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雖然說是要帶李九贏感受一下晚城的“夜色”,不過鑒于李家門禁森嚴,以及遲君睿不經意間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李容修到底也沒太過分,只帶着李九贏到晚城大酒店吃了頓本地菜,然後在酒店內部的酒吧裏消遣了一會兒。

在得知李九贏剛到晚城,還沒來得及辦理酒店入住的時候,李容修又順便将人塞到了晚城大酒店的總統套房——雖然在晚城大酒店的總統套房住一個晚上價格并不便宜,不過李容修卻覺得,只花了這麽點兒錢,就能看到遲君睿越發焦急卻怎麽也插不上話的便秘臉,實在是值透了。

在滿滿的惡作劇的情緒下,李容修幹脆将總統套房的時間開到半年,然後拍着李九贏的肩膀,一臉熱絡貼心的說道:“咱們兄弟兩個一見如故,又這麽巧都姓李,我就認下你這個幹兄弟,你在晚城的吃喝玩樂都被我包了,你安心等着享受吧。”

李九贏打量着踮起腳尖充老大,一臉慷慨激昂的李容修,忍俊不住的勾了勾嘴角。一旁的遲君睿看見這情形,越發着急,他剛要開口說話,視線觸及李九贏看向他時雖然依舊溫潤親和,但隐含威脅警告的視線,渾身一個激靈,再也不敢多話。

李容修等人不是沒看到李九贏和遲君睿之間的小動作,不過衆人都沒當回事兒——在衆多纨绔看來,不論李九贏在京城的身份如何顯貴,可這裏是晚城,是帝國經濟命脈交彙之處。只要晚城的稅收還占據着帝國總收入的半壁江山,他們這些世家子弟就永遠都用不着卑躬屈膝的讨人歡心。

這便是世家與暴發戶的區別,後者在與權貴結交的過程中,總是缺了那麽一兩分風骨底蘊。

暗搓搓的鄙夷了一下幾乎是奴顏婢膝的遲君睿,衆人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幾乎是在這一瞬間,李九贏也敏銳的察覺到李容修等人從心底油然而生的,那種與生俱來的驕傲與矜持。他饒有興味的抿了一口遲君睿為他倒好的威士忌,眼神卻一直落在堅持要在酒吧裏面喝冰可可的李容修身上。

他看到李容修故意把裝有冰可可的杯子放在面前的小圓桌上,向着遲君睿的方向推了推,笑眯眯的開口說道:“給我加兩塊冰。”

遲君睿一愣,然後下意識的看了李容修一眼,也展顏笑回道:“冰塊就在桌子上,我也不知道修少的口味,您自己加就是。”

“可是放冰塊的容器離你比較近。”李容修說着,漫不經心地掃了李九贏一眼。

昏昏暗暗的酒吧燈光下,李九贏看到李容修将身體微微後仰,靠向軟椅,以便自己的身體能更加舒展,然後他自然而然的翹起了二郎腿,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腳踝。右臂手肘放松的支在軟椅的扶手上,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微微蜷縮,食指松松的搭在眉間,左手手裏拿着酒吧裏自供的火柴盒,火柴盒在指尖靈活的轉來轉去。他就這麽歪着腦袋看向遲君睿,依舊笑眯眯說道:“原本我們幾個聚會,是不想叫遲大公子您來的。畢竟我們以往不熟。可遲大公子既然堅持來了,我便以為遲大公子是有意同我們交好。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現在想麻煩遲大公子幫我添兩塊冰塊,這請求不過分吧?”

李容修一席話說完,艾倫等人也都停下了談話,似笑非笑的看向遲君睿。

遲君睿突然覺得這間酒吧裏的氣氛太過安靜憋悶,就算舞池裏群魔亂舞的人群與吵雜的舞樂和明明閃閃的燈光,都沒能融化這一小片區域的晦澀安靜。他擡眼看了看形容憊懶的李容修,又看了看靜坐一旁,一言不發的李九贏,隐隐感覺到周圍彌漫着一種不容拒絕的氣氛。遲君睿沉吟片刻,突然笑道:“當然沒問題。”

說完,遲君睿動作飛快的拿起銀質的小鑷子,夾了兩塊冰塊扔到盛着冰可可的水晶杯裏。冰塊扔進可可的瞬間,有幾滴冰可可的液體迸濺開來,落在小圓桌面上。遲君睿低頭看着那幾滴可可,感覺自己聽到了冰塊撞擊水晶杯的聲音。

坐在遲君睿身側的艾倫從紙抽盒裏抽出幾張紙,擦了擦裝可可的水晶杯,然後将水晶杯遞給李容修。李容修伸手接過來把玩了一下,沖着艾倫笑道:“謝謝。”

艾倫回了一句不客氣。李容修又看向遲君睿,微微一笑,舉着杯子向遲君睿示意了一下,颔首說道:“也謝謝你。”

遲君睿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不鹹不淡的應了句“不客氣”。然後他有些懊惱的瞥了李九贏一眼,似乎是想要看透李九贏的情緒。可是李九贏的臉上依舊保持着那亘古不變的溫潤笑容,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幾人間的暗自交鋒。

遲君睿有些尴尬的将杯子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在進入口腔的一瞬間,迸發出熾烈的香醇,醇厚的味道侵襲着味蕾,侵占了味覺神經。給遲君睿渾渾噩噩的腦袋帶來一抹清醒。下一秒,似乎更加混沌了。

遲君睿的情緒有些沮喪。他覺得自己方才的表現糟糕透了。他甚至在李容修要求他加冰的那一瞬間,有些驚訝的感覺到一種不容置疑,不容拒絕的高貴與桀骜迎面撲來。雖然那一刻的李容修依舊保持着世家子弟那虛僞的禮貌與平易近人,可是在遲君睿的眼中,那一瞬間的李容修似乎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王,而他遲君睿,只不過是芸芸衆生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侍者。似乎李容修吩咐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天經地義的。

自己引以為傲的精英氣場竟然被幾個從前并不放在眼中的纨绔給壓制住了。在遲君睿看來,替李容修加冰的那一瞬間,自己好像變成了牽線木偶,一舉一動,都身不由己。

遲君睿無法原諒自己在将要效忠的李九贏面前,竟然完全沒有展現出平時成熟穩重,圓滑機智,幽默風趣,且對待任何事情都游刃有餘、智珠在握的那一面。他有些鬧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面對李容修這個不事生産,只靠着家世混吃等死的纨绔的時候,會感覺到那麽大的壓力。

當然,遲君睿或許終其一生也不會明白,縱然都是纨绔子弟,可十六七歲的纨绔與将近而立之年的纨绔……其本質上,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的。

因為鬧不明白而郁悶着的遲君睿又再次看向李容修。在他的幻想中,這會兒的李容修一定挂着一臉令人作嘔的,小人得志的,志得意滿的笑容。因為他終于成功的惡心到了自己。然而當他的視線落在李容修臉上的時候,卻發現李容修正低着頭擺弄手機,那杯盡情羞辱了自己的冰可可就被他随手放在桌上。

李容修看着手機畫面上顯示的十來個未接來電,其中有四個是陌生號碼,那一串數字同下午打來的那一個未接來電一樣。另外七個未接來電則來自大哥李容毓,兩個來自媽媽莊美茹,還有一個來自奶奶莫婉柔。此時此刻的李容修不覺慶幸,還好爸爸和爺爺出差去了外地,要不然的話,可能自己的未接來電還會增加幾個。

李容修想了想,忽略那四個陌生來電,直接打給大哥李容毓。電話在響了三聲之後,被接通。李容修不等大哥開口,直接問道:“怎麽給我打了那麽多遍電話?下午的時候我不是報備過了,今天晚上要陪朋友,不在家裏吃飯。”

“可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李容毓向來清冷沉靜的聲音中隐隐透着幾絲無奈,“媽和奶奶都擔心你這麽晚不回家,會遇見壞人。何況咱們家的門禁是晚上十點,就算你想出去玩,這會兒也該回家了。明早你還要上課呢。”

李容修啞然失笑,開口說道:“拜托了大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再用‘晚上會有巫婆拐走小孩兒做肉湯的故事’來吓唬我。何況我是陪着朋友在咱們家酒店的酒吧裏閑聊,你該不會對自家酒店的保全系統都沒有信心吧?”

“一個不知底細,除了名字外一無所知的新朋友?”電話那頭的李容毓挑了挑眉,明顯對李容修的選擇不置可否。不過他也沒有就着這個話題繼續的意思,而是轉口說道:“快點回來,要不然媽和奶奶都沒辦法安心睡覺。而且有人給你置辦了禮物,已經送到咱們家來了。”

“禮物,什麽禮物?”李容修有些感興趣的挺直了身體。不論是十六歲還是二十六歲,李容修對于禮物這件事兒都抱有異常強烈的渴望和好奇。

“就是你最想要的那一個,你自己回來看。我現在就叫廚房準備宵夜。”李容毓說着,徑直挂斷了電話。

“我最想要的禮物?”李容修聽着電話裏頭的忙音,想着禮物的事兒,只覺得心裏就好像被小貓爪子撓了幾下子,特別穩不住。

他有些心癢難耐的放下二郎腿,沖着李九贏說道:“九贏大哥今天剛到晚城,這一路舟車勞頓,肯定辛苦。要不今天就到這兒,您回房好好休息一下,養精蓄銳。等到明天晚上的時候,我們再來找你玩。”

李九贏看着李容修一臉認真體貼的模樣,很想開口提醒他自己雖然是第一次來晚城,但絕不是第一天到這兒。而且他很有精力,很想李容修能夠繼續陪着自己聊下去。不過想了想,李九贏還是沒這麽說,只是笑着開口詢問道:“為什麽要等到明天晚上,實際上我與容修一見如故,很想明天一早就看到你。”

這話說的有些輕佻,不過李容修明顯沒聽出來。他煞是認真的同李九贏解釋道:“因為明天白天我要上學,只有晚上才有空出來。”

李九贏瞬間感覺到特別無語。他好笑的搖了搖頭,惋惜的說道:“那好吧,看來我只有等到晚上了。”

他還想開口打趣幾句,但是李容修已經沒心思跟他寒暄了。聽到李九贏的這一句話後,李容修直接站起身來,沖着李九贏說道:“那好吧,我們明晚再見——晚上七點,我會去酒店找你。”

艾倫等人見狀,也都站起身來,同李九贏彬彬有禮的寒暄幾句,握手告別。

李九贏有些愕然的看着李容修等人抛下自己,急匆匆離開的場面,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就常聽人說晚城豪門子弟生性桀骜,不好相處。他還不以為然。可這會兒見了李容修對他忽冷忽熱的态度,也由不得他不信。

不過這樣的态度也好過那些因為他的身份地位就谄媚巴結,卑躬屈膝的那些人。這讓李九贏突然回憶起自己隐姓埋名去歐洲留學時,與人交往的經歷。

平等,自然,獨立,沒有利益驅使下的遷就和退讓,而是随心所欲的交流,相處。

這麽想着,李九贏對兩人明晚的見面,倒是越加期待起來。

唯有遲君睿看着衆人離開的背影心下竊喜,連忙同李九贏說道:“沒關系,我晚上沒有事情,可以多陪李先生一會兒。”

然而令遲君睿沒有想到的是,原本還精神奕奕,對李容修的離開戀戀不舍的李九贏卻沖着他歉然一笑,但卻用一種理直氣壯,并不覺得愧疚的聲音說道:“抱歉,我感覺到有些疲累,想上去休息了。我們還是明晚再見吧。”

遲君睿聞言,一下子就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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