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懷疑

直到花灑裏的熱水臨頭澆下來,賀朗還有點恍神地撐着牆壁沒動。研究生讀書把腦子讀傻了嗎?他現在算是徹底發現了,楊卷就是個一根筋的傻子。這傻子可能平常分不清別人的玩笑話和認真話,也品不出來他話裏的刁難之意。

上次在考場外楊卷說的那些話,他算是已經相信了大半。這傻子完全可能為了自己的朋友,做出穿裙子向他隐瞞性別的事情來。況且對方坦白得也不算晚,他那天在食堂裏見到楊卷,也只是心生懷疑而已。如果對方有心要瞞,他大概也會抱着自欺欺人和不去深究的态度,繼續被他瞞下去。

所以前幾次在他面前所表現出來的态度,大概也不是裝出來的。

想到邵烨游戲裏的老婆也是男人這件事,賀朗頓時覺得心裏好受了一點。他擡手抹開從額頭流下來的熱水,準備随便沖一沖就走。随即才想起來,隔壁似乎半天都沒什麽動靜傳來,不由得擡手敲了敲身側那塊隔板,"沒吓暈吧?"

楊卷一張臉又羞又紅,正大腦放空地蹲在地上自我反省,聞言唰地一下站起身來,朝隔板那邊道:"沒、沒有。"

賀朗耳朵裏被水聲塞滿,沒聽清他的話,又加大力道敲了敲那塊隔板,擰着眉問:"你說什麽?"

楊卷手忙腳亂地脫掉衣服,大聲朝隔壁回答:"沒什麽。"

聽到他聲音裏的氣很足,賀朗沒有再管他,自己沖完身體以後就開門走了出來,去拿衣服穿以前,還不忘敲敲楊卷隔間的那扇門,告誡他道:"我穿好衣服以前不準出來,聽見沒有?"

隔着門板,楊卷的聲音很快就混着水霧甕聲甕氣地傳出:"好的。"

賀朗下午在打籃球,游泳包裏還放着球衣球褲,他直接換上球服,去休息區拿了楊卷帶過來的衣服,連同自己晚上過來時穿的牛仔長褲,一起放在了沖洗間裏的凳子上。

做完這些以後,他最後走過去敲楊卷的門,"衣服褲子我放在凳子上,褲子只有我穿過的,不想穿濕褲子回去就只能穿我的。"

楊卷隔着門板向他道謝:"謝謝。"

賀朗沒說什麽,轉身邁步離開了沖洗間。

幾分鐘以後,楊卷從無人的隔間裏走出來拿衣服。幫賀朗洗幹淨熨平的t恤最後又穿到了他身上,衣服的尺碼很大,穿上去以後,衣擺直接蓋過了他的大腿根部。拿起褲子來穿的時候,長到拖地的的褲腿還不是最大的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他發現褲腰對自己來說也很大,他有點穿不穩。

他神色踟蹰地站在沖洗間裏,不确定自己該不該就這麽走出去。正左右搖擺間,等得耐心全無的賀朗走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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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從門外拐進來,兩人迎面視線相撞,賀朗就看見他濕發軟趴趴地粘在光潔的額頭上,一張臉被熱騰騰的水汽熏得發紅,烏黑的瞳孔也在水汽裏浸得有些濕潤。

他穿着肩線掉到上臂的寬大衣服,兩只手提着略顯肥大的褲腰,兩只長長的褲腿在腳踝的位置卷了好幾圈,滑稽又無措地站在原地,完全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光是看他這張臉和局促不安的模樣,大概沒有人會相信,賀朗年齡比他還要小。

賀朗收回打量的目光,轉身往外走了出去。

剩下楊卷在原地松了口氣,心中的羞愧雖然還在,但是心髒不再是沉甸甸的,情緒也不再是之前那樣,猶如陷入大雨後的泥漿裏,沉重而黏膩,讓他四處撞牆找不到門路,悶到喘不過氣來。

兩人雖然誰都沒有再提落水的事情,以及賀朗親口承諾過的話。但是在對上賀朗目光的那一刻,他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不同于以往的平靜。

這是兩個月後再見賀朗,對方第一次用這樣稀松平常的目光看他。

平靜中雖然還混攪着冷淡的情緒,但這依舊讓他有了一種,這些天以來,自己第一次在賀朗的目光裏活過來的感覺。

賀朗和老四進來的腳步聲中斷了他的思緒,對方讓老四把腰上的皮帶取下來給他用。老四的皮帶是單純做搭配品用,他一邊解皮帶,一邊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認出他是那天賀朗打發自己去解釋的對象,老四最後還是沒管住嘴巴,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們兩個人在深水區那邊幹嘛?怎麽會掉水裏去?"

當時大家都沒有看見具體情況,待聽到動靜跑過去時,賀朗已經把楊卷從水裏撈了起來。

楊卷慚愧而又心虛地躲開了他探知欲很強的目光注視。

賀朗則是沒好氣地拍向他後背,"你問這麽多幹嘛?"

老四飛快地朝楊卷咧嘴一笑,将解下來的皮帶遞給了他。

楊卷系上皮帶,終于可以正常走路。他向老四道了謝,然後擡起頭來,神情專注地望向賀朗,"衣服褲子我洗幹淨以後再還給你。"

賀朗不置可否地朝他丢下幾個字:"随便你。"

三個人前前後後地出了沖洗間,去休息區拿自己的包和手機。校籃球隊的人還沒準備要走,見狀揮手跟賀朗他們告別。楊卷很早之前就把手機留在了桌上,幸運地免去手機沉水的後果。

他走到自己坐過的位置拿東西,宋情還坐在原來的地方沒挪位,視線打從他出現開始,就一直似有若無地徘徊在他臉上。

楊卷低頭将濕衣服塞進袋子裏的時候,宋情看向他被頭發打濕的後衣領,擡手朝他的後脖頸處指了指,"你的衣領被打濕了。"她從自己的包裏翻出幹淨的紙巾,"我幫你擦一擦?"

桌對面垂眼拉包的賀朗冷不丁地撩起眼皮,往宋情臉上掃了一眼。

"謝謝,我自己擦吧。"楊卷小幅度地朝她笑了笑,側身接過她手裏的紙巾,擡手胡亂朝自己脖子後面按去。

賀朗重新拉開自己的包,從裏面翻出一條幹毛巾,迎面朝楊卷懷裏丢過去,"把頭發擦一下,洗了再還給我。"

楊卷連忙伸手接住,有點驚訝地看了看他,最後愣愣地說:"好的。"

賀朗和老四收拾完東西,就從游泳館離開了。楊卷回宿舍和他們是同一條路,始終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悄無聲息地綴在他們身後。

老四回頭看了兩次,然後用手肘輕輕去撞賀朗胳膊,語氣困惑:"他是不是在跟着你?"

"不是。"賀朗語氣平淡,"同路而已。"

老四點了點頭,沒有再往後面看。

經過宿舍區後門的路口時,兩人沒往裏走,而是直接沿着直路往學校後街的方向走去。老四發現楊卷也沒進宿舍,依舊是隔開一段距離,跟在他們身後。

老四又擡手去捅賀朗的手臂,"他還跟在我們後面。"

賀朗微微擰起眉來,"你管那麽多幹嘛?他愛跟就讓他跟,不關我們的事。"

老四覺得他不對勁,但也說不上來哪不對勁,只好收回視線專心看前方的路。

他們去後街買宵夜,老四在店裏點單的時候,發現楊卷沒再跟着他們,而是單獨進了斜對面的奶茶店裏。他轉頭唏噓不已地朝賀朗道:"看來人家不是跟着我們,只是真的恰好同路而已。"

賀朗順着他的話,神色不明地朝街對面瞥了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幾分鐘以後,斜對面奶茶店裏的員工過來給他們送了兩杯奶茶。老四接過奶茶,臉上還有點懵,"我們沒點奶茶。"

兼職的店員擡手虛指了指他們店鋪的方向,"剛才有個男生給你們點的。"

賀朗聞言,再一次擡眼掃過去的時候,楊卷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街對面。

剩下老四還拎着奶茶在他耳邊喋喋不休:"既然是我們朗哥認識的人,借個皮帶多大點事,跟哥這麽客氣幹嘛?"

賀朗輕嗤着看向他,"哥什麽哥,他是在讀研究生。"

老四面露驚色。

楊卷把賀朗的衣服褲子穿回去,洗完以後就晾在了陽臺上。饒是神經粗如卓瀾,竟然也終于發現,近來他們寝室裏總出現別的男人的衣服。聯想到上次寄錯的泳褲,他心中不由得疑雲漸生。

加上他其實看得出來,楊卷從出差回來,狀态其實一直都不太好,說誇張點的話,甚至有點像剛和狼行斷絕關系那會兒。

但是自打他那晚把其他男人的衣服帶回來,卓瀾又隐約能察覺到,他慢慢恢複成了往常生活和學習中的狀态。

綜合幾點看下來,甚至開始懷疑楊卷是不是找男朋友了。但是他這才失戀多久,這麽快就找到了新的戀愛對象。卓瀾不由得開始懷疑人生,難道現在gay圈市場裏,楊卷那樣的性格真的要比自己這樣的更加吃香?

他的問題始終沒能得到解答,但是晾在陽臺上的衣服褲子,沒過兩天就消失了。

兩天後的晚上,楊卷拎着袋子去對面宿舍樓送衣服。這一次,他終于記準了賀朗宿舍的門牌號。

老四來開門的時候,賀朗在衛生間裏洗澡。他們這學期換到老校區,宿舍裏只安排了三個人。有個室友和賀朗在新校區住了兩年,老四是這學期才換過來和賀朗住。

他把皮帶拿出來還給老四,後者接過後随手挂在椅背上,然後從桌上摸了包零食塞到他懷裏,"這是作為你上次請我喝奶茶的謝禮。"

楊卷連忙擺手說不用,"請你們喝奶茶是想謝謝你的皮帶。"

瞧見他這幅如同過年婉拒長輩紅包時老實巴交的模樣,老四心中大呼稀奇,他笑嘻嘻地抓住楊卷握零食的雙手,不由分說就往推懷裏送,"沒事兒你拿去吃吧,你不拿待會兒隔壁那群人過來,也會被他們一掃而空。"

賀朗洗完澡出來,就看見他跟楊卷面對面地手握着手,靠得很近不知道在做什麽,絲毫沒察覺到他的出現。

他走到自己的桌子前,伸手拖動椅子的聲音又沉又響。末了,似乎還嫌聲音不夠大,又單手将椅子拎離地面,而後再重重地放回去。

椅子的四條腿砸在地板上,發出震天動地的響聲,楊卷和老四雙雙動作靜止,不約而同地回過頭看向他。但老四的兩只手還包在楊卷的手背上,紋絲不動而又緊密貼合。

賀朗不知道怎麽的,心情就不好起來,冷着臉朝老四道:"你給我過來。"

老四松開楊卷的手,不明所以地走到他面前問:"怎麽了?"

賀朗沉下嗓音,眉眼間隐約浮現出幾分不悅,"你握他的手幹嘛?"

老四愣了一下,話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不能握嗎?你吃醋啊?"

賀朗微微錯愕,随即就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話般,語氣裏染上淡淡的嘲弄,"你要握就盡管去握,到時候握出了什麽事情,可別來找我。"仿佛想到什麽不好的事情,他又神情不爽地擰起眉來,"前幾天在游泳館,我看見他對着別的男人臉紅,我懷疑他喜歡男人。"

作者有話說:

老四:哥你吃醋?

賀朗:沒吃,怕你誤入歧途。

老四:哥他對別人臉紅你為什麽不爽?

賀朗:直男在身材比拼上的普通勝負欲罷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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