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怕他嗎
沈晚夕已經習慣了起床時身邊空無一人。
這感覺就好像夜夜笙歌的君侯只覺春宵苦短,輾轉又去了旁人院中偎紅倚翠,只留她一人獨守空房。
思及此,她輕輕敲了敲腦袋,好讓自己清醒下來。
這是畫本子看多了,還是跟在爹爹身邊長見識了?
晨光泛着金黃輕輕灑進來,沈晚夕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推開門時,雲橫早已經把晾曬的活計做好了,衣物、被套挂滿了整個院落。
勤快的獵戶。
沈晚夕不由感嘆一句,比滄州侯府後院的小厮還勤快些。
無論她起得早或晚,雲橫總是一聲不響地爬起來做完所有的事情,随後出去打獵一整天才回來,這樣的節奏,沈晚夕才來了幾天就完全适應了。
洗漱完畢後,沈晚夕捧着一碗燒糊的粥艱難下咽,忽聽到外面抽抽噎噎哭泣的聲音。
推開門一看,竟是昨晚來偷吃的小毛賊。
小家夥眼睛紅得像小兔子,擡眼見她一身精致漂亮的荷葉裙,身材好得與昨晚不似同一個人,不禁呆站了一會,過了許久才想起自己的來意,眼中又落了幾顆金豆子。
“阿夕姐姐對不起……我不該偷吃你的東西……嗚嗚嗚……不該叫你醜媳婦惹你生氣……我知道錯了嗚嗚嗚……”
他噘着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冒出來的鼻涕泡把沈晚夕逗樂了,“昨兒還見你撒潑打滾呢,今日怎麽知道過來道歉了?”
小家夥自報家門,原來是路邊不遠處宋家奶奶的乖孫、宋家娘子的寶貝兒子,小名鍋鍋,老太太說叫這個不愁吃,好養活。
今兒一早,宋鍋鍋在田裏捉蟲玩兒,竟被路過的雲橫拎小雞似的提了起來。
他一下子就被獵戶駭人的氣勢給吓哭了,雙腿懸空亂蹬,哭天搶地鬧了一通,那冷面獵戶也沒有把他放下來,還逼着他上門給醜媳婦道歉,幫醜媳婦做家務,若是不照做,那獵戶晚上回來就要收拾他。
宋鍋鍋本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無奈宋老太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日裏就敢在家裏鬧騰,在同齡小夥伴面前橫行,可遇到個惡霸一般的狠獵戶,他膽子都快吓破了!
平時聽慣了阿娘和鄰裏的婆子議論紛紛,宋鍋鍋知道獵戶不好惹,可沒想到自己因為貪吃被人給盯上了,那獵戶看他的眼神,的确像能吃了他!
別的不說,獵戶真是力大無窮,阿爹抱起他還得使點勁兒呢,獵戶把他拎起來跟提個燈籠似的,半點不費力氣。
他又不敢回家告狀,因為阿爹怕他,全村人都怕他。
無奈之下,他只能硬着頭皮上門給醜媳婦道歉。
日後嘴上還需把門兒,把“醜媳婦”三個字咬碎了咽進肚子裏。因為獵戶冷着臉糾正過他,不許叫人家“醜媳婦”,要叫“阿夕姐姐”。
沈晚夕細細聽下來,才知道雲橫去幫她出氣了,還把小家夥吓過來幫她做家務,想想心裏還有些高興,于是放心地指揮,“井邊是雲橫打上來的水,我腿腳不便走路,你去提到廚房,把水缸澆滿。”
宋鍋鍋眼睛瞪得滾圓,瞅了一眼井邊到廚房的距離,滿臉都寫着拒絕,“要不我給你澆菜地吧,你回屋坐。”
沈晚夕張張嘴,做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昨日剛下了雨,再讓你澆水我家的菜就得淹死了。”
她佯裝生氣地提醒他道:“別偷懶,快點去。”
小家夥學着大人的樣子長嘆一聲,垂頭喪氣地跑到井邊,開始心大得很,還想一手提一桶,可這六七歲的孩子哪來這麽大的力氣,只得雙手抓着木桶的手柄使勁兒往上擡,好不容易走了兩步便要停下來歇歇,井水晃出來撒了一地,無奈之下只得往前推着走。
沈晚夕想起昨晚被他吵得腦袋爆炸,氣就不打一處來,眼下又見他滑稽可笑的樣子,心裏更是得意,她只想隔岸觀火,并不想上前幫忙。
小家夥投來求助的目光,沈晚夕就故意仰着頭,假裝看看天氣。
好不容易将兩桶水倒進缸裏,宋鍋鍋在廚房上蹿下跳地翻了好一會也沒看到昨日的剩菜,一想到那蛋清包裹着肉糜在口中爆汁的感覺,他就口水直流,可鍋裏只有燒糊的粥,一看就是獵戶煮的,哪有什麽珍馐美味!
才從廚房出來,宋鍋鍋就看到沈晚夕皺着眉頭坐在凳子上發呆。
聽阿娘說,昨晚獵戶回來又打她了。
宋鍋鍋貪圖沈晚夕的菜,于是主動上前與她搭話:“阿夕姐姐,我聽人說你的腿是被獵戶給打斷的,是真的嗎?”
沈晚夕原本在想今日做什麽菜吃,昨天雲橫給她買了衣服,她只能以美食報答,聽到這話登時噗嗤一聲笑了,“哪有?你都是從哪聽到這些瞎話的。”
宋鍋鍋眨了眨眼睛,“村裏人都這麽說的。”
沈晚夕知道山村裏閉塞,長舌婦衆多,且茶餘飯後聊的來來去去就是身邊這些人,誰不合群,背地裏就朝誰吐口水。
雲橫平時獨來獨往,也就鐘大通那一個朋友,或許連朋友都算不上。村裏人不待見他,又不敢當面與他搭話,自然只能在背後議論。傳得多了,味道就變了。
這些道理,放在滄州城也是一樣。阿爹身邊的副将姜曠之女姜別姝,從小就不愛跟世家女子一起彈琴刺繡、品茶論詩,反倒是喜歡舞刀弄棍,整日在軍營裏和一堆赤膊漢子玩摔跤、比騎射,因此身邊的幾個小姐妹都不待見她,還說她抛頭露面是為了博得軍中男人的注意。
世家大族之間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未開化的山溝溝裏呢。
宋鍋鍋歪過頭拉着她衣擺,又問:“阿夕姐姐,獵戶那麽兇,他是不是真的天天打你?”他也想從沈晚夕口中探出點消息來,回頭告訴阿娘和奶奶,她們最愛跟人議論這些了。
沈晚夕原本不想跟小屁孩解釋,可沒想到村裏人對雲橫的感情生活這麽感興趣,雲橫也算她半個救命恩人加半個夫君了,不替他解釋解釋似乎太過絕情。
想了想,她捏捏宋鍋鍋的鼻子,軟聲笑道:“姐姐是被家裏人丢出來的,臉是吃錯了東西才爛的,腿也是得罪了人才被打成這樣,若不是雲橫,姐姐早就去見閻王爺了。”
“啊?”宋鍋鍋張大了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片刻臉上又露出疑惑,“可是獵戶那麽兇,怎麽會救姐姐呢?姐姐也不怕他嗎?山裏人都見過他渾身是血的樣子。”
沈晚夕心裏咯噔一下,愣了愣,“渾身是血?”
宋鍋鍋點頭:“是呀,不過我沒見過,我都是聽大人們說的,他連豺狼老虎都打死過幾只,人哪裏能鬥得過他呢,大家私下裏都說他狠起來連人都吃。”
“不會的。”
沈晚夕眼睛盯着院門口的柴扉,抿着唇,只說了這一句。
雲橫不說話的樣子是兇了點,還經常說一些沒羞沒臊的話,可說到底也沒有真正傷害過她。他也會上山采草藥替她療傷,來小日子的時候幫她揉小腹,會主動幫她洗床單,還給不聲不響地給她買了衣服……
這樣的雲橫,怎麽會吃人呢?
沒有奴隸市場那二兩銀子,她和雲橫也只是陌生人,在這個世界上,誰能平白要求一個陌生人善意相對呢?
長姐和她還是一家人呢,可到頭來還不是為了一個男人與她反目,差點要了她的性命!
她雖然不喜歡雲橫,心裏也怕他,可是別人诋毀他的時候,沈晚夕還是會有些不舒服。
宋鍋鍋還想再問,手裏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一個木籃子。
“別瞎打聽了!”
沈晚夕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調轉了話頭,“春日裏山裏的野菜最新鮮,你去幫阿夕姐姐采一些芥菜和蘑菇回來好不好?”
宋鍋鍋扁了扁嘴,一臉委屈,他就知道獵戶媳婦也不是什麽好人,就知道欺負他這個小可憐。
走之前也不忘回過頭來哀求地看她一眼:“阿夕姐姐,我今天能不能吃你做的菜?”
沈晚夕攤攤手道:“看你表現咯。”她指着籃子,示意他裝滿再送回來。
宋鍋鍋挎着小竹籃氣鼓鼓地跑了,出了竹門就召集了兩個跟屁蟲一起上山。
山裏的孩子從小就山上山下到處跑,知道哪裏有好吃的野菜、沒有毒的蘑菇,也知道哪裏的水最幹淨,什麽樣的蟲子可以烤着來吃。
運氣好的話還能抓幾條小蛇一飽口福,用石頭砸成幾段,自己撘個小鍋在山野裏炖着吃,遠比家裏燒的菜鮮美可口。
如若是平時,宋鍋鍋只當是出來玩的,半點壓力又沒有。可今日不同了,他是帶着任務出來的,不把小籃子裝得滿滿當當,醜媳婦鐵定跟獵戶告狀,到時候他不僅吃不到醜媳婦做的菜,還得被獵戶教訓一通。
春日容易犯困,沈晚夕眼睛紅了紅,打了個哈欠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光影流轉之間,她看到滿身是血的雲橫轉身離她而去。
後背有一條血色猙獰的傷口,從背脊一直延伸到腰下,鮮血止不住地往外湧,走一步就留下一個帶血的腳印……
作者有話要說: 雲橫:村裏到處是哥的傳說。
阿夕:真的嗎,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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