了。”

薛夫人背地裏不知道聽薛賓鶴講過多少次沈雪如的壞話,此刻聽她果然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駁道:“靈妃娘娘壽辰,我是替她高興,難不成還像你一樣,明明婆婆大壽,偏唱個什麽流産吃藥的戲,一聽就沒安好心。”

這話直白,霎時把沈雪如氣得滿面通紅,礙于人多不好發作,只恨恨的跺一跺腳。

老夫人亦是輕聲笑着說道:“薛夫人言辭直率,當真爽快,有些花木蘭的風範。”說罷念起來:“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薛夫人不明就裏,大喇喇的嚷道:“花木蘭替父從軍,我是知道的,實乃女英雄,真豪傑。”說完洋洋得意。

薛賓鶴卻是聽懂了,老夫人這是諷刺母親不懂禮儀,男女不辨呢,羞愧的使勁拉薛夫人的胳膊。

薛夫人立即回頭對薛賓鶴說道:“女兒,瞧見沒有,靈妃娘娘誇我呢。你可要好好孝順你婆婆。”

薛賓鶴愈發無地自容。方才她在飯桌上無知出醜,現在母親又來丢人現眼,一時悲憤交加,硬拉着還在嚷嚷的母親,勉強笑着道:“母妃息怒,媳婦兒到了時辰,要喝安胎藥了,離去一會兒,即刻回來。”

老夫人自然知道她是丢了臉不好意思,找借口避開,點頭允道:“馬上放煙火了,你快去快回。”

紅豆跟在身後,見薛賓鶴腳下生風不停的走,薛夫人被她拖着莫名其妙,心知她這回是真的動怒了。

自從懷孕後,薛賓鶴走路從來都是慢悠悠的,手捧小腹,一派悠閑自得的模樣,何曾見她如此疾行過。

“小姐,你慢點……”紅豆剛開口呼喚,眼尖瞥見牆角邊一簇粉紅色衣裙,立刻防備道:“誰?出來!”

牆角邊抖抖索索一陣靜谧,過了一會兒,藤草小心走過來,恭敬的向薛賓鶴行禮。

她在鴻院的那幾天,薛賓鶴對她還算不錯,雖然莫名其妙回了錦苑,但感念薛賓鶴的擡愛,禮數倒還周全,不敢輕視。

薛賓鶴十分不耐煩,急匆匆走過去,連叫她起來都沒叫。

藤草尴尬的半蹲在那裏,起來也不是,不起來也不是。還是紅豆體貼,提醒道:“薛側妃走了,你起來罷。”

藤草感激的笑笑,望着薛賓鶴離去的背影狐疑道:“那姐姐提點着薛側妃,懷孕了別走那麽快。”

紅豆點頭,快步追上去。

薛賓鶴口中還在喃喃不停的數落薛夫人,今天積攢的一肚子火,都盡數發洩在這些牢騷與責罵中。

紅豆疾步走在身側,看着薛夫人被數落得紅彤彤的老臉,勸解道:“小姐你也別說夫人了,說白了,還不是她們仗着身份,瞧不起人。”

見薛賓鶴聽進去,停下腳步,又試探着道:“沈雪如欺人太甚,方才明明能提醒的,卻非要等王爺過來調侃您,讓您丢臉,奴婢可咽不下這口氣。”

薛賓鶴聽她似乎有了主意,急切問道:“你說怎麽辦?”

紅豆為難道:“這個法子有些損,但是為了尚書府和小姐的顏面,奴婢顧不得許多了。方才奴婢瞧着藤草先是躲起來,随後滿面春風的朝前院去了,奴婢一看就是有見不得人的事情,小姐可還記得蘇厚?”

薛賓鶴即刻會意道:“你是說……”旋即搖頭:“他們現在又沒在一起,哪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

紅豆努努嘴道:“夫人不是在這裏嘛。若是沒她,奴婢這個法子也不敢提出來,有她在,一定能成。”說罷悉悉索索向薛夫人講明原委。

薛夫人聽罷喜上眉梢,樂的一拍手掌,撩起裙子就朝着藤草的方向追過去:“女兒,放心,為娘定替你把這口惡氣出了。”

前院花廳,老夫人攜一衆人等,一邊繼續聽着戲,一般等待着看夜空中煙花綻放。

蘇大總管與幾個小厮忙得滿頭大汗,煙花引子噼裏啪啦燒一會兒,便熄滅了,就是點不起來,急匆匆跑到霜子跟前禀告。

霜子看着鎮定自若,混在女人堆裏談笑風生的沈雪如,現下才明白剛才她無論如何攔着自己的用意。

煙花的引子,早就從裏面被折斷,抽離了火藥筒,不過又勉強插上去充個樣子,自然點不起來。

沈雪如,只怕早就等着這一刻讓自己出醜了。

霜子虛弱的笑着道:“既然點不着,就別點了。”轉頭向清水耳語了幾句。

皇甫北楚急匆匆走過來,啞聲問道:“怎麽了?”

霜子看着已經被收拾好的庫房,笑着道:“妾身有罪,妾身擅自做主,沒有買煙花,還望王爺恕罪。”

皇甫北楚乍一聽,勃然大怒,外面許多客人還等着看呢,節骨眼上說這個話,豈不是讓楚王府顏面盡失。

霜子嘆道:“妾身願領責罰,只要是為了王爺的前程。”

皇甫北楚疑惑道:“此話怎講?”

霜子指一指東邊,那是皇宮所在的位置。又指一指北邊,小聲道:“上次王爺告訴妾身,西北饑荒,皇上發愁,奴婢就想着,如何為王爺分憂。”

“煙花所費銀兩,賬房預支了兩千兩,數目不菲。據奴婢所知,西北饑民不少已經逃荒到了京郊,皇上雖下令不許他們進城,以免引起恐慌,可開國庫救急,必定是遲早的事情。”

霜子娓娓道來,胸有成竹:“這個節骨眼上,母妃是大壽,自然不能省的,必須辦的體面又好看,姐姐做的很是風光。但煙花一放,滿城皆知,王爺的孝心是成全了,天下人稱贊;可皇上那裏,只怕覺得你私而忘公,只有母親,沒有百姓。其中利害關系,王爺智慧,自當無需妾身提醒,便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惜沈姐姐是大家閨秀,當家主母,未必能知道。”

二十三章 被擺一道(下)

說完雙眼亮晶晶誠摯的望着他:“妾身出生貧苦,比起沈姐姐,更能夠體會食不果腹,饑不擇食的可憐境地。當初,母親為了嫁與霍屠夫,換得一處安穩生活,将妾身賣給楚王府為奴為婢的辛酸苦楚,沈姐姐只怕今生今世也體會不到的了。”

“王爺要覺得妾身小氣也罷了。”霜子羞赧的笑着:“反正妾身小門小戶,窮家子女,還想着省下來的銀兩,王爺拿去充實國庫也好,用楚王府的名義救濟百姓也罷,終歸比煙花短暫綻放過後,便消逝的無影無蹤,吃不到聞不着,要好得多。”

“莫不如請滿堂賓客每人為母妃寫一個壽字,拼成一張百壽圖,既有意義,又盛大莊重。”這是她剛才情急之下想的招數,本想用它來勸服老夫人的。

說罷盈盈一欠身:“妾身粗鄙見識,王爺見笑了。”

皇甫北楚凝神看了她許久,喟然道:“是挺粗鄙的。”話鋒一轉:“不過,你眼光确實看得通透,也放得長遠。這一點上,雪如遠遠不及。”伸手扶住霜子的肩膀:“只是那兩千兩銀子對你來說,并不是小數目,你确定你可以拿得出來?”

霜子聞言一頓,頓時語塞,看皇甫北楚一臉溫暖的笑容,才恍然大悟,自己的謊言,他是知情的,只是沒有巴巴兒的拆穿而已。

清水剛命人把壞掉的煙花全部藏了起來,聽皇甫北楚這樣說,知道他是從地上的火藥和燃燒痕跡中發現端倪,氣沖沖的道:“王爺莫怪側妃撒謊,實在是有人要害她。”

霜子聽清水為自己出頭。不好意思的笑笑:“哪能呢,想必是掌櫃的把貨物弄錯了,我那時并沒有仔細檢查。”

皇甫北楚正色反駁她道:“就算沒有檢查,一個是壞的,還能個個都是壞的?定然是存心捉弄。”又帶着三分寵溺,七分斥責的沖霜子:“你呀,就是心太軟。方才席間,你明明知道那象牙月光杯的來歷,卻并不肯糾正賓兒,被逼得無法,也只說個名稱,難道不是為了顧全她的顏面?”

說着吩咐清水去角落裏将被做了手腳的煙火拿出一個來,結果來看。

他何等聰明,一看便知道出了什麽問題,袖口一揮:“原是如此。”笑着看霜子:“不是你為了我的前途。刻意這麽做的吧。”

霜子聽出他的挪揄之味,掩口也笑了:“王爺心如明鏡,妾身欺瞞不了的。再者,如王爺所說,妾身沒有那麽多銀兩,開這麽大的玩笑。”

皇甫北楚聽得明白。情知不是掌櫃的搞鬼,就是府中有人搗亂,對霜子點頭道:“這幹系我來擔了。你就裝作不知。”

霜子急道:“那怎麽行?畢竟是妾身負責的事情。”

皇甫北楚伸出食指沖她做一個“噓”聲的手勢,讓蘇大總管把所有損毀的煙花都處理了,才捏過霜子腰間的帕子,一點一點擦拭方才碰過煙花筒的手:“如你所說,煙花壞了,對本王來說,反倒是好事。本王既然讨了娘子你的好處,花點銀子,也是應該。”

霜子聽他像尋常百姓那般口稱娘子,一時心神漪蕩。本來蒼白的雙頰上,染上一抹紅暈,像晨起初升的太陽。散發出柔美的光澤。

皇甫北楚霎時看得癡了,口中喃喃道:“難怪古人說有病美人,連那西施捧心,也踮起腳尖駐足觀看,此刻見娘子美态,為夫方才懂得。”

霜子聽他言語中越來越露骨,急忙推着說:“快去吧,母妃她們等煙火都等急了。”

皇甫北楚卻賴着不走,拉着她的衣袖,回首道:“為夫救了你的急,娘子晚上別忘了,好好謝謝為夫。”那神情,活像一個要糖吃的小孩子。

霜子淺笑道:“是啦,知道啦。”言語中寵溺無限。

皇甫北楚又回頭,戀戀地将插手的帕子塞到霜子手中,觸手仍舊是冰涼一片,不由自主的握緊了,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的涼寒:“本王必不負你。”

霜子只聽這一句,眼淚幾乎都要滾落下來,強制把感動藏進內心深處,點頭不語。

再不負,卻早已經辜負了。

她的情,她的命!

如何還能相信他。

這遲來的溫情,早已經打動不了她千錘百煉,千瘡百孔的心。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去,沈雪如看霜子滿臉平靜,怒喝道:“畢側妃,你怎麽回事,母妃都等了這麽久了,煙花怎麽還沒燃起來!”

老夫人在衆人簇擁之下,也是一臉期盼之色。

霜子正欲辯解,皇甫北楚走過來,對老夫人做個揖:“兒臣恭祝母親大壽。”

老夫人樂得雙手将他扶起:“不必拘禮,快與母親一同看煙花。”自打她從冷宮出來,十餘年間,從未像今日這般得臉,因此榮耀與尊崇之感更甚。

皇甫北楚看一眼霜子,靠近老夫人耳邊,耳語了幾句。

老夫人初聽面色愠怒,随後釋然,最後變得平靜,點頭道:“便依你所言。”轉身沖沈雪如吩咐了幾句。

皇甫北楚對賓客們歉意道:“今日母妃大壽,本王覺得煙花太過于俗氣。滿城望去,有頭有臉有錢的人家,不外如是。倒是霜子想了個好主意。”說着拍拍手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請所有的客人朋友,為母妃寫一個壽字,本王會将他們拼成一副百壽圖,精心裝裱好,供于楚王府。”

老夫人也道:“比起齊看煙火,倒是畢側妃有心多了。”

賓客們立刻附和聲一片,畢竟能将墨寶留在楚王府,還被裱起來,是何等的榮耀。

林文豪帶頭答應着:“那小生就獻醜了,揮小篆壽字一幅,祝靈妃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是去年的新科狀元,自然墨寶十分珍貴,有他帶頭,其他官員也紛紛挽起袖子,連大家閨秀出身的夫人和小姐們,也忍不住留下字跡,為老夫人賀壽。

沈雪如在一旁看的氣結,煙花之禍避過了不說,竟然還讓霜子逮着機會向皇甫北楚獻策,在衆人面前領了功勞。

見霜子雲淡風輕的模樣,沈雪如挽着袖子,排在賓客後面:“那兒媳也獻醜了,祝願母妃青春永駐,精神長康。”

薛賓鶴也擡手揮毫,勉強寫了一個壽字。她懷着身孕,不敢随便彎腰,因此字并不太好,卻也整齊端正,逶迤優雅。

兩個媳婦都寫了,衆人眼神便齊刷刷盯着霜子,沈雪如更是等着看笑話。

讀書是大戶人家的專利,窮苦百姓,別說女子念書寫字,就算兒子,也鮮少有機會上學堂跟夫子。

霜子認識字,也能按照經書抄寫佛經,只是這字,恐怕是羞于見人。

從狀元郎林文豪到薛賓鶴,都寫得一手好字,雖然有差別,卻都能上臺面。更重要的是,每個人寫的字體,不盡相同,小篆,隸書,楷書,柳體,顏體,式樣缤紛,人各不同。畢霜,即便會寫字,又哪裏能懂得書法。

沈雪如嘴邊噙着笑容,催促跟提醒道:“妹妹,眼下已有七十五個不同的壽字了,你可要錦上添花,令出奇招了。”

霜子微微笑着,絲毫不犯怵,走上去蘸滿寶墨,洋洋灑灑揮毫落下,先寫第一橫,然後是中豎,然後連寫第二橫、第三橫第四橫,然後是撇,兩個圈,第二個圈往外拐,最後是點。

點拉出頭的時候,林文豪忍不住率先叫了一聲:“好字!”又嘆道:“畢側妃真是深藏不露啊。”

此言一出,其他人紛紛圍上來,邊看邊贊嘆萬分。

霜子這才輕輕的将筆擱下,舉起字來,雙手托舉呈給老夫人:“母妃,兒媳學識淺薄,只得草書一個‘壽’字,為您祈福。”

說完便疊放在其他的字上面。

一直悶聲不響,靜靜看她表現的沈雪如,突然大步向前,凝神盯着霜子的字,翻來覆去的換了好幾個角度去看,一邊喃喃道:“這字跡好生熟悉。”伸手去揭那張紙。

霜子一見她表情,心中暗道一聲不好,方才她只顧着恣意揮毫,打壓沈雪如的嚣張氣焰和肆意挑撥,卻忘記隐藏字跡,這是傅餘婉的書寫習慣,沈雪如與她那麽熟悉,自然一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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