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黃昏游輪(8)
鬼魂們得了允許,又開始蠢蠢欲動向前靠近。
彼時床上只剩下遲南一個人,他還在沉沉的睡着,呼吸均勻,臉頰比醒着的時候多了點血色。
随着大量鬼屍的靠近,遲南感覺冷似的縮了縮身子,将頭埋進被子裏。
其中一具腐爛十分嚴重的屍體從地毯爬上床,它生前似乎被腐蝕性液體浸泡過,皮膚徹底腐壞露出骨骼筋肉,被腐蝕最嚴重的臉頰已經徹底爛掉,筋肉消融露出後槽牙和顴骨。
混雜着血水的腐蝕液體還不斷從它身上滴落,滴答滴答,所過之處留下一串黏噠噠的痕跡…
原本保持着觀賞态度的葉常眉頭皺了皺,冷聲開口:“你下去,換一個。”
畢竟他可不希望自己原本的身體,被這麽髒的東西污染。
腐蝕鬼:“…?”
它無措的愣在原地,直到葉常不耐煩的聲音再次響起:“滾下去!”
腐蝕鬼立刻連滾帶爬從遲南的床上摔了下去,還不小心把自己摔散架了,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葉常突然插手,衆鬼一下子有點懵,都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床上這人到底是能動還是不能?它們可不敢得罪造夢人…
葉常又擺出旁觀者悠然的姿态:“你們繼續。”
衆鬼:“……?”
面對反複無常的造夢人,衆鬼裏沒誰願意當出頭鳥,都在等着同伴往前一步。
葉常等了片刻,不耐煩了:“我讓你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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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鬼魂們不得不硬着頭皮往前爬,從地毯到床上,一點點朝遲南靠近,其中一個膽子稍大的溺死鬼粗魯扯開遲南捂臉的被單,可也幾乎是一瞬間,它的動作僵硬在半空中。
後邊的鬼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看同伴好像遭受什麽巨大刺激的樣子,都不敢輕舉妄動。
葉常注意到了溺水鬼的反常,眼中閃過一抹興奮的神色:“怎麽了?”
溺水鬼開始瑟瑟發抖,它身上的水也随之抖落一床一地,抽搐了不到半分鐘,溺水鬼開始僵硬、溶解,沒了聲息。
片刻,它變成一張小紙片浸在濕漉漉的地板上。
後邊幾個鬼也沒再敢上前一步,都在觀望。
葉常觀察着這些鬼的反應,終于不再袖手旁觀,親自上前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吵不醒的遲南。
因為沾了淚水的緣故,遲南眼角兩顆淚痣被浸濕了,在模糊的夕陽裏漂亮又憂郁。
他躬下身子,用手指輕輕抹了抹遲南的眼角,看着指腹上沾的淚水自言自語:“因為眼淚嗎?”
他又戴上手套,手上沾了點遲南的眼淚朝驚慌不定的衆鬼伸去。
衆鬼本能的向後躲去,葉常見狀,将手指抵在唇邊:“噓,不準亂動。”
于是衆鬼不敢動了,僵在原地瑟瑟發抖。
葉常像個惡作劇的孩子一樣,明明知道這些鬼已經被吓得魂不附體,還是毫不留情的将沾了遲南眼淚的手指壓在其中一只鬼的眉心上。
不過是一眨眼,那只鬼已經停止了抖動,悄無聲息的再次變成紙片,從半空中飄飄然落在地毯上。
“原來如此。”
葉常唇角揚起微不可察的弧度,之前一直困惑着他的,遲南在「游遇的夢」第一晚怎麽從試戲中全身而退,并且完美完成試戲的答案,他好像知道了。
原來這家夥的眼淚,是這麽有趣的東西呢…
四點整,鬧鐘催命似的響。
若是放在往常,遲南必然在睡夢中将鬧鐘按掉,可這一晚不知他是哪根神經搭錯,還是被埋沒已久的良心被發現,他只掙紮了二十分鐘,就清醒了過來。
他看了時間,4點20,不算太糟糕。
葉常坐在他身旁,正埋頭全神貫注的翻閱一本習題冊,還時不時拿筆勾勾畫畫,認認真真的樣子真像備考前夜的學生。
“抱歉,晚起了二十分鐘,”遲南坐起身,對安靜複習的葉常說,“到你睡了。”
葉常從練習冊裏擡頭看了他一眼,淡聲說:“沒關系,你要沒睡夠繼續,我不困。”
“我還想再複習一會兒,從噩夢世界出去,我就該考試了。”葉常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很無奈。
遲南哦了聲,揉了揉眼睛:“我睡着的時候,屋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床底下的那只大木箱,一直發出奇怪的聲音,”他翻過一頁書繼續說,“就好像有誰用指甲蓋一直撓木板那樣。”
遲南:“你看了嗎?”
“沒呢,”葉常這才合上習題冊,“我自己的話還是有點怕的。”
他每次說‘怕’都是輕描淡寫的,完全沒有一點兒在害怕的誠意。
“而且,有意思的東西,我也想等你醒來一起看。”他又補充了一句。
“好啊。”
遲南從床上下來,把床底那只打木箱拖了出來,當看到木箱的鎖莫名已經打開時,眉頭皺了一下,“你真沒動過木箱?”
他擡頭問葉常。
葉常神色茫然的搖頭:“沒有,是不是到了固定的時間點,這個箱子會自動打開?”
他有模有樣的揣測說。
遲南直接掀開箱蓋,躺在大木箱裏邊的居然是一本看似普通的冊子。
可翻開後,他發現冊子裏貼滿郵票,而這些郵票上的圖案就是死亡畫展廳裏作品的縮小版,每張郵票上有對應的數字,比如他這張标有60n.m.字樣。
“這是什麽?死亡集郵冊嗎?”
遲南沒講話,迅速翻閱着郵票冊,再次确認了這些圖案都在畫展廳裏見過。可很奇怪,說它們是郵票,又沒有尋常郵票版銘、水印、國名、志號等信息。
他沉默了一瞬,問葉常:“你知道n.m.是什麽意思嗎?”
葉常點頭:“海裏。”
“可是,海裏和這些死亡畫作有什麽關系呢?”葉常若有所思的盯着郵票看。
“每一張郵票都标注着相應的海裏數,可能旅客的死亡和海裏、也就是航行的距離有關嗎?”
死亡、海裏、游輪、過往客人特殊的禮物、黃昏的旅人…
遲南将這些信息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半晌猜測說:“會不會是黃昏號用旅客的死亡作為燃料前行,這裏被稱為特殊的房間,就是過往死掉客人的靈魂收集處?”
葉常一副恍然的模樣:“剛才箱子裏有聲音,有可能是這些靈魂都被封在箱子裏,我們的入住讓它們蠢蠢欲動了。”
“可這些‘郵票’上的數字又是有什麽依據呢?”遲南想,畫展廳裏的數字是日期,可是這些郵票票面顯然不一樣。
葉常将一疊‘郵票’拿在手裏翻看:“老船長規定黃昏號上每晚必須講恐怖故事,你說這些數字會不會是死者的恐懼值?每個死者帶來的恐懼值不一樣,所以得到的海裏數不一樣。”
“也就是說恐懼值影響了海裏數,所以老船長在故意渲染恐怖氛圍…”
“對,恐怖故事會能激發旅客的恐懼,而且從之前兩起死亡事故來看,黃昏號好像還有個能力,就是把旅客的恐懼具象化,然後吞噬産生恐懼的人。”
不光是恐怖故事會,整個黃昏號的很多設計都在刻意渲染恐怖。
比如死亡畫展廳,比如每間客房裏的死亡痕跡,還有旅客死亡後船長故意把他們的屍體放在宴會廳展示給衆人…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故事會成功讓夢游人産生恐懼的種子。
恐怖故事裏的情節一旦深植人心,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蔓延擴散,整個過程幾乎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人的心思不似門窗,可以任意開合,恐懼也是。
就好像看了恐怖片,當時好像不是特別害怕,但後勁卻往往持續三兩天甚至更長,有些恐怖場景甚至能影響人的一輩子,比如深夜上衛生間時忍不住多看一眼浴室的鏡子,趴下找東西時克制不住往床底瞄一下…
有時候越是害怕,越是控制不住去做去想。
黃昏號似乎是利用人類對恐懼無法抗拒的特點,任由恐怖在人心蔓延,然後将這些恐懼具象化,從而反噬當事人,再用他們的死亡作為黃昏號前行的燃料…
三胞胎姐妹中的阿雨、309兩位打麻将死亡的阿姨,還有死亡畫展廳無數幅作品,都能很好的印證。
這艘黃昏號不僅僅是一艘游輪,而是一個漂浮在海上吞噬人類恐懼的怪物。
“等天亮我們把集郵冊帶出去,再一一對照畫展廳裏的死亡畫作,說不定可以找到缺失那幅畫。”
“嗯,現在只能先這樣。”
看還有三個小時才八點,遲南索性躺回床上睡覺,葉常也難得放下手中的習題,在他身邊閉目養神。
“南哥,你害怕的東西是什麽?”葉常聲音很輕,就好像夢呓一樣。
遲南剛閉上的眼裂開一條縫,淡淡的掃過來:“不能說。”
他只是覺得如果回答沒有恐懼的話,一般人也不會相信,所以幹脆用不能說敷衍過去。
葉常似乎沒料到答案會是這樣,怔愣片刻笑了笑:“也對,說出來的話,可能會被黃昏號利用。”
“話說,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一向對人似乎很不感興趣的遲南,突然問道。
葉常呼吸一頓,理所當然的聯想到被放在床頭櫃的懷表,心中沉了沉,卻又有點興奮:“嗯,你問。”
他總是把自己的情緒起伏掩飾得很好,聲音真好像在閑談一樣。
遲南看了他反光的鏡片一眼:“為什麽你睡覺,也不摘眼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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