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沈沐皺眉道,“高府的人,都被燒死了?”
在阿青語無倫次的解釋中,沈沐将整件事聽了三分大概。
事情說來并不複雜,不過就是高瀛離家來到宮中的這段時間,府邸遭人惡意縱火,且府裏無一人活着逃出來罷了。
因楊淑習武的緣故,高瀛特意将府邸選在了背靠山林的偏遠處,在後院開辟一大片空地讓妻子練武,往日來往的人并不多。
這也是為什麽,大火燒的黑煙都快飄出半裏地時,附近的村民才察覺報官。
六扇門的人抵達時,府邸被大火燒的只剩一半,硬石瓦利屋頂石牆,盡數被熏燒的漆黑一片,斷壁殘垣随處可見。
楊淑勤儉,府中家仆不多,捕頭将府裏前後檢查數遍,也僅僅找到八具屍體,其中還包括府中唯一一位女主人。
事情到此還只是令人惋惜,直到經驗豐富的老捕頭來到一處燒枯的淺草地前,皺着鼻子嗅了很久後,突然蹲下身,撚起些餘燼放在鼻尖,擡頭說了一句,
“這是邬金油燒焦的氣味。”
邬金油是大齊特産的一種燃油,看着同普通燃油毫無區別,助燃效果也與家用燃油相差無幾,唯一的特別之處,便是但凡經由邬金油助燃過的物品,餘下灰燼或殘體都會帶有很淡的檀木香氣。
大齊信奉佛教,檀木在佛教又有重要意義,由此邬金油在大齊只有皇家才配享用,還須得是極其重要的場合。
問題便出在這裏。
燒高瀛府邸所用的燃料是邬金油,而大齊唯一一處邬金礦的掌管者,卻是沈沐。
他是除了蕭繁外,唯一能拿出焚燒小半座府邸所需邬金油的人。
牽扯到邬金油,此事瞬間便上升到另一個層次,殺人放火是斬首示衆,擅自挪用邬金油,卻是要株連九族的。
難怪阿青慌亂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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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沐剛将事情在腦海中捋順,耳邊便傳來一陣馬蹄飛揚聲;細塵四濺,幾名刑部官員在不遠處翻身下馬,來到沈沐面前俯身行禮,恭聲道,
“攝政王大人,還請您随臣前去大理寺走一趟。”
沈沐擡頭環視四周,果然不見高瀛身影;冷笑一聲,他看着面前明顯有些怕他的男人,面色平靜道,“本王要先回府沐浴更衣。”
男人一愣,“啊,這......”
“怎麽,”甩過一記眼刀,沈沐口吻平淡,冰冷銳利卻将輕易将對方震懾,“還要本王再重複一遍麽。”
話畢,他轉身上了回王府的馬車,将身後不明所以的官員遠遠甩在身後。
“阿青,”沈沐邊進屋邊将身上披風解下來,俯身在桌案一堆書冊中翻找,“高瀛這兩日都去哪了,見了什麽人。”
“那天阿青去府上将小情人的事告知給楊夫人後,高瀛回去便挨了頓毒打,”阿青急的在屋裏直轉,兩只手來回搓,“他除了昨晚在菜市場買了食材外,便只去過宮裏了。”
“買菜?”沈沐拿出一卷記錄冊飛速浏覽,聞言略一皺眉,“他一個三品禮部侍郎,怎麽會親自去買菜?”
“應當是為了讨好楊夫人,”阿青解釋,“高瀛那晚親自下的廚。”
沈沐嗯了一聲,清秀的眉慢慢擰緊。
這場大火來的奇怪,扣在他身上的這盆髒水更加奇怪。
高瀛在衆人面前對他做小伏低,貪生怕死的形象演繹的淋漓盡致;被他當衆羞辱後,高家府邸便在午時被燒,家中人丁一個不剩,而他本人又恰好不在。
這未免也太巧了。
外面隐隐傳來兵馬聲,聽着當是刑部帶了一隊人馬前來;沈沐将書冊握在手中,側目看了眼面色蒼白的阿青,來到他兩步外的位置,盯着他的眼睛:
“我可能要離開兩日,不在的時候,你去替我查兩件事,能做到嗎?”
青年一抖身子,渙散目光亮了亮,十分用力地點點頭。
“第一,高瀛那個情人肯定跑了,派人把她帶回來。”
“第二,我和你說的那個發簪,一旦找到了,不論花多大代價,都一定給我帶回來;實在不行,先搶了再說。”
屋外傳來三聲響亮的叩門聲,沈沐看着青年眼裏的慌張,安撫地拍拍他的肩,“別怕,不會有事的。”
話畢,沈沐轉身大步前去,卻在跨過門欄時身形一頓,又折返回桌案前,拿起桌面上的黑色瓷瓶,毫不拖泥帶水地來到大門前,朝着門口的官員道,
“走吧。”
刑部不敢為難沈沐,口中說的是審問,卻先将人請上馬車,然後一路送到大理寺,半句重話都沒有。
主廳內,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坐與主位,他知道手上這樁案子非同小可,早早将相關證據記得清清楚楚,連審訊的問題都熟練背誦數遍,只等沈沐前來接受審訊。
雜亂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遠遠只見清瘦男子走在最前面,步履閑适,衣擺輕動,粗布麻服竟被他穿出一股清雅絕塵的意思。
而他身後的幾名刑部官員各自低頭,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反倒像要接受審訊的人。
大理寺卿心中暗罵刑部的人膽小如鼠,理了理身上袖子,起身準備用氣勢先壓對方一籌,還來不及開口,就見着走進正廳的沈沐上下掃了他一眼,不大滿意似的,開口道,
“這樁案子是你審理?”
男人嗓音清冷,宛如一盆化不開的冰水,直接将人澆個透心涼;大理寺卿看着沈沐清隽而冷漠的眉眼,滿肚子的話卡在喉嚨裏,半晌後只應了句“是”。
男人嫌棄地淺淺皺眉,命刑部的人去搬椅子,淡淡道,“本王今日有些乏了,你快些問吧。”
大理寺卿便眼睜睜地看着沈沐在椅子上坐下,不緊不慢地擡手撫去衣服上的褶皺,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根本沒将他放在眼裏。
掌心突然開始發汗,大理寺卿回到座位上摸了把扶手,借着高臺俯視廳內的沈沐,總算找回一絲氣勢。
對面沈沐,大理寺卿突然忘了要說什麽,用餘光瘋狂打量桌案上的案件記載,幾乎是照着念一般,質問道,“昨日酉時,有人見到你府中家仆在高府附近出現,此事攝政王是否知道?”
“嗯。”
“高大人今日在百官面前不惜跪下向你求饒,讓你放過他的家人,這件事是否屬實?”
“嗯。”
大理寺卿眼中一亮,連忙加快語速,“你對高大人懷恨已久,這次先派人去到他的府上查看地形,白日再趁他進宮,命人在他府中灑下燃油,試圖将府裏的人活活燒死。”
驚堂木在桌上“啪”的一聲脆響,大理寺卿高聲道,“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呵。”
一聲嗤笑在廳內響起,座椅上的男人眉眼微動,似是在看無知小兒般,目光帶了一絲淡淡嘲諷;面對語速越發加快的追問,男人只揚了揚下巴,輕聲問,
“證據呢。”
沈沐慢條斯理地來到大理寺卿面前,“啪”地将手中書卷拍在桌上,一字一句道,“這是近半年內,邬金油的使用情況,大理寺卿若不信,大可命人去核對。”
被男人一雙寒眸俯視,大理寺卿喉嚨一緊,下意識地推開書冊,厲聲反問道,“若攝政王早有了殺人之心,大可提前半年做手腳。”
“本王問你,”沈沐低頭看他,“六扇門的人可曾在死者口鼻處檢查出迷藥或毒藥殘留?身上又是否帶了捆綁或打鬥的傷痕?”
“......沒有。”
“大火燃燒時,附近可有人聽到呼救聲或打鬥聲?”
“......不曾。”
沈沐猛地俯下身,身子緩緩向前逼近,眸中倒映着大理寺卿不自覺向椅背靠去的身子。
“那你告訴本王,以楊夫人的身手,本王派的人如何能在不下藥、不發生打鬥的情況下,讓她老老實實待在屋裏、不聲不響地活活被燒死?”
“陛下,此時正值服喪時期,攝政王先是挪用邬金油,後又放火殺人,此舉可謂人神共憤。”
禦書房內,刑部尚書劉恩神色激動,慷慨激昂道,“若是不除,如何息民憤!”
“臣今日出門時,夫人還關照讓臣多穿些,誰知回來便是物是人非,”他身後站着鼻青臉腫的高瀛,聞言再度落淚,泣不成聲道,“還請陛下還臣一個公道啊!”
蕭繁從幾十封奏折中拿起一本,看着其中密密麻麻彈劾沈沐的小字,頭也不擡地問道,“那沈沐認了嗎?”
“目前還沒有,”劉恩覺得有戲,忙不疊地恭聲答道,“但人證物證俱在,只要陛下一聲令下,大理寺便能立即用刑。”
男人讨好地笑了,臉上肥肉跟着一顫,“到時候不怕他不招。”
“劉大人好手段,”蕭繁從奏折中微微擡眼,視線在屋內兩人身上一掃,最後落在高瀛身上,“高大人便更令孤驚喜了。”
“出宮不過一個時辰,高大人悼念亡妻的事竟然百官皆知。”
話畢蕭繁向後仰了仰身子,在龍椅上找了個散漫而舒适的姿勢,左拳撐着下巴,不以為意道,
“看來兩人想除掉攝政王的心,竟比孤還要迫切。”
話音一落,兩人眼中登時一亮,高瀛立即抹了眼淚,劉恩更是直接上前一步,“臣等願為陛下分憂。”
“可孤現在不急着殺他了,”蕭繁勾唇一笑,黑沉沉的眼底閃過一絲寒意,聲音又低又慢,“所以劉大人能不能同孤說說——”
“你刑部未經孤的準許,擅自捉拿朝廷重臣,還有沒有把孤這個國君放在眼裏。”
作者有話要說: 蕭繁:動我媳婦,你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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