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黃昏游輪(11)

畫作的風格不同于死亡畫展廳裏血腥恐怖的作品。

畫面上沒有血漿肉塊,只有漫無邊際的深藍陷入黑暗中,深藍的中心,是一艘段成兩半的游輪殘骸。

水草沿着斑駁的船身瘋長蔓延,船側依稀可見「黃昏號」的标志,在海底荒蕪又孤獨的永遠停泊着…

“所以…當年黃昏號是遭遇了海難嗎?”紅發喃喃自語,聲線因為害怕緊繃着。

在場沒人能準确回答他的問題,應該說,這個問題也無需回答。

事實就擺在眼前的畫作裏。

“看,畫後面有一行字!”

大波浪把火機湊近,衆人立刻擠過來看,葉常不動聲色的擋在遲南身邊,盡量沒讓旁人碰到他身體。

“尊敬的客人們,現在你們有兩個選擇,像迎接地獄一樣等待海上風暴的來臨,或是永遠沉睡在我為你們準備的美夢裏。”

大波浪輕聲念着畫背面的字跡,聲音越來越低,“她讓我們自己做抉擇。”

“什麽意思?”

“要麽死于海難,要麽永遠不要從夢裏醒來,成為黃昏號的一部分,很明顯啊。”大波浪語氣無奈,又煩躁的就着火點了支煙。

“卧槽,這讓人怎麽選?!”黑茶不淡定了,望向旁邊的葉常似發問又似自言自語,“你說我們這該怎麽辦…”

葉常沉默一瞬,推了推眼鏡:“我聽南哥的。”

于是問題抛到遲南面前。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畫:“我覺得不用選,答案很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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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黑茶又懵了。

遲南奇怪的看着他:“我們來這裏不就是為了找到畫,讓船長想起自己的恐懼,然後利用黃昏號具象化恐懼的特點破夢嗎?”

紅發指着畫,手指發顫:“…可是那樣一來,這艘船就會被風暴打沉,我們也都會被淹死在海裏!”

因為恐懼,他不自覺提高了聲音,話音方落的瞬間休息室內陷入死寂。

兩條路好像都是死路一條,一個死得激烈,一個慢性死亡,就看客人們喜歡哪種死法…

原本好不容易燃起希望的衆人,如今希望破滅,陷入前所未有的絕望沉默。

“可這是老船長的恐懼,也是他的夢而已。”遲南的平靜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大波浪眸光一亮,激動說:“對啊!沉船是他的夢!我們如果死在別人的夢裏,那應該算不上真的死了!”

她看剩下幾個人還是有點懵,繼續解釋,“選擇讓船長回憶起恐懼,具象化的就是他的夢,那麽就算沉船,我們也是死在他的夢裏,而不是所謂的‘現實’,這應該是破夢的關鍵,也是這個夢境副本的答案。”

經過她的解釋,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過來。

他們要想從「黃昏游輪」死裏逃生,就必須先死而後生,經歷當年老船長所經歷的一切。

如果這艘船不沉沒,迎接他們的将是永無止境的夢,他們也會變成黃昏號的一部分、像老船長口中死于海上的幽靈一樣,永遠被困在大海裏無法上岸。

答案再明顯不過。

“走吧,時間不多了。”

落日已經盡數被海平線吞沒,黑暗徹底降臨。

大波浪利索的拿起畫作,一行人循着微弱的光線快步走向甲板。

從船長休息室到主甲板的長廊平時不過是五分鐘路程,但或許因為黑暗、又或許因為彌漫在空氣裏的緊張,這條走廊就好像沒有盡頭一樣,在搖曳的海浪裏無限延伸…

太安靜了,安靜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大家不要走散,快跟上。”

就像是為了打破恐怖的安靜一樣,大波浪叮囑道,“确認一下身邊的人,看有沒有少的,最好都牽着。”

“等一下!阿晴不見了!”走在隊伍最後面的黑茶突然說,“剛才她還在我旁邊的!”

因為阿晴是小姑娘,直男黑茶也不好意思拉人家手,只能時不時用視線确認,可就一眨眼的功夫,小姑娘就從他身邊消失了!

“阿晴!阿晴!”

雖然趕時間,但是衆人還是停了下來,在狹窄冗長的走廊呼喚阿晴的名字。

“那!她在那兒…”是紅發最先發現黑暗中小姑娘的影子,被微弱的光照着,斜斜的印在鋪了紅地毯的地面上,“阿晴?你在和誰說話?”

“阿晴?誰在那兒?”

正在朝影子走近的衆人突然頓住腳步,因為他們發現獨自站在那兒的阿晴好像在自言自語,還時不時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很輕,輕得讓人毛骨悚然。

而阿晴背對着他們,就好像怔住了一樣,一動不動。

靜靜的凝視着虛空的某處,和它對話。

“阿晴?”大波浪走了過去,在她身後輕輕的拍了拍阿晴肩膀,“你怎麽了?”

阿晴身子猛地一顫,恍恍惚惚回過頭望着滿臉驚悚的衆人:“我…我剛才看到阿雨和阿雪了。”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衆人更覺恐怖…

大波浪随着她剛才視線的方向看去,除了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她深吸口氣拉住阿晴的手:“走吧,你看錯了。”

牽手的瞬間她感覺到阿晴身上活人的溫度,才松了口氣。

“我們時間不多了,趕緊走,”看阿晴戀戀不舍的回望,大波浪加大力道拉着小姑娘離開,“不要被眼前的東西迷惑了。”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敢多說一句話。

離開後,黑茶壓低聲音問遲南:“剛才到底怎麽回事,怪恐怖的…”

“天黑了,大概什麽東西蠢蠢欲動了吧。”遲南說。

黑茶:“……”他狠狠打了個哆嗦。

大波浪:“應該是随着夜晚降臨,我們漸漸被這艘船同化成為它的一部分,所以能看到一些之前看不到的東西。”

比如在船上死去的人,比如那些永遠被困的靈魂…但即使膽大如她,這句話她還是沒勇氣直接說出口。

“姐姐,我可以留下嗎?”

阿晴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什麽都沒有的黑暗。

也就是她剛才停下的地方,好像有什麽東西站在那兒等她、召喚她一樣。

“我當時在夢裏傷害了阿雪和阿雨,其實很難過的,我想留下來陪她們。”阿晴小聲的說,聲音卻異常平靜。

大波浪着急了:“別瞎說,夢裏你見到的又不是真的阿雨和阿雪,怎麽能說是傷害她們呢?”

“姐姐,謝謝你,”阿晴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傷感,“可是她們在叫我。”

“她們在等我…”

大波浪:“……”

“我和她們從沒出生就在一塊兒,好像是注定了一輩子的事情,現在只剩我自己…”她又抱歉的笑了笑,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我自己…大概是沒辦法自己活下去的。”

一下子大家都沉默了,大波浪終于放開了阿晴的手,扭過頭去沒看她:“那你自己,小心點。”

“好的,謝謝姐姐。”阿晴笑了笑,很開心的朝黑暗深處走去。

“注意安全。”

“你們也是。”

看着小姑娘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大波浪頭也沒回的嘆了口氣,又重新振作起來說:“快走吧。”

甲板上,海平線已經沉入黑暗中,原本惬意的海風也消失了,黃昏號包括整片大海都像被迫靜止了一樣。

無風無浪,只有沉寂又無邊無際的黑暗蔓延。

被捆在護欄上的老船長也停止了掙紮,雖然形容狼狽,仍舊朝來意不善的客人露出紳士的笑,就好像被重新啓動過一樣:“尊敬的客人們,很快,你們就能徹底進入黃昏號的夢鄉,永遠、永遠享受黃昏號美妙的海上旅程。”

“謝謝,但是可能我們沒辦法享受了,”葉常真的做出一副很遺憾的表情,撇了撇嘴,“因為這艘船很快就要沉了。”

老船長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恐懼的陰影從他眸子一閃而過:“這位先生,請您不要胡說,黃昏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游輪,我是她的船長,絕無可能讓我的客人和輪船遭遇這些可怕的事。”

葉常很遺憾的彎了彎唇角:“船長,請您仔細的回憶一下,想起來吧。”

說着,他拿出一直藏在身後的畫作,直直怼到船長面前。

大波浪還怕船長看不清似的,點燃打火機對着畫,讓對方清清楚楚的看清畫作內容。

斷裂沉沒的船只、鏽跡斑斑的艙門、被海草貝類覆蓋的宴會廳落地窗、魚群在荒蕪的黃昏號裏穿梭而過…

船長的恐懼在閃爍的火光裏被成倍放大,從他的眸子裏,衆人能清晰看到有什麽篤定的東西瞬間土崩瓦解。

就在一瞬間,身為一船之長的自信、榮耀、光輝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眸子裏深不見底的絕望…

船長就像是從噩夢裏突然醒來的人,渾身止不住顫抖,自喉嚨發出不成聲的嗚咽…

記憶太遙遠了,遙遠得好像被他刻意的抹除了一樣。

但是痛苦随着記憶的複蘇一點點破土,在他靈魂裏蔓延瘋長…長久以來他為自己構建的美好和安寧徹底崩塌。

黃昏號,早在百年前的一場巨大風暴侵襲中,永遠沉沒在大海裏。

連同船上上千位賓客和數百為工作人員,一起埋葬在未知的海水深處,再沒有機會抵達海港和思念的人團聚。

老船長記得大風暴前的那個黃昏,海面上異常風平浪靜,一輪落日懸挂在海平線之上。

他遠遠的望着,想起家鄉的海港,落日時候很美很美,不遠處的鐘聲敲響,有成群的海鳥掠過頭頂,紅雲染紅了整片海港…

可惜他再也沒機會,在落日時分靠岸。

靈魂被困在海上很久很久,他終于和他心愛的黃昏號,為海上的靈魂們編織了一個夢境。

只要登上黃昏號,将永遠在落日之時航行在歸鄉的路上…

靜谧安詳的夢,永無止境的夢,雖然沒辦法真的歸鄉,雖然一路上經歷無盡恐懼和死亡,但希望永存。

而這艘黃昏號也以海上旅客的恐懼為食,作為她前行的動力,當「恐懼的海裏值」耗盡時,太陽就會一點點沉入海平線…

船長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衆人雖然為他感到難過和同情,但留給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很快,他們就會被永無止境的夢境徹底同化,成為衆多被困在海上的靈魂之一。

“怎麽辦?船長恐懼是恐懼了,可他現在也沒要睡着的跡象啊?恐懼的具象化不是得通過睡眠來實現嗎…?”

紅發着急了,看着船長一直在痛苦發抖也不是辦法,他們也沒辦法從噩夢裏出去。

葉常撸起袖子,掰了掰拳頭:“這個簡單。”

這怎麽就簡單了?一個極度悲傷恐懼的人可能突然睡過去嗎?

就在衆人萬分困惑時,葉常在老船長耳邊說了句“好夢”,随之‘咚’的一聲悶響,他掄起手臂精準的打向老船長的後頸,老船長身體下意識一哆嗦,随之白眼一翻,失去了意識…

“讓他暈過去好了。”

葉常擦了擦剛才打人的手,朝遲南斯斯文文的笑了笑,就好像考了滿分想要哥哥誇獎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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