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之四十五

曾經山神教的光偉神殿, 此刻被幾道雷劈出了好些個大窟窿,正殿都坍塌了一半, 精美的花園燃成一片火海,卻又微妙地沒有擴大火勢燒到房屋。

趕來尋求庇護的平民被雷光驅逐,但官員沒被驅逐。

起初官員們還很自得呢,覺得自己是受神寵愛的天選之子, 不會被神拒絕。誰知道後來天上冒出個巨大的人, 在那邊莫名一通說,竟然鼓吹起平民來冒犯神殿。

官員們緊張了起來,即使在房間裏,也可以聽到外面緩緩聚集吵鬧起來的人聲, 山神教的司祭們在另一個房間商談要如何解決這情況,官員插不上話,只能在這裏來回踱步。不過這也沒什麽, 會在提提爾鎮當官的, 全是在山神教內混得一般的“天賜之子”,不然肯定是當司祭最舒服啦!

現在,似乎是絕境的情況下, 官員的身份反而給了他們一線生機。

匹曹克是最先想到這點、也是最先按捺不住的人, 他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差點沒和幾個在房內亂轉的同僚撞成一團。

“我覺得這事兒不能像以前那樣了結了。”匹曹克說着,看向房間內的其他官員。

大家的出身都一樣, 他們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甚至有幾人還是同一個父親的兄弟, 能當上官員,哪怕只是個小官兒,也不能說混得差,但沒能在山神教任職這點,可以證明他們也不是混得很好,現在房間內的人,皆是一些山神教裏做不了主,卻在鎮上有點小權力的人。

見沒人反駁他,剛才焦躁轉悠的幾人也停下來聽他說話,匹曹克咽了口唾沫,放開膽子繼續說道:“哪怕我們派神衛去鎮壓了那些賤民,還有天上的……”匹曹克有些緊張,沒敢說“人”或“女人”,似乎用“聖女”來稱呼是正确的,但這兩個字,他更加不敢脫之于口——為他往日的所作所為而心虛不已。

“天上的那位,一定不會放過山神教。”

其實是“我們”才對,但他狡猾地将自己這些人,和山神教分開說了。雖然他們都是山神教司祭或高位神衛的孩子,能當上官員也有賴于自己的父親,但匹曹克現在已經想要撇清關系了。

混進賤民中也好啊,他們到底是治理地方的官員,趕緊離開神殿去統帥賤民,等把山神殿的人都清理光,把天上的人忽悠走,提提爾鎮還不是他們說什麽是什麽?

沒有他們,大字不識連基本算數都不會的賤民能做什麽?到頭來這塊地方還是需要他們的治理,才可以井井有條。

匹曹克想得挺美,說自然也是這麽說,房間內的好幾人頗為心動。不過,也還是有不捧場的家夥。

隋克思就是不看好他計劃的那個。

“你以為現在的平民,還會再相信官員嗎?信不信你剛踏出神殿,就會被平民打死?想這麽簡單和山神教脫離關系,還順便成為這裏真正的掌權者,做夢比較快。”

“那你說怎麽辦!?你想不出辦法來就閉上嘴!”匹曹克有些惱羞成怒。

旁邊有人壓了一下他的肩膀,悄聲示意:“別說這麽大聲啊!被聽到怎麽辦?”

衆人反射性噤聲數秒,他們也不好說是怕被司祭神衛聽到,還是怕被天上的人聽到。

又偷摸地談了好一會兒,隔壁房間的司祭們還沒談出個一二三,這裏的大半官員已經下定決心,要和山神教撇清關系了。

他們假裝坦然地走出房間,說是外面的平民很不穩,總不好就這麽放着任由平民集合,神衛要守護神殿和司祭們,但鎮上還有士兵可以驅使呀,先讓他們把平民們看守住,總歸不好讓平民随意聯合,之後再慢慢想辦法。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天上的人看到地上的情況,會不會有所行動。

這也是司祭們在考慮的事,他們壓根不害怕平民反抗,怕就怕鎮壓了平民,天上的人親自動手給他們降下懲罰。

官員的提議由神衛進房傳達了,博塔科裏細想了一下,幹脆同意。反正若是官員下達命令,讓鎮上士兵去鎮壓平民,不是他們山神教的鍋,有什麽問題,也是那些官員和士兵先受懲罰,剛好看看天上的人會有什麽反應。

匹曹克得到回複,便壓抑住興奮之情,帶着贊同自己的同僚離去了。

隋克思和剩下的另一個小官還在房間裏。他看了眼那個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年輕小官,問道:“你怎麽不跟着他們一起去?說不定真有一線生機。”

小官甚至沒有擡頭看他,只是更加縮緊自己的身體,嘴裏呢喃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們都是有罪的人,任何手段都只是加重我們的罪行……我們都有罪,我們是吸食母親的血肉降生的罪孽……”

隋克思沉默了,他不再試圖和那個小官搭話。

在這個宏偉豪華到與整個提提爾都畫風不一致的神殿裏,究竟藏有多少可悲的腐肉與白骨,已經三十多歲的隋克思是最清楚不過的。

這裏的人不正常,以前隋克思就有隐隐約約的認知,然而真正明白這裏的人有多不正常,還是在他走出神殿,成為官員之後的事。看看那些普通人的家庭,再看看神殿內隐藏起來的真相,隋克思是少見不會整日将山神挂在嘴邊的官員,他甚至不會主動去祈禱。

隋克思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之中。

金碧輝煌的大卧室裏,躺着沒有淚水的母親,和仍然止不住哭聲的妹妹。父親用刻刀在妹妹身上畫圖,說她即将要獻祭給山神,所以在她身上留個紀念。隋克思不忍妹妹的痛哭,試着勸道:“父親大人,要是山神大人發現妹妹身上有傷口,豈不是會生氣?還是不要再繼續了……”

“你在說什麽傻話呢?那群傻大個兒怎麽可能會在意祭品有沒有傷?只要是女的、活的,他們就很滿意了。”

父親大概喝了很多酒,說話間特随意,完全沒有注意到給年少的隋克思帶來了怎樣的震撼。

本來,隋克思還算受父親寵愛,他甚至不需要太努力,就能在神殿謀取一個司祭的職位,将來說不定可以在父親去世前成為指定繼承人。是他自己疏遠了父親,慢慢地開始回避曾經仰慕不已的父親,會想要多見見母親。

最後,他像是被趕出神殿般,成為了小鎮上的官員,就是個書記官,手頭連指使士兵的權力都沒有。饒是如此,他依舊被神殿裏很多兄弟羨慕,覺得他就算惹父親生氣,也仍然是被父親愛護的孩子。

兄弟……确實就只是兄弟,明明他也是有過很多姐妹的,但她們又不是自己的姐妹,仿佛物品一般,幾乎誰都能處置。

“母親,母親,原諒我吧母親,我很快就要去見你了。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想要見我,天哪,我不會得到救贖,我已經殘喘很多年了。”小官低啞的哭聲拉回了隋克思的神智。

這個小官看起來可能只有十**歲,他這個年紀能出神殿當官,而不是當個只能跑腿的低階神衛,可以說是混得挺不錯的了。因為年齡差異大,隋克思和他并不相熟。

“你母親已經去世了嗎?”隋克思問道。但實際上這種話沒什麽好問的,神殿裏的“神女”人數并不少,能活到成為教司嬷嬷的年齡,卻鳳毛麟角。他不過是剛從回憶裏出來,有些空虛和落寞,沒話找話而已。

聽到關于母親的問題,小官終于看向了隋克思,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笑,但滿臉痛苦和淚水混合,看上去古怪得很,“是啊,母親死了,母親為了給我鋪路,去年自己申請當祭品……”小官說着,窒息了一下,“我就是想去送送她,畢竟,若被山神迎走,以後都見不到了……然後、然後……”

“你看到了山神?”隋克思似乎猜到了結果。

其實哪怕是神殿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山神”的真相,更不知道成為祭品意味着什麽。

尤其不少女人們,從小被教司嬷嬷□□,她們認為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是身為女人應該承受的義務。無論多麽痛苦,她們都會溫順地忍耐住。

小官逐漸狂亂起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很不對勁!我就知道我們做下的這些事,早晚會迎來懲罰!!我就知道!天譴來了!天譴來了!天譴終于來了!!”

“你可真是個幸福的家夥。”看着大概已經失去理智的小官,隋克思平靜地說道。

“神女”們往往不會在意自己的孩子,她們的神思都獻給了山神,不言不語,不笑不哭。至少在隋克思的印象裏,他就不曾被母親擁抱過,他知道誰是自己的母親,但對方從來不會和他說話,不會和他對視,他的母親是父親的“專屬神女”,她只侍奉父親,也只聽父親的話,其他人對她來說就是不存在的東西。

像個木頭人。

不過也還是有被“神女”愛護的孩子,隋克思以前見過,明明平時和自己的母親一樣不言不語,但隋克思悄悄去神女所見新生的妹妹時,他見到了微笑着哼歌哄孩子的“神女”。

當然,他的母親還是很表裏如一的,從來不哄孩子,隋克思新生的小妹妹就躺在搖籃裏哭泣,母親自己做着自己的活計,周圍的“神女”也不會去管哭泣的小妹妹——直到那個哄好自己孩子的“神女”抱起自己的小妹妹。

她可真美。

隋克思年少的印象有些模糊了,他想不起來那個“神女”的具體長相,但他覺得那是最美麗的一位“神女”,那是……一個活着的女人。

神殿外面有很多活着的女人,但神殿內……隋克思有印象的“活着的女人”就只有她。

最後那位“神女”怎麽樣了呢?

哦,對了,她侍奉的持典神司喜歡懲罰人,所以她最後渾身鮮血、肢體不全地被擡出了持典神司的房間。

她明明……那麽好,那麽乖,那麽鮮活……然而就是這樣的女人,最難在這座神殿中活下去。

隋克思自己的母親現在已經是教司嬷嬷了,好像除他以外,還生過七八個孩子吧。隋克思不記得了,他最喜歡的妹妹被送走後,他就再也沒有關注過母親生的其他人。哪怕兄弟們一起生活,一起受教育,他也不知道哪個是母親生的。

“啪嗒”。

旁邊的沙發好像被人踹了一腳,發出了短暫的噪音。

隋克思看過去,發現那個小官用腰帶纏繞着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挂在壁爐牆面用來挂裝飾品的鈎子上。他的身體掙紮抽搐着,卻倔強地不肯松開脖子上的腰帶,這才踹到了沙發。

他默默看着小官,直到對方再也不動。

剛才離去的官員們慌張地跑了回來,他們在門外大喊大叫,說是出不了神殿,誰也出不去!

隋克思很鎮定,他打開房門,見到匹曹克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正推着守門的神衛,想要闖進隔壁的房間。隋克思的父親應該也在隔壁吧,誰知道呢,他沒有關心。

遠離吵鬧的人群,隋克思漫步在寂靜的神殿中,走着走着,他就走到了教司所。

任何時候,山神殿中最安靜的地方,就是神女所和教司所了。

他推開門進去,發現那些女人們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樣,做着日常該做的活兒,年幼一些的還在學習、抄書。但她們不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畢竟雷聲那麽響,天上之人的話語仿佛就在耳邊。

隋克思找到了自己的母親,她正在刺繡,神司們衣服上的花紋,基本都出自“神女”之手,成了教司嬷嬷,母親依舊需要做些“神女”的工作,除了不用再侍奉父親,她的生活似乎并沒有改變。

即使隋克思就站在母親的身邊良久良久,母親也不會因為好奇、或者光線被遮住了,就擡頭看他,更不會與他說話。

是的,這麽多年過去了,隋克思的記憶中,竟然從來不曾與母親說過話,不曾被母親擁抱過。

他有過自己的女人,知道女人的身體有多溫暖多柔軟。而他的母親,如今滿臉皺紋,雙手粗糙得猶如枯枝,看上去和從前一樣冷硬,不禁讓人覺得,她的身體質感一定像木頭。

隋克思這麽想着,喝了一口混着藥劑的酒,緩緩擠進了無視自己的母親的懷裏。仿佛小孩子撒嬌似的,摟着母親有些佝偻的背脊。

他總是在喝酒,随身攜帶小巧的酒壺,做任何事都要喝上一口。讓自己保持着不甚清醒的狀态,可以有助他面對自己的人生。藥劑則是從剛才路過的藥房拿的,他知道哪個瓶子裏的藥是自己需要的東西。

——啊,母親的懷抱,也是很溫暖很柔軟的。

他這麽想着,嘴角溢出了鮮血,眼皮再也無力睜開。只是心中還有些遺憾,藥效發作太快,他就要死了,在死前他便已經沒有力氣抱住母親,恐怕他接下來會滑落地面吧。這可真糟糕,因為地面又冷又硬。

隋克思的身體往下滑了一點,但意外地,他很快停住了下滑。

母親摟住了他。

隋克思三十好幾的人了,卻因為人生第一次得到來自母親的回應,差點沒哭出來,不過他此刻就算想哭,也沒有力氣了。

這也許是他的錯覺,也許是他的渴望,總覺得母親好像對他此刻的狀況手足無措。

——真可愛。

雖然母親已經很老了,但隋克思還是覺得她真可愛。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歌聲,嗯……是那位神女哼過的歌……母親果然也很喜歡她,還悄悄記住了她的歌。

在這個宏偉又晦暗的神殿中,誰會不喜歡那樣鮮活輕巧的女性呢?她仿佛是這裏唯一出現過的色彩。

在這悠長沙啞的輕哼中,隋克思停止了呼吸。

他的母親無知無覺般,始終哼着歌,因為力氣不夠支撐住隋克思的身體,便從座椅上滑落屈膝,跪坐在地上,讓他枕着自己的大腿。

隋克思的死亡,被映照進天上之人的瞳孔中,但這并不能代表什麽。

他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不曾手握重兵,也不曾身居高位,更不曾為了一切他覺得不對勁的事情去努力改變什麽。這就是個活在扭曲規則中的蝼蟻,無法接受這份崎岖,又接受了這份崎岖。

就憑他過去多年的無所作為,他也不算善良,甚至不值得同情。

不過……他也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就是了。

外面的吵鬧聲越來越響,連寂靜的教司所也被波及,大多數女人都很麻木,還有些不夠麻木的,露出了些許恐懼。

司祭們商量這麽久,想要幹脆承認自己曾經祭祀僞神,但那只是被巨魔欺騙了,如今得聖女雷霆“指點”,幡然醒悟,從此轉而信奉聖女大人。

他們甚至連祭文都準備好了,若給個機會與天上之人面對面交流,死的都能說成活的。然而想要出去的官員回來,司祭們就發現不對了,誰也無法離開神殿!

虔誠祈禱也好,大喊大叫也好,天上之人都沒有像剛才回應那些平民那般回應自己。

神殿內的男人們緊張萬分,有人越發虔誠起來,跪在地上對天念念有詞。有人偷偷離開人群,收拾了自己房內的金銀細軟,想要找找其他突破口,正門出不去,後門行不行?翻牆行不行?狗洞行不行?

不行!

誰也別想出去!

神殿外圍的人們不停在彙聚,殺氣騰騰,神殿內的人都知道他們是想殺了自己,就為了活命!這些不虔誠的家夥!被怪物随便欺騙幾句就相信了!

是的,在天上之人不回應自己後,有些司祭和神衛就破口大罵了,那才不是什麽聖女!更不是神!那就是個怪物!是渎神者!

尤其因為天上之人是女人的形象,神殿內的男人們莫名其妙責怪起了“神女”們,他們覺得那可能是死去“神女”的怨念化身,恐懼變為憤怒,将槍口轉向殿內的神女所和教司所,随手将可以抓到的女人拖出來打罵,還對神女所和教司所放火!

這些恐懼死亡、走投無路的男人們,在驚慌失措下,露出了叫人看都不想看的惡心嘴臉。将女人們統統聚集到教司所,想要用她們來威脅天上之人。

一道驚雷落下,劈中了一個正在踢踹少女的神司,瞬間将他劈成了焦炭,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神司倒了下去。

另一邊,在大部分人還呆滞的時候,一個被拽着頭發的女人抽出了神衛腰間的劍,刺中對方的腹部,她孱弱的雙手并不能很好握住劍,被拽掉了一大把頭發,也沒有刺得很深。那個神衛立馬将她一腳踹開,女人趴在地上咳出了好大一灘血。

“阿媽!”只聽小姑娘哭喊了一聲,沖過去咬那個神衛的腿。

她們都是有編號的,為了分清誰是誰的女人或孩子,她們人人都有編號。不過有的時候編號也不是這麽準,畢竟男人們興起的時候,除了位高權重的司祭專屬碰不得,其他女人皆可碰。

被那個看起來可能就六七歲的小姑娘咬住的神衛,按編號算,應該是她的父親吧。

不過,誰在乎呢。

那個神衛也不在乎腿上的是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腳就踹了過去,女孩小小的身軀在空中摔落,眼看着就要血濺當場了,卻有一陣清風将她吹了起來,穩穩地送到了她的母親身邊。

神殿內瘋狂的男人們不敢再接近那些女人,只是用長矛驅趕着她們,将她們趕回燃燒起來的教司所,不許她們出來。甚至還多加了好幾把火。

這麽做,天上之人倒是沒有反應了。

男人們覺得自己被認可,有幾個人癫狂地對天喊道:“是這些女人吧!都是這些女人不好!她們自己下賤地想要被巨魔操!把我們所有人都拉下水了!這些女人才是渎神者!她們才該死!殺了她們,我就贖清罪孽了!!”

天上之人還是沒有反應,低垂着頭,俯視着對她而言猶如山水盆景的地面,毫無悲憫。

火焰熊熊燃燒着教司所,裏面傳來女人們的呼喊聲和咳嗽聲,但她們已經出不來了。

男人們得意地站在外面,看着裏面掙紮的女人。

隋克思的母親還在教司所的房間內,大火已經燒了過來,但她卻不為所動,哼着歌,輕輕撫摸着這個以前從來不曾碰觸過的兒子。

教司所內絕望的女人們聚集了過來,年長的或牽着或摟着年幼的,圍坐在了隋克思的母親周圍。

她們快死了,小小掙紮了一下,她們接受這件事。

教司嬷嬷哼的歌,可真好聽啊,還有些耳熟。

這裏的女人再年長,也不會超過三十歲,只有教司嬷嬷是年紀最大的人,除了教司嬷嬷以外,誰也不知道曾經有一個鮮活又溫柔的女人在這生活過。

但這歌聲仍然很耳熟。

一個年長的女人哭了,她喊道:“阿媽……”她想起了年幼時的經歷,自己被阿媽抱在懷裏,聽着這首歌。只是被帶來山神殿,便再也沒有聽過了。

這是神殿外每個人都熟悉的童謠,誰都聽過,誰都能哼上兩句。對于神殿內的人來說,卻是多麽的遙不可及,又無比向往,能有人記得那麽一兩段,便是莫大的幸福了。

女人們被火焰包圍,偶爾有人忍不住煙塵咳嗽了幾聲,又很快壓抑下去。

她們靜靜聽着教司嬷嬷哼唱,有記憶的,也慢慢回憶了起來,一同輕哼。

不知不覺間,記得歌詞的唱出了聲,不記得歌詞的便像伴奏般哼出曲調,這首簡單的童謠反複幾遍,女人們就都能一塊輕唱出來了。她們輕柔的歌聲撫平了自己內心的恐懼,平複了過去承受的一切痛苦。

死亡當前,她們反而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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