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燭人節(9)
一瞬間,所有人都順着她的視線望向葉常。
被普通燭光照得亮堂堂的地板上,确實沒有葉常的影子。
“你的影子呢?你到底是不是人?!”吳穎質問。
衆所周知,在噩夢世界裏沒有影子的只有鬼、以及不可名狀的怪物。
“你他媽到底是什麽東西混進來的?!”
一下子所有人都用充滿懷疑和恐怖的目光打量葉常,并且悄悄向四周散開退後,只有遲南除外。
即使已經到了被同伴咄咄質問的地步,葉常也不見半分慌亂,他甚至有點無辜的看向遲南:“會不會因為昨晚被人燭光照射,我的影子異化後自己跑了?”
吳穎顯然不信,為了确認她還特意看了眼地板:“別想糊弄人!”
她指着地上遲南清晰的影子冷聲說,“你們一個宿舍的,他和你一樣被人燭照射,可影子不也好端端的嗎?這你要怎麽解釋?”
葉常一愣,随即用無奈的玩笑口吻問遲南:“南哥,我現在是不是跳下黃河都洗不清了?”
遲南垂下眼眸,看着葉常腳下明晃晃的地面,若有所思說:“昨晚,是你把蠟燭弄滅的。”
“嗯,所以呢?”
遲南眉頭輕微皺了皺:“或許人燭還有一個危險觸發點,誰把人燭弄滅的話,他的影子就會被奪走。”
“還有一種可能,從踏入燭人鎮開始,我們的影子就已經開始發生變異,之前蕊蕊聽到的說話聲、我在浴室感知到的人可能就是影子作祟,只不過他們暫時沒辦法脫離本體控制而已。”遲南又補充說。
衆人愣住,遲南這話乍一聽有些道理。
有道理,可惜沒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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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穎繼續懷疑:“按你這麽說,我們都有可能被奪走影子,可為什麽最先被奪走的是葉常?”
遲南想了想:“所以我感覺第一種可能性比較大,而且…”
“因為我上個副本犯了規,被系統強行提升了90%的死亡率,所以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肯定會第一個落到我頭上。”葉常替遲南做出解釋。
而後他還略帶苦澀的笑了笑:“如果你們懷疑我,我可以随你們處置,只不過…”
他頓了頓,換了一副認真的語氣,“不要為難南哥。”
老于咬着煙打量了葉常一會兒,随後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遲南的推斷挺有道理的,對我們來說很重要,我暫且相信你。”
“謝謝。”葉常真誠的說。
“但不代表我們不會防備你。”戴森森補充說。
葉常點頭:“當然,我能理解。”
老于一臉麻煩:“只是…如果真像遲南推斷的第一種情況那樣,滅人燭的舉動會導致影子被奪取,那這個副本難度也太大了,滅也不是不滅也不是,我們要怎麽做…”
夏唯驚魂未定補充:“第二種也很可怕,簡直防不勝防…”
遲南依舊站在葉常身邊,從頭到尾沒有露出半點恐懼之色,他想了想說:“待會工作結束,再去鬼影牆确認一下吧,說不定葉常的影子在那,還可以确認一下蕊蕊現在…是否安全。”
言下之意,如果鬼影牆上多了影子,要麽是葉常走丢的,要麽就是昨晚蕊蕊已經被影子蠟化了…
衆人會意,幾乎同時望向那位泣不成聲的媽媽,默默點了點頭。
下午4點20分,吳穎和戴森森把那位精神恍惚的年輕媽媽送回宿舍後,和衆人彙合趕去小鎮廣場。
他們确認了三遍,鬼影牆上的影子并沒有增加,展覽館裏的小燭人數量也沒變化。
老于咬着煙頭松了口氣:“沒發現增加的人影,應該算是好消息了。”
這起碼說明蕊蕊現在還有很大的生還可能性,但稍稍放心之餘也越發撲朔迷離,除了人燭影子異化的死亡規則外,還有另一套潛在的失蹤規則在等着他們…
“可既然牆上也沒葉常的影子,他的影子究竟怎麽回事?”
衆人又有了新的疑問,紛紛神色不安的看向葉常,連帶着站在他身邊的遲南也感受到了周圍的不友好。
“讓一個沒有影子的人留在隊伍裏,我總覺得不安全。”吳穎性格直接,總是毫不避諱的說出自己的懷疑和不滿。
葉常抿了抿唇,微微點頭:“我沒管好自己的影子,給大家造成困擾,十分抱歉。”
吳穎被他坦然自若的姿态弄得神色一僵:“你這是什麽态度?”
葉常:“……”
遲南:“那他應該是什麽态度?”
他本意只是對正常人類的情緒和反應感到好奇,希望從這位咄咄逼人的女士那獲得答案,可因為他毫無起伏的語氣,反而讓對方以為他在挑釁。
吳穎冷笑:“你什麽意思?難道他不應該努力向我們證明自己清白嗎?”
葉常突然笑了,十分抱歉的那種:“對不起,我不是清白的。”
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一下,包括遲南在內。
“我沒辦法保證,我的影子不會做出壞事,我證明不了它的清白。”葉常特意用了「它」來稱呼影子。
老于看氣氛僵持不下,将煙頭按滅在鬼影牆上:“好了,先別內讧,別忘了這兩天要不是葉同學出頭,那個倒黴盒子會随機到我們任何一個人手上。”
聽了這話,就算大家對葉常再懷疑,也不好再哔哔什麽了。
确實,如果不是昨天葉常主動出手做人燭,拿到那個象征死亡的盒子,他可能也不至于弄丢影子。
今天也是他再次擋在衆人面前,再度拿下「優秀志願者」的恐怖稱號。
就在衆人沉默下來時,老于朝遲南使了個眼色:“遲南,過來,我單獨和你說幾句。”
說着他朝葉常笑了笑,“借你室友說點話,別介意啊。”
葉常視線凝了一瞬,而後輕描淡寫的斂了眼皮,他的表情隐在模糊的燭光裏,讓人看不清楚,語氣還是一如往常輕松開玩笑:“南哥又不是我一個人的。”
“唷,不介意就好。”老于也半開玩笑的回應。
“怎麽了?”遲南看老于表情一反常态的嚴肅,問道。
老于眉頭擰了一下,似乎在琢磨措辭:“那位葉同學,真是一進噩夢世界就跟着你嗎?”
遲南:“嗯,我們上個副本剛好被分作室友。”
老于點點頭:“這麽說,他算是你帶出來的了。”
遲南:“…也不是,我不會帶人。”
老于短促的笑了笑,而後又沉默下來,片刻淡聲說:“雖然這樣,你還是小心點。”
遲南難得眉頭皺了皺:“什麽意思?”
老于諱莫如深的看着他:“我總覺得,他處理問題、做出判斷的樣子不像個新人。”
遲南沒接話,老于又說:“也不像個普通人。”
遲南想了想:“但是假裝新人的老夢游人,應該會故意隐藏自己鋒芒,像南鹿那樣吧?”
老于一愣,随之笑了:“你這麽說倒也是,葉常這樣太出風頭了。”
“總之,小心點總沒錯。”老于又叮囑了一次,他相信親密關系會讓人智商降低。
遲南抿了抿唇說:“于叔,在「游遇的夢」裏,你也覺得我不是普通人對嗎?”
老于定定的看了他一瞬,笑:“現在我也沒覺得你是普通人。”
遲南:“…哦。”
“但是你們不大一樣,怎麽說呢…”老于撓了撓脖子,“你身上沒有危險的感覺,他…我不好說。”
說着又搖搖頭,“反正當時我雖然覺得你不大對,但也沒和小主播說過這番話。”
遲南點了點頭,抓住重點:“所以,你認為葉常危險對嗎?”
老于用餘光看了眼不遠處人畜無害的葉常:“我沒确切的證據,只是憑看人的感覺,你可以信或者不信,都随你,我不一定對。”
“或者說,很多時候我是錯誤的。”老于恪守中庸之道。
“我知道了。”遲南垂下眼眸,不知為何腦海裏突然掠過那天在「黃昏游輪」最後的舞會,造夢人匆忙撿起被他撞掉懷中物件的瞬間。
他總是忍不住把那個物件,想象成葉常總是随身攜帶的懷表,大概二者有什麽相似之處吧。
老于是懂得分寸的人,此刻也不再多說什麽:“走,回去吧。”
就在老于和遲南對話的時候,夏唯走到葉常身邊:“我是相信你的,這兩天也謝謝你保護了我們。”
說着,他毫不避諱的朝葉常眨了眨眼睛,暗示意味明顯。
葉常像個好學生那樣,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謝謝。”
夏唯真以為他害羞了:“你別覺得我不要臉,身邊朋友下落不明還想着找小哥哥。說實話噩夢世界朝不保夕的,能不能活着出去還是問題,所以我不玩矜持那套,看上了都會明明白白想要争取,我是真喜歡你這類型,有可能的話給我個機會呗,你不會虧。”
葉常剛想開口拒絕,夏唯就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先別急着回答我,拜托,給我點面子嘛。”
葉常禮貌的笑着搖頭:“真的抱歉,我有感興趣的人了。”
說着他擡起眼,目光落在正往他方向走來的遲南和老于,那一瞬間,他的唇角揚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趁天還沒完全黑,我們在鎮上找找蕊蕊吧?”吳穎提議,“鎮子不大,找找看說不定有線索。”
雖然衆人心裏覺得希望不大,但都點頭同意了,一行人很快就按宿舍分成三組在小鎮上找小女孩。
遲南和葉常負責小鎮的南區,燭人鎮一到夜裏就詭異的安靜,那些npc就好像下班了一樣,都躲在點滿蠟燭的家裏不會出門。
遲南甚至想過,在大街上開一槍恐怕都不會有npc從家裏伸出頭一探究竟。
葉常剛好也和他想得差不多:“我發現燭人鎮沒有警察局、監獄之類的地方。”
遲南會意,他是見識過葉常嚴刑逼供的功夫的:“真要使用武力的話,倒很方便。”
葉常笑了笑,之後兩人就一直沉默着,只有腳步聲在幽幽燭火裏回響,走在窄巷裏,很容易讓人生出一種正前往冥府的幽寂孤獨感。
遲南的影子被燭火投在牆上,拖得長而淺淡,他用餘光看了看漆成白色的牆體,上面孤零零的只映着自己的身影,葉常離家出走的影子還沒回來。
可能它再也不打算回來了呢…遲南想。
“怎麽了?”葉常在遲南身邊問,語氣還是一如往常的溫和淡定。
遲南搖頭:“想些事情。”
葉常點頭,倒是沒再說什麽,也沒過問老于單獨找他聊的事,兩人只是安安靜靜的走得很近。
天光漸暗,越發顯得從千家萬戶透出來的蠟燭光刺眼。
一直留意着身側的遲南瞳孔驟縮,剛才好像有什麽黑色物體貼在他影子旁,牆上空白處就像接觸不良那樣,在他集中注意力的瞬間閃了閃,滋啦滋啦無聲的晃。
可不過眨眼功夫,畫面靜止,牆上确實只有他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就好像剛才他眼花了一樣。
“你看見了嗎?”遲南轉過來問葉常。
葉常:“什麽?”
“牆上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閃過。”
葉常皺眉,随即搖頭:“可能是誰家的蠟燭晃了晃吧?”
遲南遺憾的嗯了嗯:“我以為它回來了。”
「它」指的自然是葉常的影子。
葉常苦笑:“回來也不見得是好事,畢竟它已經被異化了,與其說是我的影子,不如說是以影子為媒介寄生的怪物。”
“南哥,你真不怕我嗎?”葉常用輕松的語調問。
遲南困惑的眨了眨眼睛:“為什麽怕你?”
葉常好像有些意外,腳步頓了頓:“開個玩笑。”
他下意識把手放進兜裏,輕輕敲了敲那塊懷表,周遭太安靜了,指節觸碰懷表金屬殼的聲音清亮的彌漫開。
遲南突然說:“「黃昏游輪」結束的時候,我在海底遇到一個造夢人。”
葉常腳步微頓:“認識的嗎?”
遲南搖頭:“算不上認識,就見過一次…”
頓了頓,遲南又糾正說:“是兩次。”
算上舞會一起跳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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