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多疼

沈晚夕鼻頭一酸,垂下眼眸,心髒也跟着微微痛了一下:“我阿娘精通廚藝,大抵是遺傳吧。”

經常出入滄州第一酒樓明月樓的客人,興許還記得十幾年前這裏有一位貌比天仙的美廚娘,名喚孟冉,號稱“明月一枝花”,人美心善且廚藝精湛,能将明月樓掌勺三十年的大廚都比下去。

那便是沈晚夕的娘親,後來她亦是靠這一手廚藝打動了滄州侯的心,進府做了姨娘。人人都傳她飛上枝頭做了鳳凰,可誰也不知她所有的心高氣傲都敗給了一個男人,三十歲便郁郁而終。

沈晚夕原本沒想哭,可一想到這裏眼圈就紅了,慢慢視線也變得模糊。

雲橫見她忽然傷情,也不知是哪句話惹她不喜,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擱下湯碗凝視她許久,複又轉過頭去瞥了一眼鐘大通。

鐘大通正大快朵頤的時候突然被這目光懾住,擡頭望見沈晚夕淚珠滾落,連忙一股腦兒喝光,利索地把碗放下抹了嘴,關切地問道:“小嫂子這是怎麽了,是不是想家了?”

他心裏雖疑惑一個奴隸市場買回來的姑娘到底是什麽來歷,也好奇這一臉的傷是何人所致,可眼下只能把所有疑團放在心裏。

沈晚夕咬着唇搖搖頭,生生将餘下的眼淚憋了回去。

不是想家,她只是想娘了。

腳底一動,雲橫意識到鐘大通輕輕踢了他一腿,示意他好好安慰。雲橫想了一會,聲音平緩道:“你先回去吧。”

鐘大通點點頭,想到雲橫跋山涉水采了療傷的藥,他繼續在此也多有不便,于是起身道了謝,準備離開。

雲橫似乎想到什麽,又拉着他胳膊,冷聲問道:“還有兩個辦法呢?”

鐘大通一愣,什麽鬼?

“什麽辦法?”沈晚夕也抹了眼淚,一臉迷惑地看着這兩個人。

好一會,鐘大通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在山上那會他給雲橫說得三個哄媳婦的辦法呀!這個雲橫,天生就像是少根筋的,怎麽當着媳婦的面就問出來了。

雲橫就很坦蕩,頭一個辦法算是用完了,他只想知道下面該怎麽做。

鐘大通尴尬地看了眼沈晚夕,又扯着雲橫的袖子将他往外拉了拉:“哥,你過來……”

雲橫微微皺眉,有什麽話不能直說?他問這些也不需要躲躲藏藏,都是做給小姑娘看的,她遲早也會知道。

鐘大通見他沉着臉一動不動,只好俯身附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帶她上街買些姑娘家喜歡的小玩意兒,你瞧瞧人家穿的可都是你的舊衣服,你也舍得?”

“嗯,第三個呢?”

鐘大通被他淡定的樣子搞得有些緊張,一時間思緒竟被打斷:“方才在山上還想起來的,這會都被吓得忘了……”

說完話後,雲橫眸光微微一凝,鐘大通憨笑着看向一臉茫然的沈晚夕:“今兒多謝小嫂子的湯,來日我讓我家媳婦過來跟你學學下廚,小嫂子不介意吧?”

不用獨自面對雲橫或者一個人孤孤單單在家,沈晚夕自然是求之不得,忙點頭稱好。

竹門輕輕掩上,屋內又只剩下兩人的呼吸。

沈晚夕默默低頭啃着小一塊肉骨頭,啃來啃去也啃不出肉來,只能放在口中慢慢嚼着,生怕吐骨頭的動作幅度太大,容易引起男人的注意。

盯着她看半天,再握一握她的腰,那可真是受不了。

她未擡頭,也知道雲橫在看着她。

只是不知道,雲橫看的是她右臉的潰爛,兩日未見似乎又嚴重了。

眸光微微帶着些凝重,雲橫道:“治臉傷的藥采回來了,可能會有些疼,你想什麽時候上藥?”

沈晚夕眼前微微一亮,像月光驀然點亮了夜色。

她忙吐了口中的碎骨頭,滿臉期待道:“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不怕疼的!”

雲橫想起給她接骨那晚,她渾身抖得跟篩子似的,還叫不怕疼?

用以治療毒傷的食血草很少見,也似乎是相山獨有的珍貴藥材,雲橫足足尋覓了近兩日才找到一棵。只是這藥的藥性過于霸道,相當于将傷口內的毒血吸食出來,再将腐爛的皮肉一寸寸地啃噬,才能慢慢将皮膚恢複成原本的樣子。

沈晚夕難得看到雲橫如此謹慎的樣子,不由得心裏發毛:“有多疼?”

雲橫想起自己被山裏的蛇王咬傷過的那一次,若不是身邊恰好長了棵食血草,恐怕這條腿就可以不要了。他向來能忍常人不能忍,斷骨之痛對他來說不足挂齒,可食血草竟能将他逼出一身冷汗。

無法想象,眼前這個小姑娘能不能撐得下去。

雲橫将食血草洗淨後,找來石杵将其搗成藥汁。

沈晚夕聽他的話默默抱腿靠在床上,聽着身旁石杵“咚咚”的聲音,緊張得差點将舌頭咬破。

她又激動又害怕,也默默在心中給自己打氣。她比誰都想要将臉治愈,所以有任何的機會都要嘗試,哪怕再痛也不想要放棄。

見到雲橫抿着唇皺眉的樣子,沈晚夕臉色白了白,道:“雲橫,你每一次靠近我的樣子,瞧着都很危險。”

前幾日給她接骨、逼着她成親的樣子,還有,方才凝視着她、喊她名字的樣子。

“阿夕,”雲橫盯着手裏的食血草藥汁,心下斟酌了一會,忽然嘴角彎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你知道這一棵食血草能賣多少錢嗎?”

沈晚夕愣了一下,這時候說這個做什麽?即便不是夫妻,作為男人也該安慰一下她這個将要疼死的小可憐吧!

“多少?”沈晚夕還是忍不住問。

雲橫伸出一根手指,寒聲道:“至少能買下一千個你了。”

咳咳……沈晚夕輕輕咳了兩聲,聯想起方才他那叫人捉摸不透的淡笑,忽然心裏有些發麻:“雲橫,你是不是後悔了,不想給我治臉了?”

一千個她,那就是兩千兩銀子!

若是這食血草真有解百毒的神效,十四州郡的那些達官貴人便是花上萬兩黃金也在所不惜。

若是雲橫忽然反悔,将這藥草拿到商州市場去賣,她的臉定然耽誤了治療的時辰,恐怕是真的要見閻王爺了。

雲橫會成為人人眼中那種一夜暴富且又死了娘子的男人,豈不是快活到極致!

沈晚夕被他的話吓得不輕,忙捏了捏他的袖子,聲音也軟了下來:“你是不是不想給我治了?我雖然……賣的便宜,但也是與你拜過天地的妻子了,你不會罔顧我性命吧?”

雲橫唇角一勾,盯着她,目光灼灼道:“既然是妻子,那便叫聲夫君來聽聽。”

沈晚夕:“……”

這時候讓她喊夫君?

狗男人!絕對是故意的!

是不是剛剛吃幹抹淨就甩手離開的鐘大通教的?肯定是,前腳剛給雲橫塞春.宮圖,後腳就教給他這中無賴的招數。

這倆人,簡直是一丘之貉!!!

(正在田裏挑水澆菜的鐘大通忽然打了個噴嚏:誰他媽罵老子?)

沈晚夕心裏将雲橫和鐘大通罵了幾個輪回,氣得小臉通紅,眼淚差點落下來。

雲橫見她臉頰泛出紅霞,若有若無地笑了笑:“怎麽,害羞了?”

“……”

有病啊!這年頭流氓怎麽都喜歡腦補啊!

雲橫見她窩在床上不肯擡頭看他,彎起的嘴角也慢慢拉平,“不肯說?”

沈晚夕歪着腦袋朝裏,倏忽聽到這句竟微微打了個寒戰,登時毛骨悚然。

某一刻她覺得雲橫不像是個獵戶,倒像是可怕到令人不敢直視的君侯,身份尊貴卻手段狠戾,一旦惹他不滿,這人腦海中能給你安排幾千種不痛快的死法。

沈晚夕從前在滄州別苑,偷偷見過爹爹審犯人,就是這個架勢。

可她不是犯人哪!她做錯了什麽嗚嗚……

“咚”一聲,雲橫起身将藥碗放在床邊的桌上。

也就是那一剎那,腳步忽然頓住。

沈晚夕紅了眼,眸中還泛着淚光,在他身後拉住了衣裳的一角。

沉默了一下,輕輕哽咽着喚道:“夫君。”

作者有話要說:  沈晚夕內心:嗚嗚嗚都欺負我……

雲橫內心:我是不是出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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