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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被跟着的丫鬟急吼吼的催促道:“畢側妃快些走。”
霜子被清水和紅豆兩邊架着,幾乎被拖着往屋裏奔。
慶王看她倒也沒說什麽,默默的将一幹人等趕了出去,自己在門外候着,體貼的把門掩上。
偌大的床鋪上,一個小小的包鼓起着,若不是枕頭上的秀發幾縷散落,根本不像有人睡的樣子。
一雙眼睛帶着煙霧迷蒙,憔悴的不成樣子。見霜子走過來,聲音小的幾不可聞:“你來了。”
霜子坐到床邊的矮榻上,用心聽着何煙水說的每一個字,輕聲點頭道:“慶王妃叫妾身過來,是有什麽事?”
何煙水吃力的伸出枯槁的手臂。指着床邊一副紙筆急切說道:“快,快,幫我寫一個‘火’字,寫好後裝在一旁的香囊裏,然後放到被子裏來。
霜子以為她病發了,也急得上了火,大聲道:“我去叫大夫!”
“不許去!”何煙水卯足力氣大吼一聲:“快去寫,不要耽擱,寫了就好了。”
霜子見她蒼白的臉上滿是汗珠,急忙提過筆就“刷刷”兩下寫就,又揉了皺成一團,放進一旁的小香囊中,遲疑着遞給何煙水。
何煙水接過去,将香囊拆開,把字跡展開細細看了半響。
霜子心裏陡然一驚,失聲叫道:“慶王妃?”
何煙水的氣息平息下來,指指一旁的矮凳子,霜子內心難以平靜,卻也只能順從的坐下,聽何煙水小聲道:“還叫我慶王妃?婉兒!”
霜子起先沒聽清楚她說的什麽,只是隐約聽見個“婉”字,心裏駭了一跳,卻又聽見她重複道:“婉兒!婉兒!”
轉過臉,霜子定定的看着她秀麗的眼睛,眸子裏滿是悲戚的心疼。
何煙水的手,摸索着伸向她的手,待抓住了,才發覺兩人均是冰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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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妃是在叫誰?妾身幫你去叫。”霜子鎮靜下心神,輕聲問道。
據說人世死前都會産生幻覺,看見自己想看的人,慶王妃只怕是糊塗了。
霜子并不是沒有想過會有人認出她,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會是基本上沒有交集的何煙水。
所有人都沒想過試探她,唯獨何煙水想到。方才的字,就是确定她身份的方式。
倉促之中,忘記隐藏,霜子的字,自然是真情流露,與傅餘婉如出一轍。
筆跡再相同,其中的氣韻鋒芒卻不盡同,若是熟悉字跡的人,一定分得清楚。
無可辯駁!
霜子幾欲起身,卻被何煙水卯足了力氣死死拉住:“婉兒,傅餘婉!我知道是你……”幾句話說下來,何煙水氣喘籲籲,由不得霜子不重新坐下,內心仍舊是震驚的無法相信。
屁股從矮凳上溜下來,霜子坐在床邊的木板上,頭枕着何煙水的手,将頭埋在鋪中,只感覺到何煙水仍舊在小聲的叫着:“婉兒,婉兒……”
霜子終于相信,她是在叫她。
不管何煙水現在神智清不清明,她都不能承認,也必須不承認。
何煙水見她悶聲不吭,搖了搖她的胳膊,微弱的道:“我知道你是婉兒,知道你滿腹委屈,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做……可是,答應我,別苦了自己。”
頓一頓,像是在努力思索着什麽,終于說道:“老七是個很好的人,別辜負了他,辜負了自己。”
霜子終于擡起頭,已是雙目含淚,哽咽着道:“二嫂,二嫂……你如何知道……”
何煙水苦笑一聲,眼帶愛憐:“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樣,我如何能不知?”
你的神态,你的行為,一舉一動,模仿的再像,也不如本尊自然的流露。
“從前的婉兒,很喜歡用手撩撥頭發,你記不記得?”何煙水問道。
霜子仔細回憶了半響,才搖搖頭,表示不記得了。
她要記得的事情太多,何曾有心思記這些細微的小動作。
何煙水喃喃說道:“那時候你在慶王府,有風吹來,你撩起頭發,模樣太迷人,我笑着打趣你,說這不是大家閨秀應該做的動作,你有些生氣,又想撩頭發,卻手伸到頭邊,又讪讪的放了下去。”
“而這,又成為新的習慣。”何煙水慢慢的道:“那日施粥,在城門樓上看見你,覺得莫名的熟悉,卻不敢相信,有風吹來,你擡起手,卻又沒有碰到發絲,最後放下了。”
“大家都說你是模仿傅餘婉上的位,為了王爺的歡心,為了榮華富貴,但是我知道,婉兒不是這樣的人。”何煙水制止了霜子的辯解:“真要模仿一個人,不至于連內心的這些小糾結,都模仿的這麽細致。”
何煙水越發篤定:“從前隐約覺得你是傅餘婉時,我也不信,覺得荒謬,可是現在大限将至,我每時每刻,都希望真的像算命的說的那樣,人是有輪回的,可以轉世,可以重新投胎到別人身上,帶着上一世的牽挂,繼續生活。”
“這樣,我就能回來,再陪陪爹娘,再陪陪孩子,再看看我牽挂的人。”何煙水滿腹凄涼:“所以,我信了。”
霜子不說話,只是手指頭無意識的撫摸着她的手背,感受着她的不舍。
“平時我不敢說,他們一定覺得我瘋了,可是現在,我要你來告訴我,婉兒,這一切不是我的瘋言瘋語。”
霜子悠長的嘆一口氣:“二嫂。”
何煙水激動的眼眶裏溢滿淚水:“你真的是輪回轉世了,是不是?可是你為什麽不認四弟?為什麽不回相國府?為什麽要用另外一個人的身份生活?”
霜子輕輕用手帕拭去她的眼淚,笑着道:“這世間上,只怕你會真的相信人死後,會輪回,可是別人不信,她們會把我當成怪物的。”
何煙水似乎也想明白這一點,也帶着淚花笑了:“所幸四弟從前對你一往情深,現在換了個模樣,還是一樣的寵愛。”
霜子嘴張了張,想告訴她,世間的一切,不是你看到的樣子。
卻終究是将話咽了下去,何煙水話雖如此,又如何是真的不明白?她是個心思剔透之人,只是不願意說破罷了。
全城的女人提及她,沒有不羨慕嫉妒的,因慶王對她的好,有目共睹,一往情深,可剛才她戀戀不舍時,言語之間并沒有提及慶王,可見許多事情,她是心知肚明的,卻一直隐忍着,并不說破。
“這樣生活着,也很好。”霜子将滿腹心酸委屈悉數吞進肚子裏,苦笑着道:“你也要趕快好起來。”
何煙水愣愣的看着她,眼裏像是注入了一抹希望,閃出驚喜的亮光,卻又因為呼吸漸漸急促,瞬時暗淡了下去。
霜子只覺得她的手抓的越來越緊,越來越緊,急忙大聲叫道:“大夫,來人哪,叫大夫過來!”
話音未落,慶王已然推開門第一個沖了進來,霜子被一把推開,讪讪的站在別處,眼神卻落在何煙水枕邊的錦囊福袋之上。
六十四章 傅餘婉遺體
那張印有她筆跡的字,已經被何煙水臉上的汗水和淚水花開,靜靜的躺在她的枕邊,暈染的七七八八了。
霜子緩慢轉過身,腳步沉重的走出去,對着清水揮揮手說道:“回府吧。”
小轎子剛坐進去,就聽見身後丫鬟傳來尖銳的哭聲:“慶王妃薨了!”
清水遲疑的看着她,霜子早已經淚流滿面,頹然無力的将轎簾放下。
清水大聲唱道:“起轎!”
待到慶王府門口換成來時的轎子時,霜子讓紅豆同自己先回去,只留清水一個人去采買些東西,清水知道這是要去藥鋪看看,轉個方向先走了。
老夫人與沈雪如在大門口整裝待發,見霜子回來,問道:“慶王妃為何要見你?”
霜子假意不知道她們的意圖,糊塗着說道:“誰知道呢,明明是要死的人了,還偏想把晦氣過給我。”
沈雪如滿腹狐疑,又追着問道:“她到底和你說什麽了?”
霜子還未答話,紅豆已經搶先一步,大聲道:“畢側妃沒趕上,剛走到門口,慶王妃病就犯了,禦醫在那裏救治,我們在門口等候了一會,就說慶王妃薨了。”
沈雪如撇撇嘴,不再言語,轉身上了轎子,與老夫人一同去慶王府奔喪了。
偌大的王府,很少有如此空蕩蕩的時候,皇甫北楚下朝之後估計也不會回來,直接去慶王府奔喪去了。
霜子漫無目的的在後花園閑逛當。想着今日何煙水的話,心裏莫名的悲戚,更有許多愁緒。
連僅僅見過數面的何煙水都知道,她就是傅餘婉,皇甫北楚。這個她深愛過幾年,為了他兩度懷孕,兩度流産,最後連命都丢了的男人,到底,對自己情深幾何?
有時候,他的柔情,幾乎讓他以為她還是深愛過的。可最後的結果證明,那也是*裸的利用,鏡花水月一場。
腳步便不由自主的,走到楚苑邊上。
執勤的兩個衛兵,依舊在門口把手,當初玉瑩鬧事時,皇甫北楚加派了人手。牢牢的看住這裏,堅固的連只蒼蠅都很難飛進去。
而現在。時過境遷,看管也松懈了許多,就剩下兩個,還嘻嘻哈哈的聊着天,不知道在說什麽。
霜子見周邊人跡罕至,繞到後牆邊上,挖開曾經的小坑,玉瑩埋下的繩子還在,只是顏色更深了些。被土地裏的泥水浸透的太久了。
将繩子扔到樹上去,霜子使勁抓住,沿着牆根爬上去,又翻下院牆,才将繩子收了,再埋在院內的土坑中。
院子裏落葉一片,厚厚的埋着往事。本是灰色的的石板磚,已經成黑色,露出一些青苔,像是很久沒有人打掃了,也沒有人進來過。
靠近曾經住過的屋子,門外挂着一把鎖,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塵,鎖頭上鏽跡斑斑,霜子拔下頭上的釵子絞了好一會,鎖仍舊是牢固的,沒有一絲動搖的跡象。霜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撿了塊磚頭,用手帕包着,一下一下的将鎖砸開了。
屋裏仍舊是從前她離開時的模樣,亦或者說,不一樣。
她死的時候,是在床上,生産的時候,屋裏一片混亂不堪,到處是零碎的。而現在,這一切又收拾的整整齊齊,和她生産之前的居住情形,一模一樣。只是到處是蜘蛛網和厚厚的灰塵,打一個噴嚏都能沖起一陣灰霧。
霜子小心翼翼的走着,回頭看時,卻發覺有些不對勁,她的腳印是新的,自然是在厚厚的灰塵中,格外突兀,而另有一行薄薄的灰塵,與她的腳印相比,卻是另外一個人的腳印。
只是那腳印想必是之前留下很久了,不對比不覺得,上面落了一層細細的灰,延伸到床邊。
大抵是皇甫北楚進來過。
再看看腳印上的灰塵,大約他也是很久沒來了。
床上的幔帳還是粉紅色的,一直是她喜歡的顏色,現在也是灰撲撲的,一邊被勾住靠在床欄杆上,另外一邊垂在床沿。
霜子只靠近看了一下,便捂着鼻子扭轉身尋找,她記得兩邊都有鈎子的,怎麽現在只剩下一個了。
那腳步只到床邊,便沒了,霜子看向榻上,卻不像有人動過的樣子,光禿禿的床板上只有一條薄薄的床單,枕頭被子都沒有,大約是她難産死後被扔了,就沒換上新的。
梳妝臺上的胭脂盒還在,黃銅鏡卻已經碎了一塊,剩下的殘缺不全,仍舊端正擺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一只銅絲做的鈎子靜靜躺在上邊,霜子忍不住伸手将它撿起來,桌上便留下一個印子,手上全部都是灰塵。
走到床邊,将銅鈎子的一端系到繩子上邊去,再将滿是灰塵的幔帳用手兜攏,鈎子挂上去,床榻頓時清明了許多,不像剛進來時那麽陰森,便用手試拉一下,卻聽見“咕隆隆”一聲,吓了她一跳。
霜子以為是床幔掉下來了,急忙擡頭去看,卻是好端端的,倒是眼前的床單被挪到一邊,像是被什麽推動着,平整的床板突然慢慢滑開,露出一個黑乎乎的,一人見方的暗格來。
霜子驚訝之中帶着恐懼,她在這張床上睡了三年,卻從來不知道還有一個暗格。甚至,那條挂帳鈎的繩子,她也曾經扯着放下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會觸碰到機關,露出這個暗格。
或者,這個暗格根本就是傅餘婉死之後,才弄出來的。
霜子爬到床上去,蹲着身子往下看,才發覺并不是什麽暗格,而是黑乎乎的,像是一個無底洞,随時要将她吞噬下去。
借着房間裏昏暗的光線,霜子試探性将手伸在洞門口摸着,果真摸到一截向下的梯子,用腳踩了踩,還算結實,急忙慢慢的順着梯子爬下去。
剛開始還隐約能看見一點,往下踩了幾步之後,便什麽都看不見,眼前漆黑一片。
洞并不深,只走了十來步,便觸到了底,霜子用腳使勁踩了好幾下,才站穩了扶住梯子,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刷”一聲吹亮了,打量起這個地洞的光景來。
地洞應該恰好在楚苑卧房的正下方,因為就是一間四四方方的石室,空蕩蕩的,只有正中間,放着一口白玉石模樣的棺材。
霜子火光移過去時,看見是棺材,吓了一大跳。待看見棺材旁邊的桌子上,擺着一頂束發的羽冠時,腦海中疑窦重生。
那是皇甫北楚大婚之日,所戴的羽冠,用來束發,上面插着的紅色羽毛,搖曳生姿。
霜子隐約猜到什麽,倒吸一口涼氣,想看看棺材裏是不是如自己所預料的一樣,卻又十足沒有勇氣,撞着膽子往前走了幾步,又将腳縮回來。
她實在害怕。
害怕看到前世的自己,是一副死屍的模樣,躺在這口棺材裏,不見天日,被人隐藏。
那日她挖墳掘屍,挫骨揚灰,卻開了個空棺,一直以為屍體被皇甫北楚燒掉了或者處理了,為了掩人耳目,卻不料,是睡在這裏。
睡在她曾經睡了三年的床底下。
再害怕的心,也抵不住好奇,霜子終究是深呼吸了幾口氣,舉着火折子靠近那口純白色的棺材,用手觸摸上去,冰涼一片,沁入骨髓。
将火折子暫時熄滅,用手使勁将棺材蓋推開,霜子重新吹亮火折子,鼓足了勇氣伸進去,只見火光照耀之處,一張蒼白的臉像石雕一樣,緊閉着雙眸,長長細細的眉毛,挺直小巧的鼻梁,嘴唇幾乎像臉一樣蒼白,秀發如瀑,鋪散在枕頭之上,栩栩如生,像從前一樣美豔動人。
身着一襲大紅色衣裳,是傅餘婉出嫁時的嫁衣。身上環佩叮當,均是她在世時,喜歡的首飾。
霜子心撲通撲通幾乎要跳出來,這樣活生生面對死去的人,還是死去的本尊,只怕說出去,誰都不信。
她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個不小心,驚醒了睡着的自己。
重生之後活了這麽久,她看慣了鏡子裏霜子的臉,幾乎已經忘了自己的長相。現在看着傅餘婉的容顏,竟無端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陌生感。
這陌生感,不僅是對自己,還有皇甫北楚。
她一直以為,皇甫北楚為了隐瞞傅餘婉身死的真相,必然已經将屍身處理掉,不留痕跡,卻從未想過,他會妥善安置在這裏。
白玉石的溫度很低,只要蓋上,裏面的空氣會慢慢凝固成霜凍,将屍身很好的保存,這樣的一副棺材,該是價值連城,得來應該很是艱辛,他卻大費周章,用在傅餘婉身上。
霜子實在想不通。
亦或者,他內心,還有那麽一絲歉疚?
搖搖頭,霜子不願意看着棺材中,靜靜躺着的傅餘婉,那種詭異的臉孔,使勁兒将蓋子合上,才頹然無力的蹲坐在地上。
她方才震撼的,連大氣都不敢出。
懷揣着質疑和驚心動魄的思緒,霜子休息了好一會,才又沿着梯子慢慢的爬上去,使勁再拉一下幔帳的繩子,那暗道慢慢合上,終于嚴絲合縫,不露痕跡。
六十五章 薛賓鶴私通
霜子将一切整頓好,用腳将腳印踩得亂七八糟,才小心的探出頭去,将鎖依原樣挂好。
院子外面靜悄悄的,想必他們是奔喪還未回來,霜子回到離院時,紅豆也并不在。
咕嚕咕嚕灌了一壺涼水,躺在床上,霜子還覺得方才的所見所聞,仿佛是夢一場,實在難以置信。
用被子蒙着頭,她現在方寸大亂,實在需要重新理清楚思緒。
紅豆神色怪異的進來,以為還沒回來,折身又出去了。
不多時,隔壁院子傳來薛賓鶴的聲音,争吵的很是激烈。
霜子愈發頭疼,紅豆從來都不會與薛賓鶴起沖突,就算受了委屈,也是默默忍着,怎麽今兒個反而吵起來了。
待走到隔壁院子門口,聲音便聽得清楚了,霜子從未聽過紅豆用那麽大的聲音說話:“你是糊塗了,拿身家性命不當回事,至少也想想你在薛府的娘親。”
薛賓鶴大怒道:“你一個奴才,竟然管起主子的事情來了?別以為攀上了畢霜這根高枝兒,我就不敢動你,你生是薛府的奴婢,死了,也是我的丫頭。”
紅豆聲音越發大:“你就作死吧,糊塗女人!”
話音剛落,薛賓鶴已經一個耳刮子扇在她臉上,臉色通紅的指着紅豆:“滾!你算個什麽東西,敢對我指手畫腳!滾!”聲音凄厲而又尖銳。
紅豆捂着臉出來,見霜子在門口,吃了一驚。旋即氣沖沖的回了離院。
薛賓鶴現在過的連下人也不如,自然不會真的拿紅豆怎麽樣,反倒是紅豆,卻像是把霜子當了敵人一般。每日用防備的眼神盯得緊緊的。
霜子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半個月後的一天,意兒大呼小叫跑進來的時候,薛賓鶴已經被關在柴房。
沈雪如抓到她在王府後門與男人私會。
據說是一個丫鬟無意中看到薛賓鶴在後門鬼鬼祟祟,急忙去通知了沈雪如,沈雪如帶着桐花急匆匆幹活來,就看見薛賓鶴滿臉甜蜜的依偎在一個男人懷中。那男人一見來人了,立刻扔下她跑掉了。
薛賓鶴如夢初醒時,才發覺桐花她們已經尖聲叫來了侍衛,朝男人跑的方向追過去,急忙攔在路中間。
巷子本就狹窄,一時間侍衛們面面相觑,沈雪如一聲令下,便将薛賓鶴推置在地上。
雖然只耽誤了這一下,卻早已經捕捉不到男子的蹤影。
沈雪如不疾不徐,只令人用帕子堵住薛賓鶴的嘴。不讓她大吵大叫,直接押送置老夫人坤院。
老夫人當即勃然大怒,下令将薛賓鶴關在柴房,又遣人去皇宮接皇甫北楚下朝,回來發落。
薛賓鶴一個字也沒為自己辯解,就那麽視死如歸的聽從發落。
紅豆急的不行。央求霜子去說說情,霜子愣了一下,問道:“那人是誰?”
紅豆錯愕的答道:“誰?”待明白過來說的是薛賓鶴的姘頭,支吾了一下,并不答話。
霜子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如此忠心。這種事情,旁人如何救得?現在沒有确鑿證據,王爺只關着她,沒殺了她,都算是好的。”
紅豆有些憤憤然。盯着霜子并不說話。
霜子無力的嘆口氣:“你別這麽看着我,我實在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将你送走。”
紅豆猶豫了一下,清水卻早已經率先問道:“為何?”
“為何?”霜子起身為紅豆收拾出一小包銀子:“薛賓鶴私通他人。皇室的臉面往哪裏擱?王爺的臉往哪裏擱?那個男人,若是不找出來,王爺寝食難安。”
“若是要找出來,不找紅豆,找誰?只怕她受不住那些酷刑。”霜子瞥紅豆一眼:“走,或者不走,你自己選,趁現在還來的及。”
紅豆思量了半響,才道:“你要送我去哪裏?”
霜子朝清水使個眼色,清水會意,是要将紅豆帶到雷虎那裏,急忙收拾了包袱,拉着将信将疑的紅豆走了。
沈雪如禀明老夫人,得到滿意的裁決後,果然氣勢洶洶的就往離院闖,迎面撞上臉色焦急的霜子:“姐姐,聽說薛姐姐做出下作的事情?我院裏那個紅豆是沒參與的,姐姐還是把她先放出來吧。”
所謂先發制人,不過如此。
沈雪如的氣勢慢慢消耗掉,最末留下疑問:“紅豆不在你的院子裏麽?她是你的人。”
霜子苦笑着道:“我哪有那個本事,她身在離院,心卻是在薛姐姐……哦,不,薛賓鶴那裏,從來是上趕着過去伺候,哪裏真正歸于離院了?”
沈雪如聽出她話裏的端倪來,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何急着找她?”
“多少總歸是我管教不周。”霜子嘆一口氣:“即便是同情錯了了,也只能将錯就錯,哪能像姐姐那樣殺伐果斷,辦事情利落。”
沈雪如扭過頭去,對桐花大聲吩咐:“去,把紅豆那個丫頭給我抓來,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拿下問個明白。”
說完再也不看霜子一眼,昂首挺胸揚長而去。
如沈雪如所言,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楚王府所有的下人都在四處尋找紅豆的下落,就連江楓也托人悄悄來打聽過幾次,霜子一律說不知道。
皇甫北楚靜靜的并沒有動靜,不像猜測的那般勃然大怒,反而每日按部就班上朝下朝,絕口不提處置薛賓鶴的事情。
但是霜子知道,薛賓鶴此番是無路可逃了,看就看皇甫北楚會不會顧念往日的夫妻情分。前有擅自吃藥毒死胎兒,後有與男人私通風德敗壞,任由薛之前在皇甫北楚面前如何得臉,卻也是不能挽回的了。
清水慶幸的長出了一口氣:“還好及時将紅豆送走了,看現在這陣仗,要是抓住了,不死也得脫層皮。”複又問霜子道:“你就那麽篤定,她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霜子點頭道:“若是她不知道,那便除了薛賓鶴,再沒人知道了。薛賓鶴自然是打死了不會說,沈雪如若是不拿下紅豆,怎麽能徹底将薛賓鶴趕盡殺絕?”
“薛賓鶴不是關起來了嘛?”清水嘟哝着嘴巴道:“沈雪如這下子越發該得意了。”
霜子輕笑一聲,擡眼似笑非笑看着清水。
清水被她盯的渾身直發毛,仔細反省了一下,才拍着手掌道:“瞧我,你教過我好多次,要眼光放長遠些看問題,我剛才竟忘記了。”
說完靠近霜子小聲道:“薛賓鶴與人私通,沒有确鑿的證據,沈雪如要要她徹底不得翻身,就必須找到那個男人;二來,此事是閨閣醜事,她大張旗鼓的這麽鬧騰,王爺面上定然挂不住,說不定會更厭惡她才是。”
霜子這才抿着嘴笑着道:“果然是有長進了啊。”
又沉思說道:“記得我梳妝盒子裏的那條瑪瑙項鏈嗎?你将它拿出去,找個能工巧匠改造成一串步搖,剩餘的,改成一條短些的項鏈。”霜子用紙筆畫出一個模樣,遞給清水:“照着這個樣子改。”
清水疑惑的端詳着首飾的模樣,笑着道:“好端端的改了幹嘛?這個步搖的樣式有點兒眼熟,像是……像是……”
“像是楚王妃戴過的。”霜子接話道,清水連連點頭,見霜子不打算解釋什麽,将瑪瑙項鏈裝好,識趣的不再問了。
霜子眼前又浮現起曾經躺在漢白玉棺材中,傅餘婉蒼白的面容,那樣的安詳和寧靜,不像現在的她,滿心都是怨憤和極度的隐忍。
有時候,被欺瞞,也并不是一件壞事,至少,活的沒有那麽累,死了,也更容易解脫。
皇甫北楚為何要将傅餘婉的屍身隐藏,還是藏在楚苑床底下的地洞裏,她必須要弄個明白。
沈雪如氣焰嚣張的搜查了兩天,一無所獲,薛賓鶴被關在柴房裏,送去的食物據說原封不動端了出來,一連兩天滴水未進,霜子去探望時,看門的婆子猶豫了許久,想必是聯想到王爺要立她為正式側妃的消息,還是怯怯弱弱的讓開了。
柴房這裏,霜子來過無數次,猶記得最初,沈雪如拿下她的罪證,讓粗使婆子打斷她的腿時,還是薛賓鶴出言救了她。
一年的時間而已,卻已經人事變遷,身份颠倒。
薛賓鶴坐在柴房角落的稻草堆上,面色蠟黃,皺紋橫生,從風韻猶存一下子走向了老姑婆,聽見霜子的腳步聲,擡眼看了看,苦笑着道:“紅豆走了?”
霜子點點頭,在她腳邊上蹲下來,揭開帶來的食盒,遞一雙筷子給她:“吃點兒東西吧。”
薛賓鶴不接,也不說話,只是搖搖頭,許久才嘆口氣道:“你不問我是誰?”
霜子搖着頭,笑着道:“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認識的有誰?除了那個林……”瞥見薛賓鶴驚恐而緊張的面容,霜子心中更是有了數,小聲道:“葛神醫害了你的孩子,你不恨他?”
“恨。怎麽不恨。”薛賓鶴嘆氣道:“可我又冥冥之中覺得,不是他。”
六十六章 情深叵測
“一個為了兒子的前程,忍痛将孩子送出去的老人,怎麽會為了賺點兒銀子,去下藥害別人的孩子?”薛賓鶴難得有人說話,低聲道:“他說他給我吃的是珍珠粉,我相信他。再者,文豪也……”
說着說着,自覺失言,擡眼警惕的看着霜子,才發覺霜子方才的話不過是試探,而自己,卻将林文豪已然完全暴露出來,并坐實了。
霜子見她言語之間突然驚慌失措,停頓下來不再說,反倒笑着安慰她道:“你放心,我若是要說,就不會安排紅豆提前逃跑了。”
薛賓鶴難以置信,擡起頭喃喃的道:“是你……”
霜子點頭,像是要給她吃一顆定心丸,握住她的手道:“倒是你,怎麽會那麽糊塗?”
“我糊塗麽?”薛賓鶴輕聲自問道,旋即肯定的搖搖頭:“我不糊塗。”
她日日夜夜想盡辦法取悅皇甫北楚時,她以為他至少把她當成妻,最差,也至少是個妾。可從胎兒死後,她住在那個終日不見陽光的小破院子裏,從來沒從皇甫北楚那裏,得到一聲關愛,一句問候,甚至連抓到的罪魁禍首葛神醫,都得她去求,去跪,才願意高擡貴手,讓她去問一問。
皇甫北楚,不僅是對她無情,對死去的孩子,都沒有一絲憐憫之心。
薛賓鶴每日在小院子裏,想到此,就恨得牙癢癢,恰好此時,林文豪寫信為父親求情。寫了許多葛神醫為周圍百姓做的好事,她動了恻隐之心,想去求情,卻連皇甫北楚面都見不上。
他,對她,是徹底厭棄了。
一如當初,他厭棄楚王妃傅餘婉。
薛賓鶴終于是明白,她的王爺。不說是個只愛江山,不愛美人的男人。
她偷偷的從後院狗洞裏鑽出去,趁着沒人的時候,悄悄與林文豪商議,如何營救葛神醫,卻束手無策。
兩個人共患難之間,慢慢産生好感。亦或者說,好感一直都有,只是在落難之後,更顯得彌足珍貴。
上一次在後巷,是因為林文豪剛剛殓葬了葛神醫,來與她傳話,二人一時情難自禁。便摟抱在一起,被沈雪如抓了個正着。
薛賓鶴提起林文豪,眼睛裏亮亮的,像是有光:“今生今世,總有一個人真心愛過我,我就知足了。”薛賓鶴笑着對霜子說道:“你比我們都幸運。”
霜子詫異道:“我們是誰?”
“誰?還能有誰?沈雪如呗。”薛賓鶴提起這個名字,便嗤之以鼻:“她以為她那些伎倆,就能獲得勝利?我看未必。”
霜子更是疑惑了:“她現在父兄在朝中,又鬥垮了你,正是得意的時候。上次王爺隐約提及,要正式封她做楚王妃了。”
薛賓鶴道:“你怕什麽,她就算是封了王妃,還能越過了你去?我早就看穿了,王爺這些年,當真愛過的,就是一個傅餘婉,其餘的。不過是有則好,沒有也罷了。”
霜子聞言一驚,聽薛賓鶴言語中提及傅餘婉,倒與她上次看到傅餘婉屍體時的感覺一模一樣。急忙問道:“此話怎講?”
“有什麽可講,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薛賓鶴輕輕撇一撇嘴:“我們三個,尤其是你,你想過沒有,王爺為什麽特別對你高看一眼?因為你模仿的不是沈雪如,不是我,恰恰是傅餘婉!”
話說到這裏,霜子即便是再遲鈍,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受到的寵愛,多多少少是因為這個原因,可她一直以為那是皇甫北楚的歉疚。
“那時我過門才半年,本來骨子裏對男人,是不屑一顧的。是王爺讓我覺得,世間真有癡情的男子,不像我爹,也不像我弟弟,是真正柔情似水的男人。”薛賓鶴陷入回憶中:“那是對他的王妃,他看着傅餘婉時,眼睛裏裝的,全是水,一舉一動,就那麽認真的看着,像是在呵護一件易碎的瓷器。”
薛賓鶴說着說着,輕輕笑起來:“我真傻,看到他這樣愛她,居然期盼着,他也能這樣愛自己。”拍拍頭,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笑得幾乎嗆出眼淚來:“若是一個癡情的男人,能愛上別的女人了,我還會像當初那樣,迷戀他麽?”
順手抽過霜子腰間的手帕,自顧自擦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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