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沈沐是真的疼,不僅脖子疼,腰也疼,身子骨跟散架似的,哪哪都疼。
雖然只是低血糖加一點外傷,但頭暈目眩的狀态實在影響思考,腦子和這具不經折騰的身子一樣,轉動的幹澀而遲緩。
就好比剛剛,面前剛替他狠狠出氣的青年随手抓來一件披風,冷着臉就往他懷裏塞。
下擺處繡着祥龍盤桓天乩,沈沐眼皮一跳哪裏敢接,毫不猶豫就便直接往後退了半步,掌心朝外地無聲推拒。
蕭繁卻突然發起神經,上前逼近半步,用那件披風将他牢牢套住往回一拽,神色冷峻動作粗暴;沈沐四肢發僵用不上力,重心不穩地向前踉跄半步,險些摔進蕭繁懷中。
擡眼瞧着蕭繁滿面愠色,沈沐頭暈中只覺得面前站了只發怒的小狼,莫名其妙便豎起渾身狼毛,逢人便要狠狠紮上一下。
考慮到目前的身體狀況,沈沐很有自知之明地放棄和蕭繁硬碰硬,反而順着他的力道抓住青年袖尾,指尖用力輕拽兩下,放軟聲音,
“臣身上疼得緊,陛下能不能輕一點。”
果然,面前狼崽子眼神一黯,無形豎起的狼毛耷拉了些,終于放過手裏那兩根快被拽斷的無辜衣帶,衣擺一甩在旁邊坐下,沉聲叫靖谙去喊太醫。
四肢漸漸回暖,感官也跟着靈敏,鼻尖漸漸傳來青年身上獨有的幽幽檀香,沈沐吸吸鼻子将披風裹緊,聲音還有些發澀,“謝陛下今日出手相救。”
“陛下将臣護着,臣心裏感激,”沈沐對蕭繁友好笑了笑,得令在他身邊坐下,貼己道,“只是不知陛下為何發怒,臣又能否分擔一二。”
“既然亞父堅持要和孤演戲,那孤問你,”狼崽子身上的毛又唰一下立起來,隔着一張桌子身子前傾,閃着寒光的雙眸直勾勾得盯着沈沐,
“楊徹不費吹灰之力便将亞父擄了去,攝政王府就這樣不堪一擊?”
莫說攝政王府,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府邸都有護衛守候,沈沐身為野心勃勃的攝政王,府中竟只有侍候的家仆。
蕭繁不斷逼近,眼中霧霭厚重,“亞父故意遣散兵衛、不惜傷了自己也要騙孤,究竟是為什麽。”
因為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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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沐心中如是道。
原身家纏萬貫是真,但財源十有八/九都是受人賄賂,朝廷給他的俸祿并不如真正親王那般高,沈沐很清楚眼前都是虛假繁榮,說不好哪天連宅子都要抄了去。
私養精兵和培養護衛要花費大量財力,一心只想洗白然後隐居山林的沈沐當然不肯,他在穿書回府的第二日便遣散府裏九成護衛,只留下幾個便宜又好用的。
錢要花在刀刃上,攢下的錢是要用來買房子的。
心心念念着養老的沈沐接着道。
青年眼中滿是受到欺騙的憤恨惱怒,沈沐輕嘆一聲,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一圈青紫,聲音在蕭繁的逼問下更顯怆然,“因為在陛下眼裏,臣做什麽都是別有所圖的。”
蕭繁前傾的身子一頓。
纖長羽睫蓋住雙眸,沈沐蒼白的面頰上露出一個悵然若失的笑,“臣從前不理解,為何世人總說,能得善終的攝政王屈指可數。”
“陛下年幼時,臣甘願為您遮風擋雨,不顧衆人反對,堅定不移地站在您身後。”
他偏過頭輕咳出聲,單薄的身子在蕭繁厚重的披風下細微顫栗,宛如暴風雨下沉浮不定的一葉扁舟;回眸對上蕭繁有些無措的一雙眼,沈沐狠狠心,幹脆利落地下了最後一劑猛藥,
“陛下已能獨當一面,現在臣只求一個善終,就這樣難嗎?”
蕭繁一時啞然,沈沐眼底的灰白無比刺眼,他竟無端地有些慌亂,“孤沒這樣想過。”
“但陛下從未信任過臣,對嗎。”
沈沐無力地凄涼一笑,擡手去解肩上披風,卻見眼前一黑,身邊的蕭繁竟猛地起身轉過來,手邊的桌子跟着一震。
蕭繁身上獨帶的帝王之氣銳利又不容拒絕,沈沐下意識地擡頭望他,眼見着蕭繁将滑落肩頭的披風拿起來,有些笨拙,卻無比專注地替他披好。
青年的聲音有些沙啞,“孤相信過的,孤——”
“陛下,許太醫來了。”
許太醫一路火急火燎地趕來,見着背對着他的蕭繁,邊順氣邊緊忙俯身行禮,“參見陛下——攝、攝政王大人!”
蕭繁側身而立,被他擋住視線的沈沐偏過頭,見門外的許太醫看見自己跟撞見鬼了似的,不禁有些好奇道,“許太醫為何如此怕本王?”
沈沐笑賞他黃金百兩的事還歷歷在目,許太醫看着面前兩個得罪不起的活閻王,小腿肚子直發顫,慌忙解釋了兩句。
“進來吧,給攝政王把下脈。”
蕭繁朝旁邊退了半步,将身後的沈沐完完全全露出來;男人披着暖黃色的龍袍,披風下只有一件素白內襯,此時靜靜坐在軒窗下,烏黑長發肆意散落,白皙修長的脖頸上有一圈極為明顯的青紫,一看就是被人生生掐出來的。
“愣什麽呢,進來啊,”蕭繁不耐煩地一皺眉,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低頭問了沈沐一句,“除了脖子,還有哪兒傷着了。”
燒了暖爐的屋內開始暖和起來,沈沐擡頭回答,“腰疼。”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本該在府中管禁足的攝政王大人,竟衣衫不整地出現在陛下書房,脖子上還帶着暧昧的印記......
還有就是腰疼,大清早的怎麽會腰疼......
知道太多的許太醫眼白一翻,險些暈過去,哆嗦着上前給沈沐把脈,結果和他預料中一模一樣:氣血不足。
沈沐見頭發花白的老人跟變臉似的,一陣青一陣白再一陣紅,以為身體真的出了什麽問題,心一緊便擔憂道,“許太醫為何不說話?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
“沒、沒沒沒有,您就是操勞過多氣血不足,稍加調理便好,”許太醫顫顫巍巍收回手,餘光不自覺朝蕭繁望去,“只是您現下身子弱,還請陛下、陛下——”
“請陛下稍稍體諒攝政王些!”
蕭繁不解地皺眉看了許太醫一眼,老太醫腿肚子一顫,不敢再說話。
沈沐也聽得一頭霧水,見屋裏只剩兩個男人,沒有顧忌地扯開衣帶将披肩脫下,擡手指了指右側腰窩,然後挽起衣服下擺就要将傷處露出來。
腰下一涼,為了讓許太醫看清傷處,他特意略微側過些身子,頭正朝着蕭繁方向,垂眸便能看見青年的墨黑色靴尖。
沈沐的身體線條十分流暢,纖細的腰身上沒有一絲贅肉,後腰處有拳頭大小的青紫印跡,在白皙順滑的肌理上零散聚成一團,刺眼而暧昧。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咳,蕭繁當是手握成拳放在嘴邊,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催促着太醫趕緊上藥。
禦書房內安靜的只剩下三個人的呼吸聲,背上落了道熾熱視線,沈沐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找了個話題輕聲道,“陛下,您真的要殺劉大人嗎。”
蕭繁嗯了一聲,頓了一下,突然來了一句,“孤來吧。”
嗯?誰來?
只聽一陣衣料摩挲聲,一個溫熱掌心輕輕覆在隐隐作痛的傷處,沈沐心中一驚轉過頭去,就看見蕭繁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正落在他腰上,許太醫在幾步外垂手站着。
蕭繁的手意外的暖和,指腹的繭在微涼的皮膚上滑過,沈沐只覺後背一陣癢麻,渾身注意力都落在那小小一處,整個身體不受控地緊繃着。
指尖蜷縮一下,藥香味混雜着熟悉的檀香萦繞在鼻尖,沈沐倏地覺着緊張,身子本能向木椅靠背縮去,“不敢麻煩陛下,還是臣自己來——!”
好疼!
五指死死掐住木椅扶手,沈沐疼的後半句音調都變了;後腰疼的仿佛過電一般,他如何也沒想到蕭繁手上會突然用力,毫不含糊地往他傷處直接摁。
“......放松點,”蕭繁沙啞的聲音再度傳來,“你繃的太緊了,淤血推不開。”
“陛下九五之尊,臣實在當擔不起,”沈沐摸着衣角就要放下衣擺,眨着眼睛将眼角的生理性眼淚憋回去,“高家一事迫在眉睫,臣或許知道問題所在——”
沈沐只恨不能打死片刻前撩起衣服的自己,撐着扶手就要直起身子,沒想蕭繁一根筋的勁兒又上來了,不等他将話說完,便拖着他另一側腰又将他摁回來去,聲音也有些惱了。
“他二人都活不過明日了,亞父還有什麽想問的。”
微微一愣,沈沐還是堅持推開鉗制他的大手,忍痛坐直身子,自然而然地扯過手邊的龍袍蓋在身上,清了清發啞的嗓子問道,“陛下也認為兇手是劉恩和高瀛?”
“火葬焚燒肉身、邬金油,指向性已經再明顯不過,”蕭繁語氣不悅,“至于亞父說的高瀛情人,靖谙已派人前去捉拿了。”
偌大的京城中,找人宛如大海撈針,除高瀛沒人見過女子的長相,沈沐心中訝異,“陛下知道她在哪兒?”
“高瀛出手并不闊綽,風塵女子不會為了他離開京城,無非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蕭繁用手帕擦拭着手指上的白色藥膏,
“以高府為中心,一家家青樓盤查,不可能捉不到人。”
話畢蕭繁将手帕放下,看着桌上治傷的藥瓶,突然轉過身,看着角落裏拼命降低存在感的許太醫,思索片刻,面無表情道,
“除了方才治腰的,許太醫再開點治嗓子的藥,打包給攝政王送去。”
作者有話要說: 許太醫:我真的承受了太多我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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