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1)

沈沐離開紫閣宮時,确認四下無人跟随後,選擇步行走回明承宮。

高牆在側,身邊不時有路過的宮仆侍衛朝他鞠躬行禮,沈沐點頭算作應下,心中回想着方才在紫閣宮內,楚太後同他說的話。

“......太後關于陛下,又了解多少呢?”

沈沐聲線本就冷清,這番話又故意壓低了聲音,女人聞言果然神情一頓,眼神不自覺開始閃躲,只是片刻後又立即恢複神色,強作鎮定地反問沈沐:

“哀家不懂攝政王所說的,究竟是指什麽‘了解’。”

楚太後的警覺沈沐早有預料,是以當他聽見女人這番反問試探時并不意外;沉吟片刻,他無法掌控蕭繁與他的事能瞞到何時,如此境況不如快刀斬亂麻,率先出擊便是最好的防守。

于是他微微一笑,拿起手邊的溫茶輕抿一口,不緊不慢道,“太皇太後離世那日,本王在明承宮外見到兩名紫閣宮的宮女。”

“不知太後派去這兩人,帶回來的是什麽樣的消息呢。”

沈沐還清晰記得,那日是蕭繁第一次頭疾發作,他心中焦急便急忙趕去,沒想到來到宮門口卻見到太後派來的人,竟先他一步在明承宮外徘徊,只是一時還沒找到接近的方法。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蕭繁的頭疾并不簡單,只是當時情況緊急來不及審問二人,最終也只是匆忙處罰一個草草了事。

還有便是蕭桓所說的、後宮中傳出“蕭繁患有頭疾一事”,他特意派人去宮中打探,卻并沒有蕭桓所說的傳言。

他傾向于蕭桓在氣急之下不會有意騙他,那麽就一定是受人蒙蔽利用。

雙手無意識地握緊手中釉色茶杯,楚太後在沈沐尖刺般銳利無比的注視下,口風依舊咬的緊,“那日哀家也只是看陛下神情有異,才急忙派人去查看,至于究竟是什麽——”

女人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猛的擡頭看向沈沐,“那日不是只有攝政王一人進了明承宮麽,哪怕哀家是派人前去也還是在宮外徘徊;這樣看的話,這問題也應當是哀家問攝政王才對。”

“本王前去時陛下已恢複如常,不然本王也無法進殿。”微微一笑,沈沐輕松在女人眼中捕捉到一絲慌亂,反倒并不着急了;他前傾些身子,唇角勾出試探的笑意,“若本王沒記錯的話,太後的人可比本王去的早了不少,能探查到的一定不少吧。”

楚太後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遲疑,最終卻依舊并未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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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沈沐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女人一眼,“剩下的時間還很長,太後好好想想;若有什麽想說的,自可随時召見本王。”

明承宮侍候奴仆本就不多,此時殿外守着的沈沐基本都已眼熟,視線四下随意掃過,見靖谙不在其中,便自然而然地以為蕭繁人還在禦書房處理政務。

阿青一直在他身後跟着,沈沐推門進殿前轉身同他囑咐兩句,讓他去提前安排好的房間整理休息。

目送小孩兒轉身離去後,沈沐推門看着空無一人的大殿,正想走向書架旁抽本書随意看看、順便等蕭繁回來,誰知剛邁進殿內沒走兩步,突然有人從背後蹭的蹿出來,猝不及防地一把将沈沐攔腰抱起。

“......蕭繁!別咬!”

青年從喉間沉沉應了一聲,不顧沈沐不滿的掙紮,直接将人淩空抱起,然後将人穩穩放在桌案上。

沈沐被蕭繁緊緊摟着動彈不得,腰間緊緊桎梏的手掌握的他幾乎喘不過氣;攀着青年雙肩,他用力扯了扯青年衣領,語氣有些急促地出聲,叫蕭繁趕緊松手讓他下來。

青年不解氣,在他脖頸根不輕不重的一口,不悅道,“蕭桓今日怎麽會去萬寂寺?”

“這我怎麽知道?九王爺去哪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沈沐連着往後撤身子,卻被蕭繁一把撈回來;青年雙手撐在他身側,漆黑雙眸微微眯着,散發着有些危險的冷光。

蕭繁生氣了?

既然逃不掉,沈沐便索性雙手環住青年脖子,前傾些身子湊到蕭繁耳邊,将青年鬓角的發盡數攏到耳後,湊到他耳邊輕聲問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腰上手一緊,沈沐沒忍住輕抽口氣,然後便聽蕭繁而他耳畔低聲道,毫不避諱地直接認下,“對,孤吃醋了。”

“上次你同蕭桓一同去藥鎮的事,孤還記得清清楚楚。”

心中無奈地輕嘆一聲,沈沐擡手揉了揉青年腦後勺,然後摸着發痛的脖頸從桌案上下來,後背倚着桌案,擡頭和蕭繁解釋,“和你解釋過了,上次他是擔心我圖謀不軌,才一路跟蹤的。”

擡手成拳,沈沐在青年堅實的胸膛上錘了一拳,“說到底,我和蕭桓都是擔心你,別亂吃飛醋。”

說起蕭桓,他又不由得想起方才楚太後同他說得那些毫無用處的話,簡單和蕭繁解釋清楚後,沈沐問青年是否知道當時在他宮門前徘徊的那兩名宮女。

“記得,其中一個叫人剜去雙眼,”蕭繁垂眸扯着沈沐腰上玉帶,另一手撐在沈沐身側,上半身靠在人身上,“另一個叫孤處死了。”

沈沐皺眉,“處死了?”

剜去雙眼的那個宮女沈沐并不陌生,是她在兩次警告後依舊徘徊在明承宮、還試圖跟蹤沈沐的自讨苦吃;只是沈沐沒想到,餘下的另一個,竟是讓蕭繁直接殺死了。

也難怪楚太後回不了話。

後宮有奴仆上千人,沈沐沒法從蕭桓口中問出哪些謠言出自何處,又更不可能挨個審問,本想從那兩名宮女口中得出信息,如此看來應當是不可能了。

正當他沉思之時,青年輕輕捏住他的下巴,看了沈沐一眼,“孤有辦法。”

“嗯?”沈沐擡頭對上蕭繁雙眼,“洗耳恭聽。”

蕭繁一點點朝他湊近,腦袋埋進沈沐頸窩,“既然無法挨個盤查,不如将所有人換掉。”

沈沐恍然大悟。

頭疾一事不能外揚,所以挨個盤查不僅會耗費大量精力,更重要的便是此事容易打草驚蛇,反倒讓謠言傳播。

但是換人不同,大齊後宮在太皇太後離世後,真正需要服侍也只剩下楚太後和國君本人,因此後宮服侍之人并不算多,再加上楚太後身邊的人又動不得,是以真正需要調換的人并不多。

但若換人過程中,調查出哪一處有楚太後的人、沈沐他們就一定能順藤摸瓜,找到蛛絲馬跡。

“可這樣也要耗費一段時日,”下意識輕柔着蕭繁腦袋,沈沐沉吟片刻,理性分析道,“若此事蕭桓能從中幫忙——唔!”

脖頸傳來一陣刺痛,沈沐沒忍住地悶哼一聲,垂眸便瞧見蕭繁又一口咬在他脖頸,舌尖順着脖頸一路向上。

只聽青年眉頭緊鎖,整個身子直接貼在沈沐身上,十分不滿地悶聲同他道,“不許在孤面前說起別的男人的名字。”

然後他一手捧着沈沐下巴,附身吻在他雙唇,另一只手更是不安分地向下探去,将方才擺弄白天的玉帶輕輕一扯,然後便随意丢在一邊。

衣物下擺被人撩起,耳畔滿是青年越發沉重的喘息,沈沐覺得腦中理智又要被迫燒斷,雙手用力推舉着,雙頰通紅,略微揚起些聲音,急促地輕喊一聲,

“這還是大白天呢,別鬧了!”

蕭繁置若罔聞。

兩柱香後。

剛從外面回來的靖谙正朝正宮門前走,穿過長廊時便聽見一道悶聲關門響,穿過拐角就瞧見蕭繁正站在門前,擡手錘了兩下門、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後,只好一臉無可奈何地垂下手。

“陛下。”

聽見腳步聲,蕭繁回眸對上靖谙一雙毫無波瀾的黑眼,立馬朝後退了半步,左手虛虛成拳放在唇邊輕咳兩聲,板着面孔嗯了一聲。

兩人四目相對對峙良久,靖谙手持利劍,如往常一般面無表情地看着蕭繁,終于将人盯地渾身不自在後,得來蕭繁沉沉一句,“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麽。”

“禀告陛下,屬下一直都在此處當值,”頓了頓,靖谙略一鞠躬,“陛下是要進去嗎。”

說着就要替前去打開殿門。

“......等一下!”蕭繁出聲打斷,将靖谙斥退後輕咳一聲,背脊筆直負手而立,“攝政王在裏面休息,不要進去打擾了。”

靖谙順從一點頭,“屬下不會發出聲音。”

不耐煩地緊蹙眉頭,蕭繁甩來一記冷冷眼刀,揮手叫靖谙退下,“不必了,孤好不容易能歇息片刻,若進去将人吵醒,怕是又要被纏着。”

面露惋惜之色,蕭繁自言自語般接着道,“攝政王什麽都好,就是平日裏太粘着孤,一時一刻見不到都要鬧。”

靖谙擡眸,默默看了眼緊緊關閉的殿門,“.......”

“行了你退下吧,孤在外面歇息一會兒便回去。”

“是,陛下。”

靖谙返回屋內時,一眼便瞧見西廂角落處床上鼓起來的一處。

他這間屋舍分為東西兩廂,本就該兩人同時居住,不過是因為蕭繁身邊從來就只有他一名護衛,西廂這處才一直得以空着。

推門進屋時,木門發出吱呀一陣聲響,靖谙手持長劍邁進屋內,看着西廂突然出現的人,下意識地愣了愣。

他在這間屋舍獨自一人住了近十年,除他本人外從未有人進來過,這還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有人在他的屋內酣睡。

床榻上的人靠着床榻外側睡的正熟,棉被将瘦小的身子緊緊裹着,單單只露出一張紅彤彤地、睡的正熟的小臉。

或許是聽見靖谙推門時發出的吱呀聲響,床上的人又長又翹的睫毛顫抖幾下,輕聲嘟囔兩聲後,突然睜開眼睛。

阿青揉着眼睛緩緩醒來,甩甩頭好不容易清醒後,雙手撐着身子起來,擡眸一眼便瞧見屋中央處圓桌坐着的靖谙,立刻慌了神,“靖、靖谙,你怎麽在這裏?”

他家大人只是告訴他這件屋舍裏還住了另一個人,卻并沒說另一個人是誰。

他原本以為像靖谙這般陛下身邊的貼身護衛,都是單獨住一間的,所以當他醒來、第一眼便見到靖谙時,人還未開口,臉先鬧了個通紅,被子下的手死死攥住了被角。

阿青因為瘦弱,寬松的衣領下,能直接看見一排清晰筆直的鎖骨;視線在那排鎖骨上慢慢劃過,靖谙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後,擡眸對上阿青小兔般的圓眼。

擡手指了指東廂另一處床鋪,靖谙頭也不回地沉聲道,“我住那裏。”

阿青看着對面足足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回神,乖順地點點頭後,将身上松垮的衣服整理好,穿好鞋襪準備去時候明承宮外侍候,起身時卻靖谙叫住。

“不必去,攝政王大人才歇息下。”

“哦、哦好的。”

不知為何,阿青只覺臉控制不住地發燙,看着靖谙一雙眼便莫名開始慌亂;他應了一聲又重新回床上坐着,兩人在屋內默默待了好一會兒。

良久後,空無聲響的屋內突然傳來一陣空腹的咕嚕聲響。

正在屋內收拾包袱行李的阿青立即臉一紅,彎着身子不出聲權當什麽都不曾發生;半晌後就聽門被人推開,原本坐在圓桌上喝茶的人起身離開了房間。

長嘆口氣在地上蹲下,阿青還記着靖谙第一次受命去萬寂寺的場景。

他在給田婆婆帶去沈沐要傳達的話後,在一處房舍背後找到了阿青,并将人攔路擋住。

靖谙足足高出阿青将近一個頭,站在他面前時,完全能将午後斜斜打下的光束遮擋住;阿青還清晰記得,那個下午靖谙遞給他一包方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冷冷丢出兩個字:

“給你。”

懵懵懂懂接過糖袋子,阿青不明所以,擡眸看了靖谙一眼,道過謝後軟儒儒地開口問他,“為什麽突然要給阿青糖吃呢。”

靖谙凝眸将阿青望着,良久後低聲道,“怕你哭。”

怕你哭。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直白的關心他。

胡思亂想時,推門吱呀聲又再次響起,阿青身子一顫,本能地轉過身去看,卻看見靖谙端着一個木盤進來,木盤中間盛着三菜一湯。

将木盤放在圓桌上,靖谙将木盤上的菜肴端在桌面上,走到阿青面前,垂眸看着阿青低聲道,

“來吃飯。”

肚子裏的饞蟲自從靖谙進來便被陣陣菜香勾起,阿青側頭略過靖谙,去看桌上還冒着熱氣的菜肴,默默吞咽一口後準備起身。

沒料到蹲久了一時腿軟,阿青失了重心便直直朝面前倒去;慌亂之中他下意識要去扶手邊的牆,卻被靖谙穩穩一把扶住。

然後他便直接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同平日拒人千裏的冷漠不同,靖谙的懷抱是意想不到的溫暖,阿青的頭埋在青年懷中,然後便聽靖谙在他頭頂低聲開口道,

“不想走,是要抱?”

沈沐将蕭繁從殿內“趕出去”後,以為他過一會兒就會自己回來,于是便抱了毯子去了躺椅上躺着,打算小憩一會兒後去明承宮的後院瞧一瞧。

或許這幾日在蕭繁身邊睡習慣了,睡夢中沒有若有似無的檀香味時,沈沐總覺得自己睡的并不踏實,在軟塌上幾次翻身後,沈沐從夢中幽幽轉醒,揉着眼睛從躺椅上起身,視線朝四下随意望了望。

......蕭繁不在殿內,是又去忙了麽。

拿開身上蓋着的一層薄毯,沈沐本打算從側門出去、穿過長廊直接去往後院,起身時卻腳步一頓,轉身朝大殿門瞧了一眼,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對。

某人不會以為他真的生氣、在他睡覺的時候一直在外面傻等着吧。

心中暗嘲一聲不可能,身體卻無比誠實地朝門外走去,擡手将門推開,随着一直寒意襲進屋內,沈沐随意朝四下望了望,在大殿正門前周圍,并未看到蕭繁的影子。

搖着頭輕笑一聲,沈沐反手将大門關上,然後自顧自走過側門穿過長廊,最後竟在明承宮的後院處的涼亭內看見了蕭繁。

青年一身黑衣身形挺拔,獨自一人坐在涼亭中,柔順墨發垂落後背;面前是熟悉的茶臺,青年擡指在手邊的茶杯中沾了點水,然後在茶色石桌上,垂眸不知在畫些什麽。

成功被吸引注意力,沈沐悄悄來到蕭繁背後一點點靠近涼亭;本想給他一個小小驚吓,結果他人離蕭繁還有好幾步遠時,就見蕭繁仿佛背後長眼睛一般,直接轉過身,面帶笑意地看着他。

“睡的還好嗎?”

想起自己将人趕出去前,面前這人對他“上下其手”的惡劣行徑,沈沐摸了摸依舊隐隐作痛的脖頸,絲毫沒有震懾力地瞪了蕭繁一眼,“你在這兒忙什麽呢。”

“不忙,”蕭繁深深看了沈沐脖子上的幾道紅印,喉結上下一滾;見沈沐眼中沒了惱意,索性便垂下眸子,“只是你把我趕出來了,我沒別的地方去,只好來這裏了。”

“......”

不知為何,沈沐在蕭繁這張幾乎沒有表情的臉上,竟隐隐瞧出一絲委屈,于是他笑着開口道:

“這時你倒是順着我了,當時教你別咬了怎麽不聽。”

來到蕭繁身邊坐下,沈沐偏頭看了看桌上還未散去的水漬,努力辨認半晌後,還是沒瞧出圓桌上那些條條框框都是些什麽;于是他擡手指着其中一個圓形,問蕭繁畫這個是要做什麽。

“孤在想,該怎麽更好的利用這片後院,”沈沐蔥白的指尖在蕭繁面前來回指指點點,晃得人心猿意馬;蕭繁便索性一把握在手中,然後掌心微微一用力,直接将沈沐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你方才指的是那片地,”蕭繁擡起手,指了指兩人面前那片本該種滿花卉的空地,“孤在想該如何能将土地劃分,才能更美觀。”

扭頭看了眼桌上那些條條框框,沈沐倒是并不在意美觀,于是他随意點了一處長方形,開口建議道,“這裏種土豆?”

“這裏孤本來想種大蔥的,”蕭繁眼珠一轉,沉吟片刻,開口道,“若要種土豆的話,那你要親孤一次。”

“......那就旁邊的空地土豆。”

“那得親孤兩次。”

“......這快呢?”

“親孤三次。”

“......再鬧的話,信不信今晚你只能睡地板了。”

幾日後,為歡迎豫國使者,蕭繁在宮中大擺宴席,邀請宮中大臣共赴宴席。

酒席間觥籌交錯人聲鼎沸,歌舞一首一曲不停歇地接着上演,席上百官談笑不止,看着應當是一場氣氛十分融洽的酒席。

沈沐坐于高位,就在蕭繁臺身側下一階的位置,拿起手旁茶杯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掀起眼皮看了眼對面不住打量他的豫國使使者。

這人此時應當已經通過所坐位置知道了他的地位,不出意外的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不知為何,沈沐總覺得這段時日這種眼神他見的實在太多,以至于對上使者這幅見了鬼的模樣時,心中竟毫無波瀾。

況且楚家一事事發後,但凡和外戚勢力相關的官員都個個噤若寒蟬,恨不得都縮在家中、大門不出生怕受到牽連,就算這位特許留在京城的使者有意同哪位官員勾結,估計此時也沒人敢頂着風投作案。

說不出去,便再沒什麽了。

他頻頻擡頭的原因,是正好面對着他、坐在使者前面正垂眸發呆的公子。

此人素未謀面,瞧着年齡同沈沐相差不多,卻比清瘦的沈沐還要削瘦,臉上病容很重,面色雪白雙唇幹澀,連一頭烏發都已十分幹枯,形如枯槁一身衰敗之色。

此人沈沐略有印象,應當是豫國大王不遠萬裏派人前來大齊示好的真正原因。

面前這個一身病氣的男人,應當就是沈沐看過的那封奏折中,被稱作“王後”的男人——蘇忻。

似乎感受到沈沐打量的目光,原本低垂眼眸的男人突然擡起眼,正好對上沈沐的一雙視線。

那是一雙沉如死潭的眼睛。

對上沈沐的注視,蘇忻并不意外,只是禮貌性地微微一笑後,再次垂下雙眸,淡漠疏離的模樣仿佛自成一道結界,将自己和餘下所有人隔離開來。

四目相對,沈沐發現蘇忻其實容貌生得很好,一雙天生上揚的桃花眼仿佛天生帶着笑意,山根筆挺唇形極好,若不是臉上病氣太重,長相實則偏妖豔。

蘇忻這個人,沈沐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本是大齊人,不知何種原因去了豫國,然後被豫國大王囚禁後宮做了一只“金/絲/雀”,數次出逃後終于成功,最終身死大齊,也死在豫國大王趕來的路上。

這些情節在書中都是一筆帶過,沈沐也是在這親眼見到蘇忻後,才想起來的。

此時殿中央傳來一陣鈴铛聲響,沈沐被這陣清脆鈴铛聲吸引過注意力,視線轉向大殿中央,便瞧見一名身段極好的男孩正随着樂聲跳舞,手腳上都帶着一串金色鈴铛,用紅色的細繩綁着。

男孩面上帶着薄薄面紗,卻也隐約能看見他姣好的五官,纖細卻不受弱的身型柔韌度極好,身上僅僅穿着一件淺色貼身紗衣,而腰腹處更有大片镂空,随着他的不斷舞動,盈盈一握的腰肢十分惹眼。

不同于其他舞者拘泥于場地限制,這男孩不斷朝高位舞進,最後竟一步步走上臺階,在蕭繁和他面前不斷扭動腰肢。

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沈沐不由得多看了這男孩兩眼,心情并不太美妙。

這時正巧有宮中奴仆為衆人上菜,阿青從宮女手中接過木盤,然後按照沈沐用膳的喜好,将木盤裏的菜肴依次擺好後,才彎着身子退下。

上菜的同時沈沐注意到,雖說蘇忻是豫國養的“金/絲/雀”,他身邊站立的使者卻對他絲毫不敢怠慢,甚至不敢叫宮中的宮女服侍,見人端上菜肴後,忙不疊地迎上去接過木盤,然後幾乎是誠惶誠恐的,問過蘇忻後,才将他想要的菜肴端上來,餘下的連忙擺手叫人撤下去。

而蘇忻依舊如方才那般,身上毫無生氣,垂着纖長的睫毛,看着滿桌的菜卻遲遲不動筷。

視線從蘇忻身上收回,沈沐剛移開視線便徑直對上蕭繁一雙漆黑的眸子,又開着他無聲地朝自己比了個口型:

不、許、看、他。

唇角溢出一絲笑意,沈沐對着青年寵溺一笑後點了點頭,餘光瞥了眼幾步外還在聽着器樂鳴奏而舞動的男孩,同樣眯着眼看了眼蕭繁,學着他方才的模樣,無聲地開口道:

你、也、不、許、看。

衆目睽睽下,兩人仗着臺下之人看不大清,就這般你一言我一語的無聲交流着,仿佛周圍沒有其餘人存在一般。

席上氣氛還算和睦,直到突如其來的一道驚呼聲打破飯桌上的和諧,一直默不作聲的蘇忻突然開始止不住地猛咳,手中緊緊握着一條雪白的絲帕放在唇邊,随着陣陣咳嗽,已經能隐隐約約地瞧見一絲殷紅的血跡。

俊秀的五官緊緊擰在一起,蘇忻面色痛苦,削瘦的身子顫抖不止,似乎下一秒就要昏死過去。

而那道驚呼聲的來源,正是一直恭敬服侍他的使者發出來的。

在幾乎是撕心裂肺的一陣猛咳中,豫國使者倉皇失措地猛的站起身,滿滿求助地眼神看向蕭繁。

席上百官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卻也知道坐在沈沐對面的人身份定然不容小觑,于是在蕭繁下令叫衆人退散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投來好奇探究的目光,只是不敢違抗皇命、最終還是退離酒席。

太醫得令後不多時便匆匆趕來,一衆人先是手忙腳亂地将蘇忻擡到屏風後用于休息的軟塌上,然後幾名準備好的太醫便立刻擁上去,用盡方法醫治。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沈沐在屏風外淺淺皺着眉頭,隔着屏風看着人影不斷晃動,耳邊還時不時傳來蘇忻滿是痛苦的悶咳聲。

其實他方才可以随着百官一同離開的,但不知為何,雖然兩人分明只是第一次相見,但在他看到蘇忻眼底的灰敗時,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憐憫情緒;于是他在衆人忙亂之中,跟在最後一起進了屋,只是一直留在屏風後沒有上前罷了。

待咳嗽聲終于逐漸停下後,屏風外的太醫紛紛從側門離去,想來應當是同門外的蕭繁和豫國使者彙報傷情。

屋內靜悄悄的,只剩下屏風兩側的沈沐和蘇忻;沈沐靠着石牆放空般站立了好一會兒,心情複雜地長嘆一聲後,準備繞過屏風離開這間屋子,卻沒想繞過屏風時,卻看見他以為昏睡過去的人正倚在床頭,面色蒼白雙眼緊閉,原本失了血色的雙唇染了血色,反倒讓他整個人多了一絲生氣。

屏風外傳來沈沐的腳步聲,蘇忻緩緩睜開眼睛,對上沈沐一雙黑眸時,毫無波瀾地雙眸竟閃過一絲詫異。

原地站了一會兒,大腦飛快運轉着,沈沐還是決定留下來,在距離傳遍幾步外的位置站定,主動開口道,“你......還好麽。”

微微一笑,蘇忻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冷漠,笑起來時反倒給人一股如沐春風的和煦;他剛想開口說話卻一時喘不上氣,枯瘦如柴的手緊緊攥着被子,身子不受控地如蝦般弓起,困難無比地喘息着,胸膛極大幅度的上下起伏着,喉嚨間發出刺耳粗重的呼吸聲。

眼看着人就要喘不上氣,沈沐幾乎是本能般大步上前扶住蘇忻肩膀,生怕蘇忻一個不慎便直接栽倒在地,那他就要擔上無法擔負的責任了。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擡手輕拍着蘇忻後背幫人順氣,正想開口高聲喚外面的太醫進來,喉中還未出聲便被蘇忻一下反扣住腕子。

“......沒、沒事,不必喊人,”蘇忻依舊在費力呼吸着,喘息聲沉重的不容樂觀,卻堅持不讓沈沐喊人,“我不想讓那、那些人進來。”

蘇忻身子抖動的厲害,呼吸卻慢慢平和下來,沈沐最終還是聽了他的勸阻沒有出聲喊人,只是耐心的站在床邊,默默等待着蘇忻緩和呼吸、腕子上緊扣的力道也逐漸緩和後,才小聲說了句抱歉。

“無妨,都是老毛病了,希望沒吓到大人您才好。”

蘇忻緩緩直起身子,臉上依舊是溫暖笑意,看着沈沐被他緊攥過而發皺的衣袖,反倒語氣有些抱歉,“若是給您和陛下添麻煩了,草民實在抱歉。”

“沒有,是我率先唐突了,”沈沐敏銳地捕捉到蘇忻自稱時所用的稱呼,率先打開話題,“蘇先生是大齊人?”

蘇忻笑着點點頭算作承認,然後眼底劃過一絲化不開的悲涼,“家母是大齊人,草民倒是第一次來大齊。”

“蘇先生覺得大齊如何?”

“很漂亮,人也是十分熱情好客。”

蘇忻似乎真的很喜歡大齊,即使他與沈沐只是第一次見面,卻仿佛多年好友般,交流時并未有太多尴尬,語氣坦然,“若能在大齊多待一段時日便好了。”

沈沐在床邊擺放的木椅上坐下,看着蘇忻一臉病容,又想起書中所寫的他最終身亡之地,嘴角扯出一絲勉強笑意,“本王同蘇先生一見如故,若你願意,自然可以随心留在京城,本王也會盡到地主之誼。”

“傳聞中攝政王沈大人手段狠辣、為人極難相處,今日一見,蘇忻卻覺得并不如此。”

眼中劃過一絲意外,卻又迅速被溫和與恬靜替代,蘇忻輕笑一聲,眉眼彎了彎,整個人顯得十分溫柔,“或許因為我們的命運有些許相似,草民見到大人時,心中也覺得一陣親切。”

說話時,蘇忻擡手将撫了撫錦被,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沈沐視線下意識向下落,在看清他手腕上那一圈無比明顯的傷痕時,瞳孔猛地一縮。

男人皓白如雪的腕子上,有一道明顯是常年累積勒出來的疤痕,一看就是就是多年遭人囚禁後空留下的痕跡。

所以,那個萬裏外的豫國大王正如書中所言,将蘇忻在宮中囚禁多年不得出。

在這一瞬,沈沐終于明白自己為何會對蘇忻心生憐憫之意:雖然他是自願留下,但他和蘇忻二人或許在曾經或将來,都要在深宮中度過漫長的時光。

他不知道蘇忻是否曾經如他一般,心甘留在豫國大王身邊,但沈沐能看出蘇忻如今過的并不好,那雙極好看的桃花眼中,甚至再看不出一絲求生的欲望。

所以,與其說是心疼憐憫蘇忻,不如說沈沐其實是在隐隐擔憂着,自己會不會有朝一日也有可能面對的局面。

一陣沉默後,蘇忻率先開口,“攝政王大人不必擔心,草民的今日的落魄,也是咎由自取,事情不該一概而論。”

話畢他自嘲一笑,話也很模糊,“草民受苦是活該,您不要.....因此懷疑您的愛人。”

話題突然轉向不曾預料的方向,沈沐倏地一愣看向蘇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和蘇忻不同,他是看過原書情節的人,自然知道蘇忻境遇。

但蘇忻不同,同他來說沈沐甚至只是一個活在傳聞中、還是不好的傳聞中的人物,酒席上蘇忻全程幾乎沒擡過眼,卻能精準洞察到他與蕭繁的關系,洞察力實在是強。

既然叫人看出來了,又是他自己主動朝蘇忻抛出橄榄枝想交流溝通的,沈沐并不想刻意遮掩,只是他此事要梗關心另一件事,“可本王還是好奇,以蘇先生的才能學識,為何會一直受困?”

嘴邊勾勒出苦澀笑意,蘇忻正想開口說話時,就見門外傳來好幾道腳步聲,然後便是推門而入的蕭繁,以及緊跟在他身後豫國使者。

見到屋中明顯就在平和交流的沈沐與蘇忻,豫國使者面上露出一絲驚訝與詫異,見蘇忻蘇醒,還是先誠惶誠恐地立即迎上去,喋喋不休地問候着他身體可有任何不适。

此時蘇忻又恢複了方才在酒席上的淡漠與疏離,他低垂着眉頭,并不回答使者的話,甚至連沈沐也都不再多看一眼了。

而相比之下蕭繁就要簡單粗暴的多了,毫不避諱地兩步走上前拉過沈沐的腕子,然後不容拒絕地便将人直接帶離屋內。

暮色蒼茫,天地唯有一輪銀月高挂懸空;此處回明承宮的道路并不遠,宮中規矩森嚴,夜晚時尋常宮人并不能四處閑逛,是以蕭繁牽着沈沐走在回宮的路上時,一路都沒有遇到外人。

并未提前告知自己留在屏風後一事,沈沐本以為青年又會如白日一般吃吃味鬧脾氣,沒想到蕭繁只是靜靜的牽着他并不開口,就連步調都有意放慢了許多。

見遲遲不開口,沈沐心底倒有些過意不去,主動開口道,“方才太醫同你都說了些什麽?”

“蘇忻身體已是衰敗,不知能撐多久,”蕭繁語調平靜,倒也不追問,只是握着沈沐的手緊了緊,柔聲問道,“冷不冷?”

聽完蕭繁的話後,沈沐心中莫名有些沉重,于是他搖頭說了句不冷便不再開口,蕭繁也不再多問,兩人便這般一路默默無言地走回明承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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