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3)

只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床邊,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不過五十歲不到的年紀,卻已經白發蒼蒼,臉上長滿老人斑,瘦的眼眶和臉頰深深的凹下去。

蠟黃的神色,幾縷細軟的白發落在臉頰邊上,霜子伸出手将她那縷白發捋到耳後面去,動作輕微的仿佛在碰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額……你……是……”相國夫人含糊不清的開口。

霜子小聲對皇甫瑞謙說道:“給我一點兒時間好嗎,我想陪她坐會兒。”

皇甫瑞謙看着她,滿是納悶的神情,最終還是站起來,輕輕的拍拍她的肩膀,走出去了,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小聲道:“我在仙鶴樓等你。”

霜子微微點點頭,皇甫瑞謙有疑問,是應該的。

握着老人枯細的手,霜子坐在床邊,将臉貼上去,眼淚就順着臉頰慢慢的留下來。

“娘……”語帶嗚咽的輕輕喊一聲,心裏面所有積累起來的壁壘全部轟塌,只剩一個女兒對母親的敬愛和心疼。

老人的手動了動,口中喃喃道:“是……婉兒?”用手慢慢的摸她的臉:“我的婉兒……”

霜子挪到床頭,老人費勁兒的将頭偏過來,愣愣的看着她許久,才嘟哝道:“你不是婉兒,不是……”

“婉兒死了,帶着我的外孫,都死了……”老人說着說着哭起來:“他們都丢下我……”

“我是婉兒,我就是婉兒啊,娘……”霜子急急的叫着,伸手從荷包裏掏出一條瑪瑙項鏈:“你看看,娘,這是婉兒出嫁時,你親手給婉兒戴在脖子上的嫁妝。”

而這條瑪瑙項鏈,最終跟着傅餘婉下葬,成為她的殓葬之物,生死相随。

老人顫抖着手将項鏈接過去,放在手心裏仔細的摩挲,又聽霜子說道:“小時候,我最愛吃紅薯糕,常常把哥哥的那份兒也吃了,娘就給我講孔融讓梨的故事。”

“五歲時,爹爹請了夫子來給我上課,結果被哥哥将他的書偷偷的藏起來,爹爹要打哥哥,也是您護着……”

霜子講着講着,已經是泣不成聲,老人顫抖着手摸過來:“婉兒,我的婉兒……你可怎麽變成這番模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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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子用手将老人的手捧住:“娘,我沒死,我一直活着呢,就是樣子變了,他們都認不出來我,您放心,我一定會振興傅餘家,好好輔助哥哥……”

”好……好……”老人點點頭,愛憐的看着霜子:”好孩子,苦了你了。娘做夢也想你啊,你現在在哪兒呢?"霜子将眼淚含住,盡力不然它們落下來,小聲道:”我很好,有了新的丈夫,過的非常好。我聽說,哥哥娶了妻,是嗎?叫銀屏。

五十七章 身份初露(下)

老人似乎在努力回想兒子的模樣,點頭道:“是,可惜你沒能趕回來喝喜酒。北楚那孩子,知道你還活着嗎?”

北楚,皇甫北楚,若是娘知道傅餘婉的死,全是皇甫北楚一手造成,她還會如此惦記她那個乘龍快婿麽?

霜子恨恨的想着,卻不敢告訴老人一絲一毫,只咬緊了嘴唇道:“我早已經忘記了他,娘,王府裏的女人太多太苦,我只想好好生活,好好将相國府,重新複立起來。”

相國夫人眼角滴下一滴淚水,似乎有些難受,拉過霜子的手在臉上摩挲:“那一天,娘只怕是看不到了,你要幫助你哥哥,幫助你哥哥。”說着說着艱難的将手指頭伸出來,指向西北方向:“去找黃書真黃大人,他是你爹爹的門生。”

黃書真?

霜子愣愣的回想着這個耳熟的名字,宋大人在獄中,不也是用血寫着這三個字,藏了整整三年,才将布條遞給她。

布條她拿去宋家問過了,宋大人的夫人并不知道黃書真是何人,只說會幫忙問問從前宋大人的同僚。

冷不丁從娘親的口中再次聽到這個名字,霜子認真的重複了一遍,決議一定要找到這個人,問個究竟。

正說着,只聽外面芸娘很恭敬的叫着:“大少爺。”随後嘟嘟囔囔的說着什麽,傅餘鵬一頓一頓的腳步聲稍微走遠了些。

芸娘急忙到門口沖霜子招手:“快走吧。”

霜子感激的看看她,芸娘的身子越發瘦小,臉上更是滄桑,卻比從前跟着霍屠夫時,皺紋舒展的開多了。

無須解釋什麽,霜子快步從角門走出去,背後傳來宋伯的聲音:“剛才那個姑娘?”

芸娘小聲答道:“那是我的女兒。”

宋伯疑惑道:“那她怎麽直直的就去看夫人去了。”

芸娘笑着道:“我讓她去的。”說完低頭擦拭了一下眼淚。這個苦了半生的女人,她不知道為何她的女兒,眼裏沒有了她。卻仍舊堅信,那還是她的女兒。

霜子聽着這幾句話,心酸無比,走到拐角處,卻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低垂着頭哭了起來。

娘的大限已到。她卻不能陪伴左右養老送終,實在愧為人女。

一方潔淨的手帕伸在眼前,霜子揚起淚眼朦胧的臉,卻是皇甫瑞謙微笑的面龐。

霜子微微錯愕:“不是說仙鶴樓等的麽?”

皇甫瑞謙徑直用帕子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我怕你跑了。”

簡單的一句話。讓霜子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說些什麽,又問道:“你為何會在這裏?”

皇甫瑞謙笑着問她:“那你又為何?”

霜子不說話,只聽見皇甫瑞謙絮絮叨叨的小聲說:“我過來,替一位故人盡孝。”說完含笑盯着霜子的眼睛,似乎要看出什麽來。

霜子別扭的将頭扭向一邊,臉頰上就被一只溫暖的手撫摸着。

那只手像是有魔力般,讓她安心的将頭轉過來,對着他。

不期然對上一雙含笑的雙眸。霜子透過微微濕潤的眼睛。看到皇甫瑞謙嘴角揚起一抹笑容,雙手捧若珍寶般,捧着她的臉,溫潤的唇就親了上來。

相國府自敗落以後,後門很少有人經過。許多人不願意沾到晦氣,怕惹禍上身,總是遠遠的就避開。

溫熱的氣息帶着芬芳,彌漫在口腔中,霜子呼吸有些急促,卻又舍不得将這僅剩的溫暖推開。

皇甫瑞謙溫熱的唇離了霜子的唇,慢慢向上,去吻她的鼻尖,直至眼睛,直至淚水,再到額頭。

霜子靜靜的站着,一動也不敢動,直到耳邊傳來一句溫柔的幾乎能将心融化的聲音:“永遠永遠,不許你跟四哥圓房。”

皇甫瑞謙收回身子,靜靜的站在霜子的對面,愛憐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娶你!”

霜子從中回過神來,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覺得皇甫瑞謙此刻說這種話,無疑又是從前那個天真幼稚的瑞王。

執拗的可笑又可憐。

即便她還是處子之身,但已經嫁給皇甫北楚,豈能再嫁!

霜子沒有勇氣去嘲笑他的癡情,甚至,有些不忍心看他如此幼稚,小聲說道:“傾城對你情深意重,你知道,沈家有意撮合她與沈問之。”

皇甫瑞謙揚着眉毛笑着道:“這與我何幹?你就這麽想我娶她?”說完不等霜子回答,自顧自的笑起來:“你不會,你才舍不得呢。我能感覺到。”

他的話尚未說完,就聽見霜子斬釘截鐵的說道:“是!”

“我是想你娶她。”霜子靜靜的低下頭,不敢再去看皇甫瑞謙的眼睛。

皇甫瑞謙的語音飄蕩的空氣裏,冷冷冰冰的,有些涼。

“好。”皇甫瑞謙嘆一口氣,将手落在霜子的肩膀上:“你若是想,我就去做。”

“只是,有一天,你別後悔!”皇甫瑞謙話音重重一落,折身走了很遠,突然又跑回來說道:“也許這樣,你有一天再嫁給我時,不會自卑!”

“我不可能嫁給你的,絕不可能!”霜子沖着皇甫瑞謙的背影大聲喊着。就這樣吧,他願意娶傾城郡主,那就是最好的結局。

沈家沒有辦法崛起,只要逮着機會,她就能讓沈家徹底覆亡,而這一切的苦楚,都要讓沈雪如,嘗她個透透徹徹。

卻不知道,此時漸漸走遠的皇甫瑞謙,心中默默回答了她一句:有可能的。

終有一天,你寡我鳏。

那時,八擡大轎,本王風光娶你進門!

霜子看着他憤恨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冷靜了一會,才慢慢朝藥材鋪裏走去。

傅餘鵬一瘸一拐走進房中,見一向總是睡的昏昏沉沉的娘親滿臉淚痕,小聲寬慰了幾句,突然聽娘親急促呼吸道:“鵬兒,鵬兒。”

待摸到了傅餘鵬的手,卯足全身力氣,大聲說道:“你妹妹,你妹妹沒死,去找她,去找她!”

傅餘鵬笑着道:“娘你都糊塗了,妹妹明明已經死了,怎麽去找她?”

相國夫人急速的說道:“她沒死,娘知道,她剛才來看我了,她是我的女兒,我不會認錯的。”

傅餘鵬道:“娘,你真的認錯了,剛才進來的是芸娘的女兒,不過現在倒是也嫁給了皇甫北楚。她過來看她娘親,順便看看您。”

相國夫人認真的說道:“絕不會錯,她是我的女兒,化成灰我都認識。鵬兒,你聽話,去找黃書真,他會幫你的。”

聽聞此言,傅餘鵬暴躁的站起身,一把就将旁邊架子上的盆子摔倒在地上,大聲吼着:“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會去的。那種吃裏扒外出賣老師的畜生,我傅餘鵬就算是要飯,也不會要到他的門前!”

說完不顧相國夫人劇烈咳嗽,大聲道:“娘,你以後別再提了。”

銀屏聞聲進來,肚子微微隆起,拉着傅餘鵬的手:“別發火,娘是病糊塗了。”

傅餘鵬看她一眼,收斂了怒容,氣沖沖的走出去了。

相國夫人躺在床上,微弱的聲音說道:“銀屏,你過來。”

見銀屏聽話的走到床邊,不由得倍感欣慰,傅餘鵬自從家裏破敗後,變得易怒急躁,好在銀屏性子好,還是穩住她。

“娘絕對沒有病糊塗,那個人,就是娘的女兒,你的妹妹。”相國夫人堅信道:“做娘的,即便是瞎了,也絕不會認錯自己的孩子。”

銀屏點點頭,見婆婆滿是淚痕,急忙幫她擦拭幹淨。

又聽相國夫人喘着粗氣說道:“你肚子裏的孩子,娘是沒有福氣看到了。只是鵬兒的一生,不能就這麽廢了,你有機會,讓他去找黃書真,知道嗎?”

銀屏流着眼淚不住的點點頭,将被子角掖好:“娘你睡一會吧,今兒個話說的太多了,只怕累壞了。”

相國夫人這一睡,再也沒有起來,芸娘第二天一大早去伺候她洗漱的時候,發覺老夫人氣息微弱,幾不可聞。

急忙叫了大夫過來,大夫搖搖頭,只悠悠嘆氣道:“準備後事吧。”

一口薄棺材,幾頁金箔紙,便将尊貴半生的相國夫人,葬在了一個山坡上。

待傅餘鵬他們滿面悲痛走了以後,霜子才從樹林後面閃身出來,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來不及,一切都來不及。

娘親和爹爹,都來不及看到她複興相國府,就前後離世。

時間,太殘忍。

清水扶着霜子起來,淚眼朦胧:“回去吧,出來太久了,沈雪如會生疑的。”

傅餘家是罪臣,只要一天沒平凡,就不能公然送葬,霜子東拼西湊了一些銀子,讓清水送過去給宋伯,才勉強将相國夫人的喪事辦了。

看着主仆二人踉踉跄跄的相扶着離去,皇甫瑞謙從一旁走出來,在相國夫人墳墓前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默哀了一兒,才站起身,邊走邊對跟着的淩風道:”有什麽問題就問吧。"會情淩風摸摸後腦勺,小聲的說道:”畢側妃為何要來祭莫相國夫人?"

五十八章 倒戈求情

皇甫瑞謙笑着說道:“還有呢?”

淩風更不好意思了:“屬下還有些好奇的是,王爺好像對畢側妃,态度不尋常呢。”

皇甫瑞謙腳下的步子邁開了去,淩風急忙跟上,就聽見皇甫瑞謙丢給自己四個字:“還算敏銳!”

若是連他濃厚的情意都感受不出來,那淩風白跟了他那麽些年。

淩風見他并不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急忙追了上去:“王爺,你不會是,真的喜歡畢側妃吧?”

問完自己都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卻見皇甫瑞謙重重的點了下頭。

淩風一下子傻掉了:“不會是去年除夕昭陽殿那次,一直惦記到今天?”小心翼翼的試探,期盼得到個否定的答案,卻小心肝亂顫的,瞥見他家主子又重重點了幾下頭。

淩風這下真心覺得狗血當頭,又哆哆嗦嗦的問道:“那傾城郡主?”

皇甫瑞謙笑着道:“娶啊。”口氣中的理所當然,讓淩風差點以為他家主子深愛的是這位,卻聽他頓一頓說道:“她希望我娶。”

她?哪個她?那個四哥的女人,名義上的大嫂?

淩風只覺得二十多年的價值觀砰的破碎一地,人生充滿了狗血,激動的無以言表:愛一個女人就要聽她的話,義無反顧去娶另一個女人?

天哪,他家主子果真是傲天皇朝第一大情聖。

無奈的撇撇嘴,跟着皇甫瑞謙後面,慢慢的離開,卻總是覺得事情來得太過于詭異,甚至這份情感,也處處透着離奇。

“她看起來也就是一個普通人嘛,為何王爺您偏偏情有獨鐘?”将這句話在嘴邊上滾了好幾遍。淩風還是問了出來。

他是戰場上跟着皇甫瑞謙的,之前并沒有見過傅餘婉,因此也不會覺得,霜子的一動一靜,都像極了他主子的初戀情人。

皇甫瑞謙突然停下腳步,嘆口氣道:“沒有原因,就是喜歡。像是她身上有一種特質。深深的吸引了我。”複又在心裏暗暗補上一句:亦或者,是失而複得的珍惜。

畢霜,這個身上總萦繞着一團迷的女人,他迫切的想揭開謎底。

或許。快了。

娶傾城郡主?她就真的那麽想?

皇甫瑞謙自嘲的笑笑,下定決定對着淩風道:“備一份厚禮,本王下午進宮。”

“真要去請太後指婚?”淩風心有擔憂:“你就打算這樣愛慕着畢側妃,從此兩兩相望?”

“不會的。”皇甫瑞謙語氣甚篤:“她總有一天,會是我的。”

皇甫瑞謙的求婚沒能成功,當他笑着告訴太後,他感念傾城郡主在病中照顧他的一腔癡情,請太後賜婚時,太後搖着頭嘆着氣:“你來晚了。”

“傾城早上去求你父皇。将她指婚給沈國公之子。沈問之了。”

偌大的好消息像一顆煙霧彈,在楚王府炸開來,霜子驚訝的嘴都合不攏,愣愣的望着一旁的清水:“這是真的。”

“是。”清水神情也有些悶悶不樂,本以為沈雪如是瞎胡鬧。傾城郡主對皇甫瑞謙癡情已久,早就傳開了,怎麽會突然之間下嫁給沈問之?

誰都弄不清楚,唯有傾城郡主請旨時的言語,在深閨裏傳言開來:“我對七哥一往情深,這些年卻終沒有結果。傾城累了,沈問之對傾城呵護有加,求皇上成全。”說着說着的确悲痛,竟然哭了起來。

一段癡情女子負心漢,女子情殇意冷,轉投他人懷抱,從此琴瑟和諧的佳話,在京城上空蔓延了許久,一直蔓延到三個月後,傾城郡主大婚,才慢慢的告一段落。

沈雪如這幾日委實是紅光滿面,臉上洋溢着春風得意的笑容,耀武揚威的在府中走了好幾圈,接受着衆人的祝福和巴結。

薛賓鶴帶着兩個新來的丫頭,看見沈雪如面色不改走過去。

那兩個丫頭遲疑了一下,仍舊是蹲下身恭恭敬敬朝沈雪如行了個禮,回頭就被薛賓鶴扇了一個耳光:“沒有骨頭的東西,不過是在府中相遇,至于行這麽大的禮麽?”

沈雪如睥睨着薛賓鶴蒼白的臉色,笑着道:“妹妹這是要去哪兒呀。”

薛賓鶴不理她,自顧自朝前走,卻是往雜役房的方向去。

沈雪如身形一動,仍舊是笑容滿面的站在她跟前:“妹妹何必氣沖沖的,人逢喜事,定是精神爽的,何必心生嫉妒呢。”

薛賓鶴沖口而出:“我嫉妒你?嫉妒你哥哥好不要臉勾引人家小姑娘,為了榮華富貴不惜低三下四伺候傾城郡主?一個大男人不自己去奮鬥,靠着裙帶關系想光耀門楣?喜事?我呸。”

這話說的沒個遮攔,饒是沈雪如再忍,也抵不過薛賓鶴小門戶出生的滿口污穢,實在難聽至極,心還沒确定,手就扇到了薛賓鶴的臉上。

薛賓鶴下意識想還手,卻被桐花死死拿住,停在半空中,只徒勞無功的瞪着一雙眼睛。

沈雪如慢條斯理撥開薛賓鶴的手,嗤笑着道:“妹妹還是省點兒力氣吧,你現在的夥食,可真的比王府裏的下人還不如呢。”

薛賓鶴陰冷着臉,一句話不說,大步往前走去,內心裏,卻早已經翻江倒海。

跟着的兩個丫鬟,其中一個靠近桐花,小聲道:“薛側妃一直很安靜,每日待在房裏,縫制小孩子的衣物,沒什麽異常。就是那個葛神醫的家人,傳進來一封信,是要薛側妃放過葛神醫,求情來着。”

桐花皺着眉頭道:“為葛神醫求情?”

那丫鬟眯起眼睛仔細回憶了一下,點頭道:“肯定是,薛側妃看了信,全部都撕碎了,坐在屋裏罵罵咧咧,罵了一個早上。”

桐花揮揮手,那丫鬟一溜煙的跟上薛賓鶴。

紅豆正滿頭大汗埋頭做苦工,見薛賓鶴站在跟前,眼皮子擡了一下,并不搭腔。

薛賓鶴也不以為意,屏退左右,剩下她們兩個人時,從袖口遞給她一封書信:“你找個時機,送去給我爹爹。”

紅豆搖搖頭:“我不去。”

薛賓鶴冷笑着:“是不是看我落魄了,連你也欺負我?”

紅豆也冷笑着道:“我不是比你更落魄?”頓一頓又說道:“何況,我現在并不是薛家的家生奴才了。畢側妃把我的賣身契,轉到楚王府來了。”

薛賓鶴聞言一愣,她委實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變化,她以為落入可憐的境地的,會有許多人,卻不料,最終飽受磨難的,僅她一人而已。

爹爹仍舊在皇甫北楚面前得力,娘也還是大夫人,就連紅豆,都不必聽命于她了。

薛賓鶴心灰意冷,難怪爹爹對自己不聞不問,卻是如此緣故。

原來嫁給皇甫北楚,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錦上添花。沒有了自己,他薛之前照樣能混的如魚得水。

一陣悲涼的感覺侵襲全身,薛賓鶴突然想起一根救命稻草,厲聲道:“你以為你的賣身契拿進了王府,就能徹底和薛家擺脫關系?休想。”

将信封往紅豆肩膀上一拍:“怎麽,你的情郎,你也不管了?”

紅豆身子一愣,江楓的事情,只有薛之前知道,并以此要挾她好幾年,薛賓鶴只知道她爹吩咐她不要幹涉紅豆的行蹤,卻保證過也不會告訴薛賓鶴。

見紅豆呆若木雞,薛賓鶴得意的笑了:“放心,我爹沒有告訴我,但是也不是傻子,女人動了春心,總會有些蛛絲馬跡的。”想到此,薛賓鶴愈發得意,掏出手帕掩着嘴吃吃笑了起來,陰陽怪氣說道:“與男人私通,那可是大罪……”

紅豆不知道薛賓鶴知道了多少,一時愣在那裏,許久才道:“我幫你這一次。”将信封接了,細細放進懷中,随後僵硬着聲音對薛賓鶴一字一頓說道:“你口中的那個男人,抛棄了我,我們大抵,是老死不相往來。我幫你,是看在從前的主仆情分上,你待我不薄,而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薛賓鶴傻眼了,看着紅豆因為幹粗活而磨得滿是老繭的手,終于嘆一口氣,出去了。

紅豆将那封信抽出來,細細看了一遍,手微微顫抖着。

信是薛賓鶴親手寫的,讓薛之前好好去調查葛神醫弄虛作假,冒充禦醫賣假藥的事情,臨末了,叮囑薛之前,不要因為此事,遷怒于林文豪。

林文豪,紅豆默念了幾遍,才記起,這是葛神醫的朋友,長得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曾經在薛賓鶴苦苦求藥的時候,出手相助過。

也曾經在老夫人壽宴之上,悄悄與薛賓鶴說過幾句話,想借薛賓鶴的手謀個翰林院編修的狀元郎。

借着出府辦事的機會,紅豆将信交到薛府門房手中,老伯看見紅豆像是見着瘟疫一樣,将信将疑的勉強收了信,滿臉厭惡,将她打發走了。

紅豆苦笑着搖搖頭,她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卻也有所耳聞。

畢側妃為她的事情,派蘇總管過來要賣身契,與薛府鬧得很不愉快,甚至許多人背地裏罵她賣主求榮,說霜子落井下石。

五十九章 癡心錯付

只是礙于楚王府勢力大,最終不得不妥協。

更重要的是,那一日,江楓與她躲藏在地窖中,收拾包袱準備走的時候,紅豆突然說了一句:“此番走掉,再不能回京城。”

江楓錯愕,不明白她為何說這句話,自然回道:“既然要私奔,肯定不會再回來了,當然,要是不被抓回來的話。”他這句話本是開玩笑,調節一下緊張的氣氛,卻不料紅豆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見紅豆哭泣,急忙問道怎麽了。

紅豆卻是一句話都不說,只哽咽着哭了許久,才拉着江楓的手指頭道:“不許反悔。”

“絕不會。”江楓笑着道:“既然證據都已經偷出來了,我就沒什麽可擔心的,自然不會辜負你。”他信誓旦旦:“對了,你偷出來的證據呢,快點燒了,免得留下禍端。”

紅豆一聽他提證據,臉色都白了,急忙抹了眼淚道:“趕緊走吧,證據回頭給你。”

江楓像是覺察出什麽,突然将紅豆的手甩開,指着她急道:“我就知道沒有那麽容易,你騙了我好幾天!是不是沒有?是不是?”

紅豆一把抓住他顫抖的手,帶着哭腔:“我們先走吧,畢側妃都幫我們安排好了,出城再說,薛之前那個老狐貍,找不到我們的。”

“那我也不可能帶着殺人犯的名聲過一輩子。”江楓突然憤怒起來,抱着頭頹然無力坐在地上:“要是全國通緝我,是不是要像過街老鼠一樣,東躲西藏的?我受不了,受不了!”

紅豆撲上去緊緊抱住他,搖着頭道:“不會的,不會的,他答應過我,會放過你。只要我聽話,他就會放過你。”

江楓反應過來,推開她,厲聲質問道:“你聽什麽話?他憑什麽答應你?放過我?你以為他會放過我?”

說完不等紅豆回答,捂着頭蹲在地上:“你知道我過的什麽日子?每天提心吊膽。生怕他要我做什麽掉腦袋的事情。成天扯起耳朵在宮門口,聽那些大臣們說的每一個字,我快瘋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們私奔啊。”紅豆再一次抱住安撫他,小聲祈求道:“我們先走,走了以後再說。之前你答應的好好的,你說你也想同我一起走的。”

江楓沒有言語,靜靜的沉默着,紅豆感覺到一陣恐懼,她攸地發覺,她與江楓。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他們受盡千辛萬苦,不過是在強求完成一個泡沫般的夢。

詭異的寂靜過後,江楓終于緩緩開口:“那個老色鬼,他還是沒有放過你?”

紅豆下意識的點頭,卻又猛烈的搖搖頭。帶着哭腔拉着江楓的衣襟:“你聽我說……”

“沒有什麽可說的。你自己走吧。”江楓頹然無力的坐起來,倚靠在牆角:“你我都是薛府出來的下人,誰都心知肚明那個老狐貍是個什麽德行,你還不思悔改往他身上靠,你……”

紅豆聽他這句話。渾身猶如被瓢潑大雨澆在身上一樣寒涼,她瘋了一樣的将收拾好的包袱散落一地:“是,我是個賤人,我是個淫……蕩的女人,我被薛之前……”紅豆有些說不下去,深吸一口氣,陡然将聲音拔高:“可你當初在薛府打死家丁的供詞在他手中握着,他逼迫我,說若是我不從,就将供詞告到官府,他權大勢大,我怎麽敢拿你冒險……”

江楓的神色更加惶然,口中喃喃道:“果然,果然,我以為他就只要挾我,沒想到,沒想到……”用手捶打着腦袋:“我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

紅豆見他仿佛像中了魔怔一樣,不住的重複,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心軟了下來,緊握住他的手:“現在別說這些了,我們走,離開這裏,他再也找不到我們。”

“找得到的。”江楓絕望的說:“若我們只是私奔,跑了也就跑了,隐姓埋名好好過日子就是。可是供詞還在他手中,我即便逃了出去,也是通緝犯,到時候緝拿我,每日像老鼠一樣躲躲藏藏,我不想啊。”

紅豆順口接道:“反正都是躲,有什麽區別呢。”口中念了一下,複又像想到了什麽,突然問道:“楓哥,你不想走,是不是……是不是……”聲音低了下去,幾不可聞,似乎不想讓江楓聽到,卻又想讓他知道,很是矛盾。

“嫌棄我。”紅豆忍來忍去,還是将最不願意面對的三個字說了出來。

盡管江楓很快穩住了心緒,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卻還是紮紮實實的刺痛了紅豆的眼睛,她相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再不願意承認,這也是最根本的原因。

紅豆再沒有說話,只喃喃道:“走吧,你走吧。”

江楓開始還小聲過來安慰她,見說了許久沒有效果,定定的看着紅豆許久,才咬咬牙,爬上梯子走掉了。

紅豆的心徹底跌入谷底,卻又釋然,帶着淚花笑着自言自語:“被那個老色鬼強迫的時候,不就做好了今天被嫌棄的準備嗎?怎麽?男人沒有你想的那麽偉大,傷心了?”

重複了好幾遍,直到清水過來找她。

一對情侶,最終成為怨侶,世間上演的這種悲歡離合,難道還少麽?

霜子派蘇總管去薛府拿賣身契的時候,薛之前本來是不放人的,蘇總管笑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薛小姐連王爺面都見不着了,紅豆姑娘不過是一個下人,畢側妃看上了,那是她的福氣,大人眼光,還是放長遠些吧。”

薛之前想了想,終究還是放行了,他是個唯利是圖的人,自然會盤算利害關系。只是薛府上下,卻盛傳紅豆見主子落難,賣主求榮去讨好畢側妃,因此畢側妃才為她贖身。

門房的一口唾沫,讓紅豆醒了過來。兩天之後,紅豆被調到離院伺候,沈雪如巴不得霜子與薛賓鶴杠上,樂得拍手稱快。

薛賓鶴的求情信并沒有用,皇甫北楚坐在離院,怒氣沖沖的告訴霜子,葛神醫雖然沒有招出他下毒毒害薛賓鶴,卻有不少村婦組織起來,狀告他用假藥糊弄人,從前忍氣吞聲不敢說,如今一個個站出來,恨不能把這個江湖騙子除之而後快。

霜子看一眼紅豆,笑着問道:“王爺打算怎麽處理?”

皇甫北楚凝神一想,咬牙切齒道:“斬立決。”

霜子吓了一跳,試探問道:“他不是還沒招麽?光憑口供,只怕那個京兆尹并不會賣王爺的面子。”

“我的面子不賣,皇後的面子也不賣?”皇甫北楚冷笑着道:“上次京兆尹一事中,本王舉薦的林文豪,不是因為父親被牽連,最終職權旁落嗎?”皇甫北楚想到這件事情還十分懊惱:“他的父親,就是姓葛的。”

不會吧,霜子暗自想着,事情太湊巧了些。卻又懊惱起自己,上次薛賓鶴去探監時,自己應該跟去看看,若是見他雙手殘廢,說不定能關聯起來,畢竟,當初這消息,還是她賣給沈國公父子的。

“早期他牽連到皇後流産一事中,最後被剁掉雙手,驅逐出宮,沒想到還能活着,繼續禍害百姓,甚至禍害到我兒子頭上來了。”皇甫北楚說着越發憤怒:“這等賤民,不用我說,皇後若是知道了,也絕容不下他。”

為何?霜子滿腹疑問,不敢問出來,皇後流産是皇甫北楚少年時不懂事,不小心撞得動了胎氣,葛神醫即便當時參與了,應該也是救治無效,從只砍掉雙手,并沒有殺頭就可知道。

為何皇後還要恨他?

霜子不敢問,她知道的太多,越想知道越容易暴露。

必須再去找一次陳禦醫,問問清楚。

敘笙出診了,院門關閉着,霜子問了周圍的鄰居,均說有一段時間沒看見陳禦醫了,像是出了院門。

霜子耐着性子問了大致日期,算起來,是那日給皇甫瑞謙診治之後,就沒有蹤影。

陳禦醫是想躲得遠遠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還是真的有事,恰好需要遠行?

霜子不得而知,只能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去見另外一位當事人。

能幫她的,只有皇甫瑞謙。

京兆尹是皇甫瑞謙的人,從清水被放出來,足可以證明。

霜子無論如何,也要試上一試。提筆寫了一封信,只說有些事情要見葛神醫一趟,請皇甫瑞謙動用王爺的權利,讓京兆尹行個方便。

皇甫瑞謙沒有說什麽,爽快的讓淩風來通知霜子,明日傍晚,死牢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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