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之十二

奧提斯用過早餐，在領主府的花園內稍微消了一下食，就讓考雫帶他出來逛街了。同時跟着的，還有趕鴨子上架的作陪李德斯，護衛查德和迪夫，唔，神秘游俠艾斯維爾（他現在的身份也是奧提斯的護衛）。

他們一行人昨天趕來摩杜納的時候，隊伍中有人身受重傷，大家都是狼狽不堪的，根本沒有閑情好好看一看這座城市。

不過奧提斯印象很深刻，他們剛到摩杜納城門口，就有城衛兵上來幫忙了，也沒問他們的身份，立馬喊了醫務人員過來給重傷者進行救治。确定重傷者的情況穩定下來後，才是詢問身份，進而是審查身份。

因為奧提斯要見領主，所以審查的環節很嚴格，他和自己的護衛都被分開問話了。查德和迪夫不願意離開自己身邊，差點和城衛兵起沖突，後來奧提斯制止了他們，配合審查。

時間是花得久了一些，但因為傷者得到救治，奧提斯便不是那麽着急。

想到這裏，他對考雫問道：“為什麽城衛兵一開始問也不問，就立刻救人了呢？萬一來者心懷不軌怎麽辦？”

考雫微笑回道：“摩杜納的城外有防禦結界，若有人在結界內向持有身份牌的人發起攻擊，會遭到屏障反彈。救人如救火，茵蒂克絲大人曾經說過，比起因為懷疑而錯失無辜的生命，還不如先救了再說。如果來者心懷不軌，治好了就會被扔出摩杜納，或者監`禁。”

蘇陽本人沒啥善惡是非觀，要下手的時候也挺狠的，但她還是分得清好壞，尤其在她開始學習如何愛護他人之後，對于自己領民的風氣引導，肯定是向善引，有利于城市發展和她的統治穩固。

摩杜納的防禦結界設置了好幾個層次等級，相當耗費魔力，特別是反彈屏障這一系統，要二十四小時開啓的話，除非蘇陽本人支撐結界，否則根本無法籠罩全城，所以蘇陽只開啓了城門口這一塊的反彈屏障，靠陣眼集聚空氣中游散的自然魔力即可。

現在這種和平時期，把守好關卡，城內其實是沒有這種反彈屏障的，所以當初博魯西提進城之後使用攻擊魔法，便可能造成傷亡。

總的來說，防禦結界并非萬能的存在，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另外身份牌也有防禦優先級，唔，這些事可以不用告知他國王太孫。

“原來如此……”奧提斯沉吟着看向四周。

摩杜納是一座新興城市，從一片經受叛亂戰火侵蝕的廢墟上建立起來，也不過是一年多一點的時間吧，卻已經完全看不到戰火侵擾過的痕跡，每個居民的臉上都洋溢着對生活的喜悅。

走在摩杜納的街道上，總能聽到人們大聲談論着什麽，精神氣實足，有步履匆匆趕着上工的人，也有像奧提斯這樣只是單純出來逛街的人。他們不管匆忙與否，皆是擡頭挺胸地活着，充滿自信和幹勁。

摩杜納是沒有所謂的“貧民窟”的，路上也見不到乞讨者。若有人在路上行乞，很快便會被城衛兵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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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向導考雫說到這裏的時候，奧提斯又好奇地問道：“是因為影響到城市美觀嗎？被帶走的人是關起來了？會被處刑還是會被送去當奴隸？”

在其他城市裏，城衛兵帶走乞讨者的情況并不少見，奧提斯哪怕沒親眼所見，也有過耳聞，這類人簡直就是免費奴隸，放在城市裏也沒什麽用處，領主想起來要清理了，一抓一大把——領民皆是領主的財産，別說是無業游民了，就是有正當工作和生活的人，領主想要人手幹嘛的時候，也是随便抓的。

考雫搖着頭笑道：“摩杜納是不會有奴隸的，帶走乞讨者也不是因為覺得他影響美觀，而是為了給他一個好好活着的機會。”

見奧提斯仍然不解的樣子，考雫也明白外來人不懂自家領主大人的思路，詳細解釋了一下：“摩杜納接受任何人來居住，只要遵守規則即可，哪怕你身無分文來到摩杜納也不要緊，市政府有援助窗口，誰都可以去申請，只要符合條件，摩杜納會給來人至少有三個月時間的臨時住所和物資，這三個月完全可以支撐來人找到工作。”

“摩杜納的工作可不只有民間組織，萬一私人的商鋪、飯店、工廠等等不收，還有市政府招募的工人，要求很低，哪怕什麽都不會，只要有力氣搬個磚，總歸可以糊口。至于身體不好的人，也有輕便點的活兒。生病、受傷醫院會提供免費的治療，直到身體恢複，可以正常工作為止。”

“啊對了，我們摩杜納還提供免費的短期培訓，就是三個月的時間裏，基本想學什麽都可以，不用學費，期間會有老師給予指導，哪怕選了不适合自己的科目，也能在指導下改變，尋找到适合自己學習的東西。”

“當然啦，這世上總歸會有那麽一些無藥可救的家夥，想要天上掉餡餅，不肯好好工作。這類人會被強制工作，不過請別誤會，不是讓他們承擔重勞役不給酬勞，雖說是被強制工作，但做多少會給多少報酬，久而久之，體會到工作的快樂後，就算不被監管，也能正常工作和生活。”至于永遠也不能好好工作的家夥，大概就是永遠被監管下去吧。

不肯前進，便強行牽着、拉着前進，就算無法過上不勞而獲的生活，至少也能得到公平公正的普通生活。

聽考雫說完，不只是奧提斯、查德、迪夫這三個外國人，連身為奧汀本國人的李德斯和艾斯維爾（？），都是目瞪口呆。

哪家領主這麽財大氣粗啊，這別說是愛護領民了，根本就是把所有人當自家孩子養育，手把手教他們生存，給他們找出路。

最讓人震驚的是，這許多優待不僅僅針對人族，連其他種族也籠括在內。

異族的數量還是少于人族的，尤其獸人走在大街上，也不會專門露出自己的種族特質來。不過除了獸人，其他異族的非人特征比較明顯，遮蓋不住。

考雫領着奧提斯一行人去了很多地方，學院和工地的異族看着最多，他們見到考雫就會快樂地打招呼，明明完全不認識考雫，只因她身上穿着領主府的女仆制服，胸前別着代表馮侖家族的銀制徽章，就敢毫不怕人地上來搭話。

那些奇特的異族，奧提斯都是第一次見到。

要是對一個完全不清楚奧汀國情的人說，摩杜納就是奧汀的帝都，恐怕都會有人相信吧，就是占地面積小了一點。

奧提斯忍不住看向李德斯，問他：“奧汀帝國的城市……都是這樣的嗎？”他的手在微微顫抖，為了掩飾住自己的膽寒，悄悄握緊了雙拳。

李德斯連忙擺手，回道：“沒有沒有，在下以活了三十六年的人生保證，摩杜納絕對是特殊的。”

——該說，是這裏的領主太特殊了，她的做法讓人無法理解。

為什麽要管那麽多？平民總歸是一茬一茬地生長着，死不完的，他們該做的就是勤苦勞作，為貴族老爺們創造收益。糧食、布匹、家具……等等的一切，都是為了統治他們的人而存在。

多的是種了一大片地，卻吃不上一口飽飯的平民。織出精美的布匹卻永遠沒可能穿上自己的身軀，有精湛的手藝雕梁畫棟，自家卻連把像樣的椅子都沒有。

那些平民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的事，每天為了一口吃的，就拼盡全力了。

然而摩杜納的平民就很不一樣了，他們會在乎食物好不好吃，穿得好不好看，街上甚至有花店！

花店诶，奧提斯也是第一次見到專門賣花的店鋪，因為鮮花難以保存，又不能飽腹，根本沒人會花錢去賣花。平民想要鮮花，只能去野外摘。但在摩杜納……有男子給戀人選購鮮花，也有家庭主婦想要裝飾屋子去買花。這明明是貴族才有閑情逸致幹的事情！

衆人逛了一整天，後來奧提斯已經相當疲憊了，卻仍然覺得沒逛夠。

雖然查德和迪夫非常生氣，将蘇陽找商人作陪、女仆做向導的行為視為侮辱，但最該覺得受辱的人——奧提斯——反而沒什麽情緒波動。

在查德和迪夫心中，奧提斯是德洛特的王太孫，德羅西亞王室的嫡傳血脈，未來的國王，身份自然是尊貴無比的。可奧提斯很清楚，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失國者，将來能否奪回自己的國家，還得看奧汀肯不肯幫忙。

在離開奧博德堡的前夜，外祖父已經将話說得很清楚了，求助他國勢力介入本國內亂，無異于引狼入室，德洛特現在的這種情況，哪一個家族都不可信，奧提斯想要作為王回歸，很大概率只能當傀儡。給不同的人當傀儡，他的安全程度也不同。

将生命交給德洛特本國的貴族，待他們借着“大義”平亂完之後，奧提斯也就沒用了，與其再讓傀儡坐在王座上，還不如自己稱王。到時候，奧提斯的下場可想而知，不無外乎是“病逝”或“意外身亡”，可能他死前的“遺诏”都會被人準備妥當。

而将生命交給奧汀帝國，奧提斯的生存率反而要高出不少。因為兩國的地理位置，使得奧汀沒辦法一口氣吞掉德洛特，所以當年聖女未降臨前，德洛特明明節節敗退，卻還能撐上十年，直到聖女降臨後收複失地。

奧汀想要掌控德洛特，會需要他這麽一個傀儡王的存在，長長久久。

相比來說，成為奧汀的傀儡，比成為德洛特貴族的傀儡要多出不少餘地，未來幾十年的事，誰能說得準呢？但風險也大得很，一不小心，這塊大陸上将再也不存在“德洛特王國”。

然而，不管選哪個，眼前都是當傀儡的命。

外祖父給過他第三條選擇，如果不想當任何人的傀儡，那就從此隐姓埋名地生活吧，逃到奧汀之後再也不使用“奧提斯·德羅西亞”這個名字，當個普通人，普通地度過一生。

年僅七歲的孩子，面對國家、面對家人、面對自己的生命，會如何做出選擇呢？

選德洛特本國的貴族，他可能活不久，但起碼這個國家還是在自己國人的手上；選擇奧汀帝國，他能活得久一些，只是國家會落入他國人手中；去當個普通人，他不用再擔憂自己的生命，不用再管德洛特如何，但“奧提斯·德羅西亞”便徹底死亡了，他雖然活着，卻死了……

當時，奧提斯看着外祖父蒼老的臉龐，他能從對方眼中看到對自己的慈愛，只要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延續血脈，就算隐姓埋名也好。那時候的錫德裏克，不是叱咤風雲的戰場猛将，不是大貴族西伯蘭特的家主，也不是被稱為“堅壁”奧博德堡的領主……他只是一個孩子的外祖父，希望外孫能在絕境中活下去。

壁爐裏的火堆燃燒着，發出“噼啪”的響聲，奧提斯的耳邊仿佛能聽到了“聖女大人”的聲音。

——“對于向你誓死效忠的人，你就這種态度嗎？”

——“原本為了保護你的一萬多人，加上這些會傷害到你的三萬多人，就算它四萬人吧。無論是保護你的人，還是要傷害你的人，他們都有各自的家人，有各自的夢想，他們是士兵，各為其主，但不一定是壞人。他們死了，你要看好，要記住，你活下來的代價。”

四萬人，奧提斯僅僅要在王國叛亂開始的那晚活下去，就“獻祭”掉了四萬人的性命……包括他的母親。

之後為了保護他，死的人更多。

“奧提斯·德羅西亞”絕不能死，他沒有選外祖父期待他選的那條路——然後他逃到了奧汀帝國。

被他國貴族輕慢對待又如何呢？奧提斯早就做好了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他可以接受任何糟糕的過程，只要“奧提斯·德羅西亞”能活下來，在他生存道路上死去的人，就不是白死的。

他是“奧提斯·德羅西亞”的一天，他就不可能不管德洛特王國。哪怕只是作為傀儡，他也有必須要做的事。

若能在奧汀帝國的幫助下奪回德洛特，然後呢？被戰火席卷的土地，戰後該如何恢複？人們該如何回歸普通的生活？

真想和摩杜納的領主說說話呀。那位與聖女大人非常相像的領主，竟然也如聖女大人那般厲害。

真羨慕奧汀帝國呀。聽說林爾平原這裏的叛亂，也是馮侖閣下平複的。

為什麽這樣的人，德洛特就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