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為難

賀朗穿過半個泳池走到扶梯邊,擡腿往上跨了一步,朝擋在扶梯中央的人道:“麻煩讓讓。”

那人見狀,連忙退回岸上給他讓路,瞥見他的身材以後,還不好意思地側過身體,将自己往旁邊藏了藏。賀朗赤腳走上岸邊,原本打算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但是餘光留見楊卷害站在原地沒動,腳步就不由自主地停頓下來。

他轉過頭去看楊卷,神色很冷淡地問:“你來這裏幹嘛?”

沒有料到他會主動和自己說話,楊卷愣了愣。

其實他也能感覺到,前幾次和賀朗的偶遇,每一次對方的态度似乎都會有很微小的緩和。這也是楊卷敢到宿舍和游泳池來找他的原因。

向賀朗坦白的那天,他能明顯地接收到來自賀朗身上的怒火和恨意。恨意大概是有游戲裏所傾注的感情轉化而來,但是随着時間的淡化,他在賀朗的世界裏,似乎已經完全變成了毫不相幹的陌生人,所以對方也漸漸地開始,對他淡漠了所有包括負面情緒在內的感情。

陌生和疏遠會在時間的長河裏沖刷掉他們在坐标軸上的所有交叉點。

因為這樣,對于重遇以後他的失信行為,賀朗似乎也已經變得滿不在乎。

當初答應得對方好好的,承諾不會再出現在對方面前。但是得知賀朗搬到老校區來,甚至換到了自己對面的宿舍樓,楊卷還是控制不住心底想要見他的想法。

明明知道這樣做不對,知道在游戲裏欺騙賀朗不對,知道答應對方的事情做不到不對,但是他沒有辦法停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實驗裏的問題永遠有得到解決的時候,但是這個問題,楊卷無法找到方法來破解。

但是也僅限于此而已。除了正常的來往以外,他也不會再做出其他任何讓對方覺得困擾的事情來。另外,曾經對賀朗造成的傷害已經無法消除,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在不打擾對方生活的前提下,盡可能地補償他。

當然他知道這或許只是奢望,畢竟就算對方已經放下和他的事情,也不會願意和他做普通的朋友。

他就像躲在暗處窺伺見不得光的存在,偶爾只能在偷偷給賀朗送了小蛋糕以後,躲在陽臺上觀察他有沒有收到小蛋糕。

就連連錦叫他去吃飯那次,他最後沒有去,回宿舍後就隐隐有些後悔。所以他不想再錯過任何一次,能和賀朗面對面說上話的機會了。

見他一直不說話,賀朗沒什麽耐心地越過他往後走去。校籃球隊的人圍坐在休息區聊天,賀朗過去拿桌上的礦泉水喝。負責替衆人保管手機的宋情回頭,将他的手機遞過去,“你的手機剛剛響了。”

賀朗接過手機打開,略略掃了眼邵烨給他發的消息。女朋友找他去吃宵夜,邵烨半小時前就已經換衣服離開了。他将手機放回桌上,目光在休息區掃過一圈,“老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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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隊長去樓上了。”宋情道。

賀朗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彎腰在桌邊坐下來。

桌對面的宋情忽然擡眼看向他身後,眼神有些驚訝,“你來找連錦?”

拎着紙袋追上來的楊卷停在桌邊,先是看了一眼賀朗的側臉,然後才對宋情搖頭道:“不是。”

宋情笑了笑,招手示意他到自己旁邊來坐,楊卷遲疑兩秒,最後還是沒敢去坐賀朗旁邊的空位,轉身繞去了宋情那側坐下,然後數次欲言又止地看向賀朗。

察覺到他搖擺不定的目光,賀朗面無表情地擡起手抵在臉側,隔絕掉了他那讨人厭的目光。

楊卷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失落,他默不作聲地收回目光,望着前方的泳池裏靜靜發呆。

賀朗卻覺得有些度日如年,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表情很兇地轉過頭來問:“有話就快說,別在這磨蹭。”

楊卷吓得驟然回神,一鼓作氣地将抱在懷裏的紙袋放上桌,朝他的方向推過去,“我來還東西給你。”

“什麽東西?”賀朗坐着沒動。

楊卷聞言,轉頭看了看宋情。見她正背對自己在和別人說話,他才放輕聲音回答,“上次你讓我丢掉的上衣,我已經洗幹淨熨平了。還有你的——”他頓了頓,耳朵根子輕輕發燙,“你的泳褲,你留錯了收貨地址,泳褲寄到我這裏來了。”

聽到留錯地址的話,賀朗臉色有些黑,“地址我已經改掉了,泳褲我也重新買了,這樣的t恤我的衣櫃裏還有很多件,你拿走丢掉吧。”

楊卷抿着嘴巴沒說話。

賀朗沒有再管他,起身往泳池邊走回去。他沒回淺水區,而是打算直接從深水區下水。館裏的救生員已經認識他,知道他游泳技術不錯,所以沒有分神去留意他。

楊卷連忙從座位裏站起來,小跑着跟了上去,“衣服我洗了三遍,熨過以後也不皺了。”

賀朗步子不停地走在前面,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楊卷聲音大了點:“我還用幹淨的包裝袋把它裝起來了。”

賀朗加快了邁步子的頻率,周身彌漫着壓抑又煩躁的氣息。

楊卷不由得頓了頓,聲音也漸漸跟着低了下來:“泳褲是新的,也要丢掉嗎?”

賀朗陰沉着臉停下腳步,轉身拎過他的衣領拖進牆邊的視角盲區裏,冷嗤一聲問:“你看我像是缺這點衣服錢泳褲錢的人嗎?”

楊卷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表上。

其實從第一次在漫展會館外見到賀朗,他心中就已經隐隐猜測出來,賀朗的家境大概非常好,是比他們家還要好很多的那種好。

他收回視線,沉默地搖了搖頭。

賀朗臉上嘲諷的意味更甚,“那你為什麽還要追着我來還這些東西?”他居高臨下地審視楊卷,目光銳利得猶如要将他整個人都穿透,“你來這裏到底是想幹嘛?”

他來這裏做什麽?楊卷在心中給自己想了無數個牽強或是合理的借口。想要來提醒他修改收貨地址,泳褲這種私人物品不方便托人轉交,衣服和泳褲還很新不想就這樣浪費,托人轉交怕他轉頭就丢進垃圾桶裏。

但其實自己只是想來見他,楊卷在心中這樣說,張嘴的時候卻變成了:“對不起,我沒有想太多。”

賀朗盯着他低垂的眼睫毛看,聽到他開口道歉,面上沒什麽情緒地問:“那天晚上的蛋糕是你買的?”

視野中的那兩排眼睫毛抖了抖,如同兩片蟬翼般輕輕扇了上來,賀朗直直望進了他的眼睛裏。

楊卷老老實實地答:“是我。”

“送蛋糕給我吃,在體育館主動給我遞水和毛巾,衣服髒了皺了,還要親自洗幹淨後跑來送給我。”賀朗笑了一聲,眼眸裏卻鋪滿寒霜,“你到底想幹嘛?”

楊卷蹙起眉來,想要向他解釋,送蛋糕只是為了感謝那天他幫過自己,沒有別的什麽意思。

賀朗卻沒心情聽他慢吞吞地解釋,拖着他的衣領往前提了提,“一個學校總有要遇到的時候,你這麽讨好我,不就是想要取得我的原諒?”他的嗓音漸漸下降至冰點,“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自己欺騙我的那兩個月,是一個蛋糕,幫我洗衣服就能扯平抵消的嗎?”

楊卷張了張嘴巴,目光有些不知所措。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讓賀朗原諒自己。

“不過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現在也談不上什麽原諒不原諒的。”賀朗漫不經心地松開他,眼底浮起幾分漠視的情緒,“想讓我原諒你,也不是不可以。”

他拽着楊卷往泳池邊走,視線輕飄飄地掠過深水區的水面,語氣無波地問:“會游泳嗎?”

楊卷心中一跳,隐隐預感到了他接下來會說什麽。但他還是回答道:“不會。”

賀朗目光譏諷地勾起嘴唇來,“想讓我原諒你很簡單,只要你今天從這裏跳下去,我就說到做到,原諒你。”

楊卷沒說話,垂眸望向泳池中足以淹沒自己的水位,心髒開始陣陣發緊。

賀朗從他身邊退開,視線帶着幾分居高臨下和看笑話的意味,緊緊盯在他的臉上。

楊卷的臉上果然露出了畏縮和猶豫的神色,這完全在賀朗的意料之內。他會這樣說,并不是真的打算原諒他,只是故意在為難他,想讓他知難而退。

雖然從小生活的地方靠海,但是楊卷真的不會游泳。每次去海邊玩,抱着救生圈他才敢下水。夏天去游泳館,也只敢待在站起來水位不過肩膀的淺水區泡澡。聽到賀朗說的話,他的雙腿猶如被牢牢禁锢在原地,好長時間都無法動彈。

他在泳池邊呆呆站了幾十秒,賀朗沒有出聲催促他,他心中卻漸漸生出了焦灼的情緒來。

他的确沒想過讓對方原諒自己,但是既然賀朗主動松口提出來,楊卷不想放過這樣的機會。他毫不懷疑,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狼狽中帶着很明顯的膽怯和退縮。但是這些負面的情緒,并不能很好地覆蓋吞沒掉他胸腔內的喜悅和心動。

甚至于到最後,這份心情已經如海上浪潮般砸了過來,掀翻了深水區所帶給他的懼怕。

他忍不住擡頭,朝不遠處救生員坐的位置看了一眼。這個距離并不遠,他提起的心稍稍放了回去,反複在心中告訴自己,入水後只要不掙紮,也能從水底浮上來。

自我安慰過後,他再垂頭去看泳池裏的水,臉色竟然也能漸漸恢複到了表層的平靜。

楊卷最後側過臉去看賀朗。

即便已經被賀朗用嘲弄而冰冷的眼眸看過太多次,但每一次和他對視,楊卷心中猶如被針紮的痛意卻半分未消減。

此時此刻也是一樣。

他望着賀朗的臉,忽然就想開口問,如果賀朗真的願意原諒他,那是不是也可以,不要再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了。

心随意動,楊卷的嘴唇輕輕動了動。但是臨到問出口的那一秒,他又毫無由來地選擇了退縮。

瞥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賀朗帶着意料之中的神色上前一步,嗓音沉沉:“你——”

伴随着他單字音節的吐出,楊卷深深地吸進一口氣,雙眼緊閉從泳池邊緣跳了下去。

剩下的話不再有機會說出來,賀朗眼眸驟然睜大,背部肌肉瞬間繃緊,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地伸手去撈他。

巨大的水花聲響從耳旁高高沖起,楊卷落水的速度太快,賀朗沒來得及撈住。

他心中一慌,半秒未頓地跟着跳進了泳池裏。

作者有話說:

和好是量變轉質變的必然過程,中間要經歷兩個階段:1.消氣?2.?發現自己被掰彎

朗哥:嘴上說着我不生氣,你在我這裏就是無關路人,但其實還是超生氣。

卷卷:小羊卑微.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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