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黎軒和費德蒙在天宇大廳完成了江離的交接任務。

“晚上我還會在禦風，下班後，麻煩你把小離送禦風來。”

“放心。我一定親自交到你手上。”

江離看着兩個男人嚴肅認真的臉，這是幼兒托管所嗎？

“那個，我不會再加班了，不用麻煩。”

黎軒斜睨了江離一眼，小家夥真是很沒自知之明。

費德蒙安慰地拍拍江離的肩膀，順利地将黎軒的視線吸引過去——你的手能檢點一點嗎？

費德蒙完全沒讀懂黎軒眼中的意思，只是笑嘻嘻地說道：“小離幫我改造了機甲，要不要什麽時候切磋一下？”

費德蒙滿眼的期待。

黎軒再次瞥了一眼他賴在江離肩上的手，“好！周六上午，普頓博士的教研室。”

真的？費德蒙驚喜地搓了搓手，黎軒真是太好說話了。

黎軒臉上神情淡淡，眼睛看着費德蒙，手卻伸到江離的肩上彈了彈。江離瞄了一眼，有髒東西嗎？

這邊在樓上大廳交接江小離，地下車庫此刻正停着一輛高級陸行車。

卡爾站在車外，躬謹謙順。不知道今天這位大師怎麽了，眼看就到上班時間了他竟然還不下車，但作為一個一心求教的晚輩，卡爾臉上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只是微微躬起的身子有點發酸。

坐在車裏的海曼，看了看入口處，又看了看時間，媽的，那個小混蛋怎麽還不來？他可從來沒等過人。

“大師，還有五分鐘就到上班時間了。”專屬司機在靜寂的低氣壓下頭皮發麻，終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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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曼從後視鏡裏冷冷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司機看他不滿的默認神色，趕緊下車給他開門。

看到海曼終于從車裏出來，卡爾的笑容濃烈了一些。梅隆的實驗室恐怖他是呆不下去了。自從上周比賽他輸給了江小離，梅隆博士對他就冷淡了起來。

如果說之前這位博士對他諸多挑剔，而現在，他幾乎是在對他冷處理。無論他交上去的什麽東西，那位博士連看都不多看一眼，直接丢給高級機甲師助理。

而昨天，當他将自己加工的低級材料像往常一樣放到梅隆桌前讓他驗收時，這位博士難得有了一點耐心，可剛翻了一遍那堆材料，冷氣壓直線飙升。

“這跟上周的不一樣。”梅隆毫不避諱地質問道。

卡爾心中早就不滿了。哪裏不一樣了，同樣的初級材料，同樣的加工儀器，哪裏不一樣了？

“卡爾，上周的材料是你加工的嗎？”梅隆直接問出自己的懷疑。如果說以前他覺得卡爾年紀輕輕奪得兩屆聯邦機甲大賽初級組冠軍，有點嬌氣和傲氣是可以理解的。天才誰沒點怪癖。他自己都不怎麽好相處，而聯邦的最具權威的海曼大師更是個中極品，所以他縱容也容忍卡爾。

而上周的比賽，讓他徹底看清楚了卡爾的本性。這個人沒有中級機甲師執照卻能在中級機甲師裏地取得中等水平，能力的确不可小觑，但是跟江離一比，不但技術上天差地別，連人品都相差一大截。

梅隆對他的期望瞬間從雲端跌落谷底，陷在泥潭裏無法反彈。但畢竟有一年的師徒情分在，卡爾還年輕，梅隆依然希望他能從這次的比賽中知道自己的不足，不僅是能力也包括品德修養，他要讓卡爾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才會對他甩臉色。可昨天這位他寄予厚望的愛徒，卻當衆找江離的茬兒。

任何失敗，自身的原因都是不可忽視的，顯然，卡爾沒明白這一點。

再看到那些與上周品質截然不同的初級材料時，梅隆終于醒悟過來。

卡爾覺得是自己輸給了江小離才導致梅隆博士對自己冷漠對待和刻意刁難。他本來就傲氣慣了，以前還能在前輩面前低頭服軟，連日來的不順意讓他對這位根本沒教過他什麽的人再沒了耐心。

面對梅隆的質問，卡爾毅然擡起頭來，“梅隆博士，我的能力足以加工中級材料和零件，而且，你應該也看到了，我也會組裝機甲。”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梅隆幾乎嘔血。他承認卡爾的确很有天賦，在此之前他只組裝過低級機甲，在自己的指導下，不過一兩個月就能組裝出六級機甲。但卡爾此刻的意思好像是，他的成績跟他梅隆一點關系沒有，好像所有東西都理所當然應該是他能享受的。

梅隆吸了口涼氣，鄭重說道：“卡爾，如果你認為我壓制了你的成長，限制了你的發展，沒有能力教導你，你可以申請轉到其它實驗室。”

這話說得及其冷靜，卡爾想誤認為梅隆是一時氣憤發脾氣都不行。

那一刻卡爾着了慌，他定定的站在梅隆面前好長時間沒敢動，最後念頭一轉，他在梅隆這裏待了一年多，與其再這樣毫無成績地消耗下去，不如另擇高枝。大半年時間裏，相信海曼大師對他的印象已經很深刻了，就算暫時跟海曼大師不成，因為他的突出表現，有兩個實驗室對他似乎頗有意向。吃飯時西裏安博士還拍着他的肩膀說他的技術不錯，只要稍加培養說不定以後也會成為一位大師級的人物。

當然，卡爾并沒有注意到對方語氣裏的客氣成分和鼓勵成分，甚至隐含的教育成分。他只看到他們對他技術的肯定，這就是一塊最好的敲門磚。如果是賞識自己的人，一定會給他最多的機會。

想好退路，卡爾迅速恢複了鎮定，沖梅隆深深一鞠躬，“謝謝博士的教導，我一定好好考慮！”說罷潇灑轉身。

梅隆氣得臉都紅了。他的本意是要卡爾收斂一點，不是他有點能力就能夠有恃無恐。結果，這位年輕人顯然就是有恃無恐，根本不稀罕他梅隆的教導。

而此刻卡爾站在海曼身邊，思考着措辭，他應該怎樣含蓄委婉地提出加入海曼實驗室的事情。就在不久前，就聽說這位大師可能會在這次比賽中挑選一個年輕人加入他的實驗室，而且昨天天宇內部系統也發出了招錄信息，所有在這次選拔賽中獲得名次的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喜歡的研究項目和實驗室。

卡爾在中級組裏排名三十四，本來沒有資格選擇實驗室，但是他是以初級機甲師的身份參加中級組的比賽，上層也對他有特許權，他跟優秀中積極機甲師一樣，都可以選擇實驗室。當然，所有的選擇都是雙向。卡爾自認為自己跟海曼關系已經搞得很好了。

海曼看着杵在他旁邊的卡爾眯了眯眼。媽的，敢坑他的人，還敢再站在他面前，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但作為一位奇葩大師，海曼只是眉頭輕挑，內斂所有厭惡情緒，道貌岸然地說道：“有事？”

卡爾有些激動地擡頭看着海曼，“大、大師，聽說您的實驗室要招收新人？”

海曼眸色微沉，“怎麽？你想申請？”

果然是大師呀，彎子都不繞一個。卡爾更加激動，“我、能申請嗎？”

海曼笑得十分慈祥，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當然可以。”天宇所有機甲師都能申請，至于過不過就看勞資看你順眼不順眼了。

得到肯定答案的卡爾那個激動呀，幾乎是立刻跑去給海曼按電梯，殷勤得很。海曼冷冷哼了一聲，忍不住又轉頭看向入口處。媽的，小混蛋怎麽還不來？

此刻的江離已經坐在自己的實驗室了。今天實驗室有點不同，他對面多出了三個人。加索有些無奈地攤攤手，“沒辦法，上面下了指令，說一定要做出你加工的品質來？”因為江離上周一炮而紅，這些人都不好意思再讓他幫忙加工初級材料，所以這周要交的份額都是他們自己加工的。

可實驗室的頭兒不同意了，水準相差太明顯——呃，雖然他們壓根沒看出什麽差距來——吃了一次珍馐美味，要讓這些博士大師們繼續喝野菜湯可就不樂意了。于是他們一大早就來等江離了。

江離有點暈，其實這東西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學會的。主要是還是長期操作儀器和摸準材料的性能，讓材料的分子排列達到最優。說虛一點，這就是憑經驗積累出來的感覺，說實際點就是你們現在學也學不出明顯成效，而且，他的加工方法并沒有跟大衆方法多不同。

但最後，在三雙期盼的目光下，江離妥協了。

“那個，那我就說說我的加工步驟吧。”江離心裏很沒底。

嚴格說來，他的加工更傾向于提高效率的工廠化操作，有些東西甚至是違背機甲師的操作規範的。雖然變動很小，但他還是要強調一句，實驗室的機甲大師們通常都不會認可他的方法。就如五年前，他在論壇上給出的實驗論證一樣，其中一項推翻他論證的依據就是他的基礎加工步驟并沒有按照正常的流程。即便是一個小小的纰漏都會出現數據不嚴格，所以，他的數據再真實可靠，也是不被行家所接受的。

果然，他一邊操作一邊講解，不到十分鐘就有人提出疑義，“這樣……怎麽可以？”

機甲材料的加工都很嚴格，主要是為了達到最合适的性能。沒有人敢随便篡改加工方法，哪怕是加工機器調整一丁點的角度都是慎之又慎，而這個江小離，不但篡改了步驟，甚至每一個加工角度都有細微的出入，與機甲師的行為标準不符。

江離就知道會這樣，他也沒打算說服誰，只道：“即便同是四級磷石，因為生長環境不同，它的物質結構也會不同，性能也會出現差異，所以我會适當地調整角度控制純淨度。”其實材料加工最難的就是對材料本身屬性的把控，只有經驗豐富的高級機甲師能憑借本能做出适當的調整而不廢料，而中低級的機甲師通常會按照最嚴格的要求來規範加工步驟，以減少因為經驗不足而産生的廢料。

其實，現行機甲師的操作規範标準都是經過長期的磨砺沉澱出來的經典模式。在很久以前，并不是人人都能當機甲師的。因為有了這套規範操作系統，只要有心學機甲制造，幾乎都能學會。這有利于機甲的批量化生産，但同時也會帶來弊端，機甲師們輕易都不敢突破操作标準。實事也證明，很多人試圖突破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在潛移默化裏，他們将這種标準當成了神聖不可侵犯的條例，甚至連機甲師的考核都進行了嚴格的規範。不熟悉材料的人，當然按最嚴謹的方法最保險。

最後事實也證明，江離的方法是別人無法複制的。

“他不會故意讓我們學不了吧？”走出江離的實驗室，有人終于嘀咕出了自己的心聲。

加索看了他一眼，“小離加工了三份，步驟和儀器都有調整，但最後達到的結果卻是一樣。”事實擺在眼前，人家就是精通各種材料，能摸準材料的脈搏。

“雖然每份材料加工都不完全一樣，但是他的加工步驟倒是可以實踐一下。”加索有些小興奮，因為江離的加工步驟似乎很省時呢。

“可是上次我就稍微調整了一下加工順序，就被一位前輩批得灰頭土臉……”

對此加索不想說什麽，或許江離能夠在機甲道路上另辟蹊徑，正是源于他沒有一個苛求的師傅。

“江小離，請立刻到海曼大師的實驗室報道。江小離……”樓層的擴音器突然傳來一個莊重嚴肅的女音，所有人都怔愣了一下。江小離，海曼大師？

窩在實驗室的人也紛紛探出腦袋來。

江離聽見牆體傳來的傳喚聲，有點呆。海曼大師找他？

那位大師的事情他當然不敢怠慢，匆匆關掉儀器，就出門了。走廊上還在傳着呼叫他的聲音，江離頭皮有點麻。

這位大師在幹嘛，一副唯恐天下不知的姿态，有必要找室外擴音播放嗎？明明每個實驗室都有中央通訊。

江離默默低下頭，避開別人好奇的目光，盡量以最快地速度沖到海曼面前——真是太丢人了，怎麽看都像是全校通報批評的感覺呢！

海曼看這個臉上紅彤彤的小家夥幾乎跑出汗的額頭，微微滿意地點點頭。還好，小家夥似乎對他的召喚也挺迫不及待的。

海曼将一張表格推倒江離面前，“填好，馬上交上來。”媽的，比賽一結束，有點資歷的機甲師都申請加入他的實驗室了，這個小混蛋竟然到今天還沒動靜。如此沒自信，他就給他點自信的底氣。再則因為江小離嶄露頭角，多少實驗室都蠢蠢欲動，準備挖人——十九歲的中級機甲師呢，還是前三名，足夠讓其他實驗室暗戳戳籌謀的存在，海曼絲毫不懷疑，那些實驗室正在私下較勁，甚至都打小報告到迪諾那裏去了。如今他堂而皇之地當着天宇所有人的耳朵把人拎上來，看還有誰敢跟他搶。

江離愣愣地看着海曼實驗室入職申請表格，剛運動過的腦子還沒完全平靜，又轟地燒了起來。海曼大師的意思是讓他申請加入他的實驗室嗎？

江離激動得心砰砰直跳，但視線落到個人所獲得的專利項目上時，瞬間偃旗息鼓了。

“大、大師，我沒有專利。”

原本氣定神閑等着人來表達憧憬愛慕之情的海曼牛眼一瞪，看到了那個不和諧的欄目。這個表格都特麽誰設計的，怎麽有這東西？

江離失落地看着海曼，有點洩氣。

“随便寫兩樣。”

江離為了難，這東西怎麽能随便。還有，這似乎是你審核的吧？你這樣自欺欺人真的合适嗎，大師？

海曼看着江離不動，眉毛都豎了起來。媽的，這個小混蛋是鬧哪樣？他的粗大腿都主動擺他面前，他竟然還不乖乖抱上來？

江離被海曼氣勢所迫，乖乖地躲到角落裏填表格去了，但最後專利一欄還是空白如新。

海曼不滿地瞥了一眼，真是個蠢蛋，連撒謊都不會嗎？

收好表格，海曼揚揚下巴，“我知道費德蒙給你有其他任務，從明天開始，上午到我的實驗室來，下午允許你回你的實驗室。但是前提是要先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明白嗎？”

江離怔愣，大師，我真的不是很明白。這個表格難道不需要審核嗎？

江離被人趕出來之後還有些發怔，完全沒明白方才那半個小時都發生了什麽。他神思恍惚地看着別人來給他道賀。費德蒙甚至沖過來抱着他打了幾個圈。

很快，天宇內部系統就公布了江離申請進入海曼實驗室的表格。天宇講究公平公正，即便是實驗室的申請也是有數據可參考的，絕對要有說服力。

江離的申請表格十分之好看，光專利技術就羅列了十項，同時履歷一欄也填寫着帝國風大師旗下的實驗室。

江離幾乎傻了眼，輕聲嘀咕道：“我明明寫的是黎軒的糕點師……”

迪諾自然第一時間就接到了消息，一看江離的申請書，連高級機甲師都比不上，最後他很是含蓄地問了一下韋德，“這，是真的？”

假得喪心病狂好吧！韋德揉着腦袋，苦笑道：“你沒見那十項專利都是海曼大師年輕時未被用上的專利嗎？”

護短護得這樣明顯真的好嗎？你當天宇的機甲師都是喝西北風長大的呀！

當然，人家被“剽竊”專利的大師都不介意，其他人更沒資格介意。

卡爾看見這份申請書時，肺都氣炸了。尤其是，他竟然看見梅隆直接拎了加索來填申請表格，這形式幾乎跟海曼如出一轍。

其它實驗室被刺激之後，也開始瘋狂搶人，中級和初級組前十名都是熱門人選。卡爾突然發現，他這個理所當然的熱門人選被人忽視了……

晚上，黎軒從費德蒙手裏接過江離時，發現小家夥似乎變傻了。

黎軒不滿地将那顆手感很好的腦袋揉捏了一翻，“傻笑什麽？”

江離緩了緩神，終于認出面前的人臉，他笑嘻嘻地看着黎軒，直看得對方後背發毛，才用十分平靜的語氣說道：“那個，海曼大師批準我加入他的實驗室了。”

江離眼巴巴地望着黎軒，明明滿眼都是求表揚求撫摸，偏偏他還能臉上平靜無波。

黎軒手有點癢，連嘴都有點癢，好想将人就地撲倒啃上兩口。

但要論裝逼，黎軒敢說第二，沒人敢居第一，于是他也十分淡定地拍拍江離的肩膀，輕輕點頭，“嗯。終于有點用了。”

江離也點點頭。好像他們談論的只是他今天炒了一個沒有焦掉的菜。

一直在聽牆角的蘇洛差點沒被這兩個家夥嘔出血來。敢再裝點嗎？

海曼大師？蘇洛有點抓狂，這是不是說明以後他要将江小離拐回帝國會有點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