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燭人節(10)
葉常腳步再次一頓,他想了想,才點頭:“非常重要。”
他此時的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認真且篤定。
遲南一向對旁人的事都不怎麽感興趣,可今天聽了老于那番話,他也像魔怔了一樣,執着的問:“可以問問為什麽嗎?”
葉常用指腹摩挲着懷表光滑的表面,靜默片刻後笑了:“很重要的人留下來的,給我做個紀念。”
“他去哪了?”遲南又問。
“死了。”
葉常垂下眼皮,就連不怎麽能感知旁人情緒的遲南,都能感受到葉常此刻的落寞和遺憾。
“很抱歉。”遲南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下去了。
葉常搖搖頭,突然看向遲南:“上次,你為什麽沒打開确認一下?”
遲南皺眉:“上次?”
“嗯,在黃昏游輪噩夢的時候,是你幫我把它撿起來放床頭櫃的吧?”葉常定定看他。
遲南回憶起來了,理所當然的說:“沒征求你的同意,我不能看你的隐私。”
葉常笑了:“那如果我允許你看呢?”
遲南猶豫了一瞬,搖頭:“算了。”
如果對于葉常而言是這麽重要的東西的話,他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去觸碰這個領域。
“那,有機會吧。”葉常推了推眼鏡,将笑意隐藏在鏡片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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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衆人一開始所料,他們并沒有在小鎮上找到蕊蕊。
大概快七點的時候,一行人折回宿舍樓。
老于前腳剛踏進宿舍走廊,就被長廊盡頭像游靈徘徊的身影吓得一激靈,情急之下他差點把煙頭咬斷吞肚子裏。
“你們終于回來了,”走廊盡頭的游靈擡起頭,透過幽幽的燭火望過來,她潦草挽了挽亂蓬蓬的頭發露出面孔,“我發現了重要線索,等你們一起來看。”
是那位年輕媽媽,此刻她将布偶娃娃抱在懷裏朝衆人走來。
或許因為她臉上毫無血色,頭發也幹枯潦草的搭在耳邊,還穿着令人不安的黑色葬禮服,手裏又拿着笑容怪異的布偶,從冗長走廊腳步一晃一晃的向前移動,毛骨悚然的壓迫感也随之靠近。
夏唯哆嗦了一下,下意識躲到葉常身後冒出個頭,對幽幽走來的年輕媽媽說:“喂等等、你現在是人是鬼?”
剛才年輕媽媽一直獨自呆在宿舍樓裏,鬼知道這段時間她有沒有發生什麽意外,又變成了什麽東西。
年輕媽媽一改方才瀕臨崩潰的脆弱模樣,冷靜說:“放心,我不是鬼。”
她的聲音雖然因為長久哭泣有點沙啞無力,但語氣篤定利落,和之前那個因為女兒失蹤哭哭啼啼的脆弱母親判若兩人。
她突如其來的轉變很難讓人信服,衆人疑神疑鬼的把她從頭到腳打量無數遍,卻也瞧不出什麽端倪,只有遲南注意到她手上的娃娃。
這個娃娃從後頸到尾椎骨被人用利器劃開了,隐約可見陳舊碎花布下黃色的棉絮。
“重要線索在娃娃裏嗎?”遲南問。
年輕媽媽點頭,直接将手伸進切開的娃娃身體一陣亂掏,在場衆人瞠目結舌看着她粗暴的動作。
老于困惑,這女人早上不是還把娃娃當寶貝似的不讓人碰,這會兒怎麽說切就切?怕不是人格分裂吧?或者她的神志恢複了一部分?
“我剛才摸着娃娃肚子很硬,覺得不對勁,就剖開了看看,發現了這玩意。”年輕媽媽從一堆烏七八糟的棉絮裏,掏出一只類似音樂盒的密碼箱。
老于微微挑眉:“是個八位數密碼鎖。”
密碼鎖和「黃昏游輪」船長室保險箱有點像,盒底潦草的刻了一行提示,筆畫邊緣粗糙,像是用尖銳物硬生生弄出來的,字跡也是小孩子獨有的稚嫩——
「請輸入對于蕊蕊而言最重要的日子,相信媽媽一定會記得」
兩位女生此刻也湊了過來,吳穎看到字跡後理所當然說:“最重要的日子,一般是指生日吧?”
年輕媽媽面色蒼白的搖頭:“試過了,生日不對。”
說着,她直接将密碼鎖撥到「20080102」展示給衆人看,鎖頭果然紋絲不動。
“那蕊蕊有什麽值得紀念的日子嗎?比如重要入學日、表白日、第一次來姨媽的日子…”吳穎開始天馬行空頭腦風暴。
戴森森朝她斜了眼:“蕊蕊才十二歲,表白日什麽鬼,你別瞎引導好嗎…”
吳穎吐了吐舌頭:“你十二歲的時候沒喜歡的人嗎?我才不信…”
老于在旁看着年輕媽媽一次又一次的撥弄密碼鎖,鎖依舊死死扣着沒有半點松動跡象,心裏有了些猜測,但說出來就等于明晃晃揭人傷疤。
他考慮片刻,通關保命的本能還是戰勝了仁慈,終于開口說:“要不試試葬禮的日期,或者…她過世的日期。”
他一向喜歡簡單直接,但面對失去過孩子的母親,老于到底忍了忍,沒有把「蕊蕊的死期」五個字說出口。
年輕媽媽手上的動作明顯一頓,她神經質咬着幹枯的嘴唇,濃烈的腥甜彌漫齒間都不曾察覺,剛才臉上好不容易恢複的鎮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塌。
“葬禮?沒有葬禮。”她的眼珠再次變得空洞迷茫,因為嘴唇破了皮,血水滲了出來,讓原本蒼白的臉多了幾分病态的詭豔。
老于和她對視的瞬間不禁浮起白毛汗,他喉頭緊張的滑了滑,擱在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沒有人過世,就沒有葬禮,沒人過世,沒有葬禮…”媽媽一下又一下的撥弄着盒子上的密碼鎖,指甲刮蹭鐵器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夏唯怪異又恐怖的看了她一眼:“可是沒有葬禮的話,你穿的是什麽?”
年輕媽媽動作明顯一僵,她不回答,空氣也詭異的安靜下來。
吳穎奇怪的說:“什麽意思啊?之前不是說…是蕊蕊爸爸的葬禮嗎?”
她既是問老于,又是問年輕媽媽,沒看到錢包遺照的她整個人懵掉了。
遲南:“再試試生日吧,蕊蕊第二次生日。”
第二次生日,指的自然是蕊蕊在噩夢世界的重生日期。
年輕媽媽空漠的眼珠子總算恢複了一點神采,她愣愣的看着被自己剖開的娃娃,愣愣的眨了眨眼。
“實在想不起來,可以打開錢包确認一下,說不定出生證明還在呢?”葉常又補充了一句。
年輕媽媽身上明顯抖了一下,好像出竅的靈魂重新回歸軀殼,她五官四肢漸漸恢複知覺,片刻,依言從包裏掏出那只有裝着「死亡證明」的錢包。
随着錢包被打開的動作,她和遺照裏的蕊蕊對上視線。
可也就是這一瞬間,她身上的顫抖反而停止了,只用最快的速度将遺照從錢包透明夾層裏抽出來,翻到照片後記下上面一串日期。
偷瞄了一眼錢包的夏唯震驚得瞪大雙眼,就在他‘啊’出聲之前老于趕緊捂住他的嘴,對他比了個把嘴巴拉嚴實的動作,用嘴型解釋:“待會回宿舍給你解釋。”
夏唯依舊瞪着眼睛,瑟瑟發抖瘋狂點頭。
年輕媽媽迅速将遺照再次塞回夾層,只不過這次她把背面朝上,這樣就看不到蕊蕊黑白色調的微笑了。
她在密碼鎖上輸入「20201030」,不到半秒,密碼鎖‘叮’的一聲彈開。
一張畫風稚嫩的蠟筆畫展現在衆人眼前。
畫作風格童真得詭異,其中三分之二的畫面被一尊巨大燭人蠟像占據,蠟像沒有燭芯,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穿着黑色葬禮服的小姑娘,她脖子往下都被凝固在蠟塊裏,又長又黑的頭發被梳成麻花辮,像鞭炮一樣沿着蠟像輪廓蜿蜒而下,一簇熊熊燃燒的火焰等在畫紙盡頭,跳動的火苗朝着麻花辮方向伺機而動…
稚嫩又詭異的畫作下還有一行歪歪扭扭手寫的字謎:「猜一猜,一口氣挖掉四顆心髒後,蕊蕊還剩下什麽?」
衆人借着走廊微弱的燭光,‘欣賞’這幅讓人毛骨悚然的兒童畫,遲南視線落在字謎上,脫口而出:“燭芯。”
挖掉四顆心髒的蕊蕊,只剩下芯芯,也就是燭芯。
畫作內容、以及女工頭告知小孩尋找光明離家出走、燭人節回歸來的信息也很好的印證了這一點。
年輕媽媽握住畫作的手指僵住了,她一瞬不瞬的盯着畫面,半晌沒有任何聲音。
老于嘆氣:“看來我之前的推測是正确的,這個副本之所以會出現蕊蕊這樣十二歲的小姑娘,是因為過本設定需要。”
“原來點燃燭人節的巨人燭,需要小女孩作為燭芯進行獻祭點火,難怪之前女工頭一直給我們強調燭芯的重要性,原來都是提示,只不過被我們忽略了…”
老于突然正了臉色,蹲下身子問年輕媽媽:“看來這次蕊蕊和副本有很大的關系,你說個實話我們也好有個底,關于蕊蕊的複活…你到底還剩多少記憶?”
年輕媽媽瞬間繃緊了肩膀,兀自将畫作收進盒子裏,再度封好塞進布偶肚子,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不肯講話。
老于循循善誘:“那你知道,蕊蕊是誰複活的嗎?”
衆人不抱什麽希望的等待答案,大氣不敢出一聲。
半晌,收拾好娃娃的年輕媽媽輕聲說了句:“我。”
言罷,她就不打算再講話了,抱着娃娃将自己鎖回105。
好幾個夢游人忍不住驚訝的‘啊’出了聲。
只有葉常狀似自語的說了句:“沒有燭芯就沒辦法舉辦燭人節了,說不定是個突破口。”
遲南:“你有辦法了嗎?”
葉常揚了揚唇角:“還不是很确定,但有點把握了。”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志願者間氣氛壓抑到極點。
“都先回自個兒宿舍休息吧,別忘了睡眠不足容易影響清醒值,”老于提議,轉過來又對遲南他們說,“雖然昨晚你們已經有經驗了,但不知道異化行為會不會進化,你們還是小心些好。”
遲南:“嗯,我們知道。”
老于又看了葉常一眼,沒再說什麽,揮揮手回自己宿舍去了。
雖然今晚的倒黴盒子依舊在101宿舍,但因為蕊蕊失蹤觸發條件不明,夢游人都格外小心翼翼。
老于在屋裏轉了一圈,用被單衣服等事物把窗戶通風口全都封嚴實,盡量讓院子裏詭異的光不要透進來。
兩天下來,幾乎所有人都對燭光還有自己的影子産生了ptsd,沒有誰想過有一天要像防賊一樣防備自己影子。
“大叔,你這樣封住就能安全嗎?”夏唯躺在徹底陷入黑暗的宿舍裏,問兀自忙活的老于。
老于叼着煙說:“安不安全不好說,好歹心裏踏實些,我現在看到自己影子就難受。”
夏唯輕輕的嘆了口氣,用輕浮掩蓋傷感:“顧蕭是折這兒了,希望葉常小哥哥不要有事。”
“還小哥哥?人才高三,比你小吧?”老于嗤笑,常年生存在這種危機四伏的環境裏,他們已經習慣用調侃沖淡恐懼。
夏唯翻了個白眼:“大叔…你以為小哥哥就真是哥哥的意思啊?”
老于挑眉:“那是什麽?”
夏唯啧了一聲,懶得回答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我困了,先睡了。”
打完哈欠他又說,“希望有命活到明天吧,我可不想變成蠟燭,燒起來噼裏啪啦的賊醜。”
老于:“…別亂立flag,快睡吧。”
他懶得再廢話,在徹底黑暗中翻過身去睡覺,睡着前他還數度睜眼确認,牆上沒有自己的影子才安心的閉上眼。
夜半,老于聽到夏唯床位的方向傳來絮絮叨叨的說話聲,聲音輕且詭異,像人掐着嗓子低語。
非要形容的話,就好像那些夜半幽會的情人,怕被人撞見偷偷摸摸進行交流。
積年累月的噩夢副本經歷讓老于比一般人警覺,可這一晚他就跟被鬼壓了床似的,怎麽也沒法辦睜開眼,也沒辦法活動四肢從床上起來,身體就跟大石塊一樣沉甸甸的凝固在床上。
不能說話,不能睜眼,只能安靜的聽。
寂靜之中,他清楚的聽到夏唯從床上下來的腳步聲,他好像走到門邊,隔着門和走廊上的人說話,偶爾還傳來幾聲輕笑。
老于也清晰聽到了,夏唯對着門外的人叫了聲「小哥哥」。
他心裏狠狠的跳了一下,難道走廊上的人,是葉常嗎?
緊接着,是‘咔噠’門鎖彈開的聲音,随着門被拉開,從走廊透進來的光打在老于臉上。
即使眼睛睜不開,但透過眼皮他還是能感受到刺目的不适。
又是一陣腳步聲,随之是門合上的聲音。
宿舍再次回歸黑暗,幾乎是同一瞬間老于睜開了眼。
夏唯的床鋪空蕩蕩的,屋裏也沒他的蹤跡,看樣子是真出去了。
可三更半夜的,葉常來找夏唯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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